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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落羽有些后悔自己为了躲有关陵君行的那些议论,贸然就进了玉龙山。
她实在太过低估这座山的庞大了。
这根本不是一座山,而是一条山脉带。
他们进山的时候是九月的天气,可是走了快一个多月,竟然还没能走出这座山。
寺庙倒是找着了七八座,然而却都不是秦落羽想要找的。
天气越来越冷,好在他们进山前有所准备,不过风餐露宿是免不了的。
有时运气好,也能找到个寺庙,碰到户人家,有个落脚的地方歇一晚。
从地图上看,他们已经走了三分之二的路。
往回走,那是不可能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收获还是有的。
一路寻到了许多珍稀药草,薛玉衡都拿来做各种药丸药膏了。
他给秦落羽新研制出了一款去疤养颜膏,每天跟敷面膜似的涂在脸上身上。
一个月过去,秦落羽脸上的那些疤痕,渐渐淡了不少,那张脸没有那么可怕了,不过却还是没法看。
秦落羽其实也无所谓了,只要别吓人就行。
就现在这样,她能接受。
薛玉衡对这款药膏的效果很不满意。
按理说这些红疹留下的伤痕比当初诏狱里她受的伤要轻得多,他新研制出的药膏是在师父当初的基础上改进的,效果只会更好才对。
然而这些疤痕就是如此顽固,怎么都去不掉。
薛玉衡每天走路睡觉都在思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有一天他若有所思地对秦落羽说:“按理说红疹是不该留下这么多疤痕的,应是蛊毒残余的毒素在作怪。我改良一下,加一味祛毒药草在里面,你再试试。”
薛玉衡就是在采这味祛毒药草时出了事。
玉龙山雪莲花据说能解百毒,然长在悬崖峭壁,只在大雪之夜绽放,日光初升时,便即枯萎。
且采到之后,须得当即捣碎用雪莲花的汁水入药,否则解毒效果会大打折扣。
彼时天降大雪,山中实在难行,秦落羽与薛玉衡本来已在一座小小的寺庙安顿下来,打算等雪停后再走的。
然而薛玉衡执意要去采雪莲花,还是瞒着秦落羽悄悄去的。
那个晚上,薛玉衡没有回来。
白天秦落羽在寺庙僧人的帮助下,找到他时,他浑身都盖满了雪,几乎毫无知觉,然而手里却还紧紧握着一瓶药。
僧人推测他应是从山崖上不慎跌下,夜色昏暗,山路又滑,估计一脚踏空,这才出了意外。
薛玉衡身上数处骨折受伤,然而他手里的药,依响杂着雪莲花的清香。
重伤之余,他竟然也不忘将雪莲花捣碎加入那祛疤药膏里。
秦落羽真的好想臭骂他一顿。
可看到薛玉衡浑身冻得铁青,伤痕累累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她只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薛玉衡除了骨折的伤,可能是冻得太久,身上时冷时热。
烫起来堪比火炉,冷起来又凉似寒冰。
秦落羽寸步不离地守了他五天四夜,几乎用尽了毕生所学,浑身解数,才堪堪让薛玉衡的情况稳定下来。
薛玉衡终于睁眼醒过来时,看到秦落羽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那药你试了没?”
秦落羽气得眼睛都发红,绷着脸不说话。
薛玉衡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不是,这到底是你病了还是我病了?我怎么觉得你这脸色,好像鬼门关走了一遭似的......”
秦落羽再也忍不住,照着他的脑袋狠狠敲了一个爆栗。
“你是脑子进水了吗你下大雪的晚上去那么陡的山崖上采药?你要是怎么着了我怎么跟师父交待!”
“我告诉你以后我这张脸用不着你管,我就喜欢现在这样,你那药我也不会用,你别白费那心思了!”
“还有等出山以后咱俩各走各的,我不用你陪,你也别再跟着我。我受到的打击够多了,我遭不起你薛公子再给我来这么一出!”
秦落羽忍着泪吼完,没理薛玉衡是什么反应,气呼呼转身走了。
薛玉衡怔怔地失了会神,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脑子当然没进水,他当然知道大雪夜去采那雪莲花会有多危险。
可他还是去了。
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她是师妹,是师父要他多多照应的师妹。
然而他从山崖上摔下来,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在劫难逃时,他竟然还是心无旁骛地调配好了那药,这才呼了一口气,安静地躺着等死。
人直面死亡的时候,往往也能正视自己的内心。
而他到此刻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不知何时,对秦落羽早已不仅仅是师兄妹之情。
可笑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动的心。
如果她喜欢的人不是皇上。
薛玉衡自嘲地想,或许,他真的会试着抢一抢。
可惜。
没有如果。
*
秦落羽与薛玉衡终于从山中出来,重见人间烟火时,已然是来年春天了。
西蜀位居西南,天气和暖,不过是三月初的天气,枝头的桃花竟是已经开了。
街头再不见有人谈论陵国与南楚国的和亲。
秦落羽想,大婚应该早就结束了,陵国现在,也该有新的皇后了吧?
山中半年,秦落羽现在的心境更淡泊了些。
不再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思绪,只是由衷觉得,能够有个女孩陪在陵君行身边,挺好的。
倒是她自己,需要好好考虑以后该如何了。
薛玉衡受伤那事给她的刺激太大了,她实在是怕他再折腾出点啥来,她死都不够谢罪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各走各的?”
薛玉衡挑眉,“师妹,你也有点太不够意思了吧?用完师兄就扔,你怎么这么狠心?”
“我什么时候用完你就扔了?你能不能别把咱们之间的关系说得这样不堪,还有我什么时候用你了,当初明明是......”
“当初明明是说好我陪你一起去找那座古寺。”
薛玉衡接过她的话,“可现在你看我给你惹了麻烦,看我受了伤,就想始乱终弃。”
秦落羽:“......”
有点被薛玉衡的无耻给震惊到了。
她颇有些无语:“你能不能别用这种有歧义的词?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薛玉衡乐了:“我知道。跟你开个玩笑,这么严肃干嘛。”
他收敛神色,很诚恳道:“师妹,我知道我大半夜去采雪莲花是我不对,害你那么担心我实在于心有愧,我保证下次不这样了,以后你说什么我听什么,行不行?”
秦落羽犹豫着没说话,她有点怀疑薛玉衡这个承诺的可行性和真实性。
“你放心,等我陪你把这西蜀找一遍,不管找不找得着那寺庙,你就是不让我走,我也得走了。师父那医典,我还得回去编呢。”
薛玉衡语重心长道,“而且师妹你想啊,等你真找到那座古寺,回了你那个世界,像你师兄我这般潇洒倜傥风华绝代的浊世翩翩佳公子,你可就再也见不到了,你说你得多遗憾啊......”
秦落羽:“......”
对薛玉衡的自恋程度,她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到底还是让了步,“你说的啊,以后我说什么你听什么。”
薛玉衡笑道:“那是自然。所以下一步,咱们去哪儿?”
秦落羽研究了一会儿地图,把想去的地方指给他看:“这里吧。”
薛玉衡扫了一眼:“西蜀北边?这里是西蜀与大秦的边境所在,行,咱们就去这里。”
秦落羽盯着地图又看了好一会儿。
这里找完,这西蜀,可就差不多找了三分之二了。
这一年来各种寺庙秦落羽倒是见过不少,可就是没有一座是她记忆里的那座缘空寺。
要是还找不着那古寺,她很可能不得不在这个地方长久停留下来。
不过,她可以学学师父,找个风景秀美的西蜀小城,开个小小医馆,跟师父那样淡泊于世,行医救人,也挺好的。
秦落羽这一路行来,再不曾听见与陵国皇帝和亲有关的事。
她自然不知道,那惩亲在她刚进山的那个九月,就已被迫终止。
因为就在南楚朝野上下为和亲大婚与两国交好而忙碌,对陵国再不存一丝戒心时。
陵国骁骑营数十万大军以雷霆之势再度席卷南楚。
这一次,陵国大军来势汹汹,势在必得,根本没有给南楚缓冲的机会。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大军直抵郢都城下,十天内,就攻陷了郢都。
郢都沦陷,整个南楚一溃千里,没多久守将纷纷投降,偌大的南楚国,从此成了陵国的领土。
陵国皇帝进驻郢都后,竟匪夷所思地在郢都开始了史无前例的大搜查。
这种大搜查很快扩展到南楚全境。
起初人们以为陵国皇帝是在搜寻南楚的残存反抗势力。
然而很快人们发现不是。
这场大搜查从去年冬天一直持续到现在,久到人们都已经习以为常。
没人知道陵国皇帝在找什么。
最开始大家议论纷纷,各种猜测,然而小半年过去,再八卦的人都猜累了,自然也就没有兴趣再提。
秦落羽当然也就不可能再从街头巷尾的议论中,知道南楚国真正发生了什么。
这个天下,已然不再有南楚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