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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纷乱黄昏芭蕉雨(夜曲)
“凌钰,你快起来,如此成何体统。”无邪郁闷地抬手抚额,不明白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了,三番五次地为这个女人求情。他不会忘记,当年玲珑苑中,他本打算一刀结果了这个倔强又讨厌的女人。可是他却第一次插手簪花楼,要他留下她的命。
记忆有些远,无邪眯起双眼,看着他脸上的易容还是军营中林煜的脸,不觉明白他是急着赶来,亦知道姜陵当时安定,心下放心。
铭钰刚要开口,忽然觉得背后一僵,身体已经不能动弹,抬眸看无邪,竟是被玲珑用刀自身后抵住,只要稍稍一动,就能刺入身体。
“师傅……”脱口而出的声音,铭钰心惊地看着玲珑。
无邪却不打算听铭钰的,脚下巧妙地一挪,已经脱离了危险。却不料玲珑是铁了心要杀了他,双手迅速转开,不让无邪转身的机会,便将刀绕过他的脖子。
刚刚已经领教过了他那奇怪的幻术,她知道他是用眼睛来传达的,自然不会让无邪转身。
双手扣住刀,抵在无邪脖子上,重重地收回手,刀已经滑进无邪的脖子,一条血痕赫然出现在白皙的脖子上。
“师傅……玲珑不要……”铭钰身体不得动弹,暗恨自己刚刚竟没有注意到玲珑的动作。如今无邪在她手中,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双眼泛红,玲珑的眼睛开始布满血丝。她只觉得自己又找到了那种在簪花楼暗卫部的生活,那种嗜血的心性,杀着根本无冤无仇的人,刀刃切割肌肤的滋味,看着他们吸入花毒口吐鲜血的感觉,让她肆意发泄着积压在心底无处诉说的恨意。
而现在,她已经顾不上怎么让无邪更痛苦的死去,只要他死,就好。
无邪却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双手越过玲珑的手,探入袖中。指尖触及,他眼底闪过一丝快意。只是,却在瞥见玲珑手背上的那一道淡红的印记时消散无踪。
那是……
那个黄昏时分,孩子手背上鲜红的血,顺着白皙的肌肤滑落,滴落在他素白的衣衫上,晕开,宛若红梅傲雪的骄傲与孤芳自赏。
那天的场景,无数次地在他脑海中回放,那个位置,他永远都不会忘掉。
脑海中闪过什么,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水儿给他下了杏雨针,却要送入皇宫,不是寰帝的面子与利益,而是……
袖中的手顿了顿,指尖松开,收回手。
铭钰只看见无邪探入袖中的手,他知道那是师傅自姜陵带出来的灵符,是最后一道保命符。而这灵符一出,玲珑根本无法招架。
看到无邪收回的手,他的心几乎要跳出来。
可是,手中竟是空的!
来不及疑惑,只见无邪唇畔微扬,他看着无邪眼底的笑意,如此惨然凄绝。
玲珑的手上迅速使劲,熟练地划破无邪颈部的动脉,鲜血飞溅,喷涌在玲珑的手上和脸上,滴血的脸,白皙却分外妖冶夺目,闪动着诡异的眸子,看不清情绪。
铭钰心中大恸,卡在喉咙里的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他清楚地看到,无邪垂眸看着玲珑的手,和他眼中坦然的笑意。
风有些凉,夏末的风,吹凉了整个夏天的热度。一下午的纠纠结结,终于在第一滴雨水落地时落幕。
随着无邪慢慢瘫软的动作,玲珑瘫坐在地上,看着无邪眼底未散的笑意,莫名地失落。她杀了他,她终于……杀了他了……
雨水混着无邪的血流淌在院子里,溅上了血的六月雪进过雨水的冲刷恢复雪白,娇嫩的花朵在雨中摇摇摆摆,仿若谁的命运,在弦上浮浮沉沉。
一道青色的身影闪过,她看见一个道姑扑在无邪身边,推开她,搂住他。看着无邪慢慢涣散的目光,呆滞许久,她忽然淡淡地笑出声。
无邪静静凝视着静水的脸,那眼中的笑意,夹杂着不听话的眼泪,如此惹人心疼。他好想抬手为她拭去,却怎么也使不出劲儿。她……不会愿意的,当年那样决然的目光,让他一夜之间忽然明白了静水的追求与执着。
恍惚间,他看见水儿娇嗔的笑脸,满眼的笑意,含娇带羞地靠在他怀中。夕阳西下的余晖照映在她脸上,柔和的线条描摹着她的侧脸。羽睫轻颤,那如水的眼睛,宠溺地看着怀中安睡的孩子,安详地坐在梨花坞里,繁花映照着那些幸福地时光,只肯在午夜梦回时停驻。
雨水自天上淋下,她似乎看见那道姑通红的眼睛。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亦或是,泪水……
她已无心再猜。
正失神间,忽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雨声中听不真切。
“哥!”凌烨第一反应便是冲到铭钰,或者,该说是凌钰面前,抬手解了他的穴道。看到无邪安静地靠着静水,无奈叹息,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却已来不及。
只见芊孝呆呆地站在雨中,目光凝在无邪身边,一地的红色液体。雨水打在脸上,却没有知觉。
无声走近,她没有看玲珑,只是静静地跪下,重重的三个响头,她回眸,看着静水许久,却依然无话。
急雨过后,已是黄昏时分。雨后的黄昏,分外凄清,仿若失去了无邪的世界,分外安静。天边静默的树梢,低落的雨水,打着芭蕉幽幽咽咽。夕阳血红,像是谁哭红的眼。
静水终究只字未语,来也安静,去也无声。
目送那抹青色离去,凌烨扶起地上的芊孝。
看着芊孝起身,玲珑有一秒的失神,愣愣地看着芊孝,却不敢正视芊孝的目光。偶尔抬眸,却对上芊孝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她看错了嘛?那眼神,为什么如此悲戚,如此怜悯。
芊孝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看下园中的枝叶,堆在无邪身旁。
早先只知道杏雨庵和师傅有什么纠葛,却不料,原来是师傅年轻气盛犯的错。据莫痕所说,当日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保全嫁入慕容家的芊孝和深居宫中的玲珑,他特意不以簪花楼的毒药示人,以早先留在落梅轩的静澜要挟杏雨庵,原本以为会有一场持久战,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却不料那杏雨庵静水竟然一口答应。
那时只是以为她与静水姐妹情深,如今联系起师傅早年失去的女儿,她便忽然想明白了静水的动机。不是为了救静澜,也没有考虑什么江湖朝廷,她不过是尽己所能,默默保住自己的骨肉罢了。
她同凌烨凌钰一道去了当日劫粮草的地方,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发现了杏雨针,她便明白,以凤莱的势力根本无法劫走无邪,而能够让无邪甘愿受伤的,也只有静水。
一路追踪,竟发现无邪被带入宫中。
原本一直不明白玲珑硬要入宫献艺的目的,却在追到宫中时忽然想通。原来,铭钰一再的提醒,是这个意思。玲珑的动机,正是有朝一日借寰帝的手将无邪握在股掌之间,只不过……若不是因为……世上又有谁能动无邪一根汗毛呢?
这……是弑父啊……
她一再在心中安慰自己可以赶上的,却还是晚了一步,到了喉咙的声音,终究只能咽回肚子里,倘若玲珑知道,自己恨了那么多年,又最终杀了的人,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要情何以堪呢?
凌烨打着了火,就着满院的六月雪,为无邪火化。
湿衣冰冷,水从袖子上滴落。玲珑呆呆地看着那满院的火光,养了一年多的六月雪,尽都为无邪陪葬,一道化为灰烬。看着那满院的断壁颓垣,她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什么,好难过。
意识朦胧中听见宫婢惊叫着喊她,她只是有些累,有些乏了,真的……只是乏了……
夜露深重凉如水,月色清寒细似钩。
高高的宫墙挡不住天边的月色,凉凉的落照。恬儿倚着窗台坐在榻上,脚上的伤之前迟迟不好,还一度起烧,着实磨得她没精打采。却不料小姐前脚离开姜陵,后脚自己的脚伤就有了好转。
花蕊每日依旧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换药,顺便还捎带着姜陵小公主。筱媚很是乖顺,想来小姐前些日子的引导起了作用,让她慢慢开始敢和旁人接触。
即便不愿独自与落雪阁外的人接触,却也已经好过一开始那种生人勿近的状态了。
因为姜公子和小姐一道去了凤莱,红姑娘一个人倒也不闲着,每日忙着配药试着给小公主治哑疾。
“吱呀”一声,推门进来的是红杏。动人的一身浅紫罗裙,香肩隐约可见,与一开始印象中的一身青色劲装的红杏一点儿也不像。犹记得小姐挑着眉调侃她道,“当真是女为悦己者容。”
如今的红杏成熟中平添一分稳重,女子姣好的年华,正是青春尚好。
只见她款款而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盈盈巧笑。
“恬儿,你怎么又坐在窗边吹风了,必是花蕊那丫头迁就的你。”红杏口中不饶人,脸上却依旧笑意盈盈。
“我不是整日躺在床上闲得慌吗?今夜月色甚好,便央了她扶我坐到窗边的,你若是怪她,倒是我的不是了。”恬儿双手环着膝对她道。
红杏瞧着她那乖巧地模样,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头发,无语扶她起身。
脚伤已经好了许多,只是红杏却不允她踩下去,只怕她再出什么差错。
那日脚伤引起了高烧,朦胧转醒,只见她耷拉着脑袋道,“若是你再不好,只怕是我这用药的本事着实要重学了。真是奇了,这脚伤怎会这么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