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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之英见她绝症难治,怕在此多留勾起虞可娉心事,刚想回绝,虞可娉忽然心念一动,道:“朱小姐,我们临走时吴掌门曾说,你还另有要事求他相助,如今他伤未痊愈,便托付了我们去办,敢问小姐此事为何?”
朱淑真听闻眼前一亮,旋即又黯淡了下来,摇头道:“此事他怎会托付旁人,万万不会。”
虞可娉看了她的神情,心中愈加确认,问道:“小姐适才说平生还有一憾,想必龚大人深陷敌营,并非与此相干罢?”
朱淑真道:“我求人救他,不过是尽意罢了,那是我心中有愧,也算不上什么憾事。”
虞可娉道:“然则你托吴掌门的另一件事,便与此憾事有关了?”
朱淑真不置可否,此时侍女又备了素斋素面端上,娄之英见别人不愿吐露隐私,不想再自讨没趣,站起身来就要告辞,虞可娉却仍追着道:“吴掌门还有月余才能起身,何况那时他大伤初愈,未必帮得上忙。我二人乃诚心相助,只是不想小姐抱憾终身啊。”
朱淑真听到抱憾终身四个字,身子微微一动,但仍摇头道:“两位心意,奴家心领了,这事不仅难以对人启齿,办起来更是千难万难,奴家委实不敢相托!”
虞可娉道:“我二人此次前来,除了送信,还有一事相询。有一位前辈曾送了一枚信物,却和令尊相干,大哥,便请拿出来给小姐过目。”
娄之英不知她今日为何这般执拗,但自己向来不拂她意,于是从怀中掏出清忠禅师送的金印,递到桌上,朱淑真拿过看了上头刻字,点头道:“此物我虽未见过,但也曾听先父提起,这是他送给一位远房族兄的贺礼。”
娄之英道:“原来令尊已经仙逝了……”虞可娉对此却毫不在意,问道:“不错,此物后来被主人赠给一位有道高僧,前些日那位高僧又转交给我二人,让我俩机会得便,可以此为信结交朱家后人,是以我们想来问询小姐,能否将你这位远房伯父的事迹告知一二?”
朱淑真道:“原来如此。那位伯父在我幼年便过世了,我对他所知甚少,皆是听先父偶尔闲话家常时提过,只怕也帮不了二位什么。”
虞可娉道:“无妨,小姐知道哪些便说哪些,我们也不白听,待你讲完之后,若想起有什么需要帮忙,我二人义不容辞!”
朱淑真这才明白,她是变着法要助自己了却心愿,事已至此,再多推脱,倒显得矫情傲慢了。她本就与一般女子不同,世俗礼节一向不放在心上,索性点了点头,道:“好,难得两位盛意拳拳,奴家先行谢过了,你们有什么要问,尽可多提。”
虞可娉道:“你这位伯父叫做朱七绝,乃是彼时一等一的大豪杰,可惜后来被武林人士围攻,弄得家破人亡,瞧小姐年岁,当没和此人见过,不知有没从令尊那里听过什么?”
朱淑真摇头道:“我也知这个朱伯伯是一位江湖豪侠,可莫说是我,便是先父,也是一天功夫都没练过,这些武林纷争的掌故,我是半点不知。”
虞可娉颇为失望,道:“想来令尊对此事过于伤心,朱大侠往生后,他不愿再提了。”
朱淑真道:“那倒没有,先父有时喝的大醉,偶或跟我和舍弟讲说一二,不过都是朱伯伯家里的张长李短,一些家人亲眷的俗事罢了。”
虞可娉欣然道:“便是要听这些!小姐还记得多少?”
朱淑真道:“我曾听先父说起,朱伯伯有好几个子女,可他最疼的便是续弦生的小儿子,那位二夫人好像姓秦,亦或姓花,是当年一个大豪杰的后代,也有一身的好武艺,因此朱伯伯旁的子女不传授任何武功,只教给这个小儿子。也仗着二夫人武艺高超,那场劫难中唯有她母子逃出了宅子,没有烧死在府院中。”
娄之英想起清忠禅师的话,应道:“可惜她母子仍是难逃厄运,被鹤鸣观的高手一路追踪,终于击杀在马家河畔!”
朱淑真错愕道:“有这等事么?武林中打杀的事,我也不大明白,不过有一年先父接到一封书信,此后接连伤心了好几日,我疑心是有什么亲人过世,连猜了几人,后来猜到那位朱伯伯家里,先父脸上神情一变,自行回屋不再理我了,我还道果真便是那位二夫人的事,现下想来,恐怕全然错了。”
娄之英心头一震,虞可娉更是满脸惊愕,道:“莫非、莫非……怎会如此……”朱淑真见他二人惊得瞠目结舌,连声道:“那不过是我年少胡乱猜的,全做不得数,我不知朱伯伯家祸从天降的那些典故,倒惹两位笑了,莫怪,莫怪。”
娄之英道:“我听前辈高人诉说,那位夫人和幼子死在庄外,此事不少人都是亲见,恐确是小姐猜想错了。”
朱淑真道:“是,是,我早说对这位远房伯父知之甚少,除了这些,其余更是模糊的很,后来我长大出阁,便再也没有听先父提过了。”
虞可娉茫然若思,似乎还在回味先前她那番话,此时才回过神来,道:“朱七绝的事,小姐既然再无可说,那么便请讲讲心中憾事罢,待我俩看如何相助。”
朱淑真叹了口气,先是自语道:“果真要说么?这事已尘封了数十年,若不是我大限将至,也不会去求肯吴掌门。”她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我先来讲个故事,二位权且一听。从前有一个小姑娘,生在了官宦之家,她本来世族女子,学些琴棋女红,长大后联姻其他望族,这一生也便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可这个小姑娘不喜红妆,却爱读经阅史、舞文作诗,整日价只顾钻研音律,她父母一开始颇为宠她,还给她请了不少教师栽培,后来日子久了,这个女儿身大袖长,寻常女孩家的事,却半点不懂,她父母便发起急来,不允她再成天吟诗作对,要她好好学习烹饪刺绣,以便能对亲一个好人家。可是这个女儿书读的多了,对父母的话很不赞同,见说服不了双亲,一气之下便离家出走,独自跑到外面闯荡。
她虽下定了吃苦的决心,但行走江湖绝非易事,一般的困苦也就算了,最怕的是她一个妙龄女子,独自一人在尘世中,极易招惹是非,终于有一次她碰上了一伙强人,眼见就要名节性命不保,赶巧一位大英雄途径路过,三下五除二赶跑了强盗,将她稳稳地救下。
这个大英雄武功盖世,天下罕逢敌手,本来打跑几个毛贼、救了一个姑娘,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他看这女子有几分姿色,担心离去后她还会遭遇歹人,于是提议要送她回家。女子自然不肯,将自己的事情说了,讲罢便转身而去,那个大英雄很是惊讶,没想到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也敢孤身一人离家出走,对她倒有些另眼相待。他放心不下,悄悄跟着那个女子,暗地里替她化解了不少危机,有一次实在紧急的厉害,大英雄无法隐藏,只得现身帮她解了围,女子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受他庇护。他俩都是豪爽通达之人,既已撞破,便再无拘束,大英雄要北上办事,邀请女子同去,女子自是欣然答允,一路上这姑娘事事新鲜,就此结识了不少江湖豪杰,渤海派的吴掌门,便是在那时相交的。这么一来二去,大英雄和女子互生了情愫,两颗心渐渐走到了一起,其实那个大英雄虽然武艺超群,但为人性子粗鄙,更是不通诗词文墨,与那姑娘本不算般配,可男女之情,贵乎真诚,和身份地位、爱好专长并没什么相干,二位高贤,你们以为如何?”
她本在讲说故事,突然问出这话,娄虞均先是一愣,旋即脸红了起来,虞可娉道:“不错,确是如此。大哥,你说是么?”
娄之英暗想莫不是朱淑真瞧出了什么,特用此语点化与我,可看她神情却又不像,这时听见虞可娉问他,凛然道:“是!有道是情比金坚,只要两情相悦,其他什么都不必放在心上!”
朱淑真忽然打住问话,只是想试探两人反应,若他俩露出一丝鄙夷轻视之色,便决定住口不说,此时见两人发自肺腑地赞同,心中再无顾虑,接着又道:“这两人虽然相爱,却始终恪守本分,不曾有半点过分举动,他们在中土飘荡了两年,一起回到了女子的家乡,却不料家中早已生了变故。
原来女孩的父亲在官场受到排挤,被政敌接连迫害,不但官职连降数级,还险些丢了身家性命,如今全家蜗在旧居,家道早已中落了。大英雄本是要来提亲,见此情状,只得暂且作罢,他另有要事在身,住了两天,便向南方去了。就这么过了月余,女孩家突然来了贵人,此人和女子的父亲密谋良久,一举将政敌扳倒,终于使这一家重入正轨。女孩的父亲急于报恩,问那人有何所求,那人笑了笑,却说:‘往事可重言乎?’
女孩的父亲这才想起,当年两人相交,把酒言欢之际,曾经指腹为婚,后来自己当做酒后玩笑,早将此事忘了,那人却仍记在心上。女孩父亲知道他有个儿子和女孩年纪相仿,如今也考中了科举,想也没想便一口答应,还急匆匆回家报喜,哪知女孩闻听后怛然失色,坚决不从,父母只得一个劲相劝,直劝的她以死相逼,最后只好作罢。
女孩坚信大英雄办好了事会来迎娶自己,可等了足足一年,也不见他的踪影,期间女孩的父母不住劝她早嫁,直言江湖异士一向我行我素、言而无信,终于女孩经不住软磨硬泡,也是她心灰意懒,以为大英雄真的背信弃义,索性便答应了亲事。岂料成亲不过两个月,大英雄突然现身,原来他这一年因故远赴海外,被一件难事缠住了,待处理得当,急匆匆赶回中土,却见木已成舟,女孩早嫁为了人妇。大英雄痛心疾首,可他便再不羁,也干不出诱拐他人妻子之事,最后只能含恨而去。据说他从此隐居山野,再也不过问江湖中事了。
女孩当初嫁人,本就不是出于自愿,如今又知道了大英雄的心意,对这个丈夫更是愈发寡淡,两人的日子过得索然无味,就这么一年又一年的过去,女孩慢慢变成了年长的妇人,夫妻两个形同陌路,连将就下去也无可能了。妇人便让丈夫写了一纸休书,自己做了出妻,从那天起,她便一个人住在乡间小院,每日种花除草、写字对诗,这一生再也不做他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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