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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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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陈、周两国开战以来,建康以西各州郡与京都之间的商路便大受影响,前两年拥挤不堪的关津渡口,如今也显得冷清起来。

建康城内,近来也是人心惶惶,一是担心沌口陈军战败,周国大军东下攻打京都,二来则是月前朝廷突然增加赋税,引起了陈国上下普遍不满。

南北朝时期改朝换代实在太快,寻常百姓对于“国家”也没有多少归属和认同,所以两国交战这样的事情老百姓反而没有太大的兴致去关注,人心动荡的真正源头,还是朝廷突然下令增加赋税。

陈朝的赋役制度基本沿袭前朝,名目极其繁多,最主要的便是“调粟、调帛和杂调”,这三调只针对有田百姓,一年三次分别征收。

与三调同时产生的还有赀税,赀税适用于除士族外的人户,包括庶民出身的官吏也不能免除。

赀税之严苛,已经到了“桑长一尺,屋加一瓦”都要交税的地步,是南朝最重要的税收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关税和市税。

关税即关津之税,建康城西有石头津,东有方山津,凡过津携带货物者,都要抽取十分之一的关税,建康城内秦淮河北有大市百余,皆备置官司,赋税极重。

除了赋税之外,士人之外的所有人户还要承担“吏姓”、“事力”、“滂民”等各种徭役。

庶民黔首本就不堪重负,如今朝廷一道诏令下来,却又增加了两成赋税,这让人心如何能安定得下来?

百姓们不敢骂皇帝,但却将提出加税的毛喜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还有人喊出了“逐君侧之恶人”的口号。

民众的怒火没有烧到皇宫内的陈顼头上,但此刻他仍然急怒攻心。

因为今日凌晨,京口程文季命人连夜送来急奏,声称淮南韩氏突然发大军围困京口,铁瓮城危在旦夕,请求朝廷速速发兵救援。

可事情迫在眉睫,一时之间,他从哪里抽得出人马来?

京师是还有三四万兵马,但那是拱卫都城的最后力量,若将其调走,都中宫城的安全又由谁来负责?

宫城太极东堂内,一干受命前来的大臣,看着上首破口大骂的皇帝,心情都有些沉重。

文帝陈蒨沉稳而机敏,威严而又有胆识,所以他在位期间能够力挽狂澜,彻底平定了留异、陈宝庆等叛乱,并且让国家稍微有了些起色。

和陈文帝比起来,宣帝陈顼却显得有些呆楞,一张方盘大脸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就是勇而无谋。

以前毛喜在的时候,还有人在他旁边出谋划策,但如今毛喜出使齐国,骤闻韩端攻打京口,陈顼惊怒之下,竟然不顾颜面痛骂出声。

“狗贼!尔母婢!朕定要夷其三族!早知有今日,当初此贼尚在都中时,便应当及早将其剪除!”

“我在会稽时,便知此贼并非良善之辈,不想今日竟酿成如此大祸!”护军将军沈恪拱手言道:“然事已至此,还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先议如何出兵救援京口才是。”

此话一出,陈顼总算是停止了叫骂,顿时,殿内陷入一片寂静,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沉默一会之后,尚书左仆射徐陵硬着头皮出列禀道:“陛下,若京口失陷,贼军既可南下劫掠三吴,也可东进铖及京都,为今之计,只有让驻守石头城和越城的左右卫中军出援京口……”

徐陵话还未说完,五兵尚书孔奂便跳了出来:“此策不妥!”

“石头城与越城一西一南,乃建康之门户,若将左右卫中军调走,有敌来犯,我等又当如何应对?”

“那以你之意,又当如何?”徐陵有些恼怒地问道:“不调两城中军,孔尚书准备调何处兵马去救援京口?”

孔奂看也不看徐陵,却对陈顼施礼道:“陛下,都城中军不可轻动。以臣之见,不如另行招募义士,再遣一员良将率之前往京口救援。”

徐陵立即反驳道:“远水不救近火!陛下,京口危在旦夕,若等募齐兵士,恐怕铁瓮城都已经失陷了!”

“铁瓮城既号铁瓮,又怎会轻易失陷?况且招募数万士卒,又能用得了多长时间?”

陈顼本就十分焦躁,此时见两人争执不下,心中更加恼怒,他用力一拍案几,徐、孔二人连忙住口退到一旁。

良久,陈顼才看向沈恪沉声问道:“沈卿可有良策?”

沈恪听皇帝叫了自己的名字,不得已再次出列拱手道:“陛下,调左右卫前往,都中则无兵可用,若招募兵士,就算时间上来得及,恐怕也不堪大用。”

“以臣之见,陛下不妨抽调一万中军,再招募两三万新卒合成一军前往救援,如此或可两头兼顾。”

“程文季称来犯贼军不下十万,只去三四万援军,恐怕也是无济于事。”陈顼此时已经是心如油煎,但他还是强忍焦急,尽量放缓声音说道。

“陛下,程文季言过其实!铁瓮城三面临江,只城南一面可供贼军攻击,又如何摆得下十万兵马?”

陈顼闻言,微微摇头道:“或许有夸大其辞,但来犯贼军之兵力远多于京口守军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沈恪又道:“有三四万援军,当能挡得贼军短时内不能破城,陛下可趁此时机,再调州郡兵马前往拒贼。”

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片寂静。

陈朝西亡巴蜀,北丧淮、肥,辖境不出荆、扬之域,虽号称州有四十二,郡有一百零九。

但这其中,又要除去有名无实的侨置郡县,以及安州、龙州、崖州、利州、交州等鞭长莫及的边远州郡,陈朝如今实际掌控的,不过是江表地区和沅湘地区十多个州不到四十来个郡而已。

能从州郡抽得出兵来,陈顼又怎会如此失态?

沈恪此时也发现自己失言,连忙又补了一句:“实在不行,还可在都中继续募兵,建康近百万人口,招募数万兵士应该不会是什么难事。”

“人倒是有,难的是钱粮。”陈顼看向度支尚书陆缮,“陆卿,库中尚余钱粮几何?”

陆缮面有难色地出列道:“回陛下,库中尚有钱两千五百余万,粮一百三十万石,不过,这是为驻守公安和沌口两地的将士预备的……”

陈顼摆了摆手道:“暂且挪用着,等加收赋税上来再给你补足。”

此次加收赋税搞得民怨沸腾,诏令下达已经将近一月,收上来的钱粮却不到百万,要想以此来维持军用根本就不可能。

穷苦百姓家中是实在拿不出来,豪强官吏则是赖着不拿,最有钱的世家大族,偏偏又是免税的士人。

再这样下去,别说收税,不造反就算不错的了。

但这些话只能在陆缮肚子里打转,他默默地退到一旁,心里想的却是过几日便装病辞官。

见陆缮对自己的话并没有反对,陈顼脸色终于好看了些,他目光一一扫视众臣,然后让大臣们推选援兵主帅。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推选的,朝中有资历统领大军的老将,仅有领军将军杜棱和护军将军沈恪二人,杜棱以年纪老迈为由固辞,援军主帅一职自然就落到了沈恪头上。

沈恪今年也是六十有一,但他却并未推辞,只是向陈顼推举了一名副将。

“臣闻韩贼素有勇力,昔日在军中时曾有铁猛兽之称,此等勇将最能提振士气,臣亦欲向陛下举荐一员勇将。”

陈顼问道:“沈卿欲举荐何人?”

“便是巴山太守萧元胤!”

陈顼早年因陈霸先镇守京口,被梁元帝征召入江陵为质,后来江陵失陷,陈顼又被掳往长安,直到天嘉三年才得以从北周归国,因此并不识得萧摩诃其人。

“此人早年乃侯安都麾下部将,力大无匹且作战骁勇,有他同往,方可与韩贼一战。”

众大臣也纷纷奏道:“陛下,萧元胤确实勇猛,可担援军副将。”

陈顼稍作思索之后便下了诏令,任命沈恪为使持节、平东将军、镇吴中郎将、都督南徐州、东扬州、北江州三州诸军事,率大军出援京口。

又加封萧摩诃为明毅将军、员外散骑常侍、廉平县伯,随军征伐。

沈恪接诏之后,便立即从石头城和越城调兵遣将,随后在东府城竖起募兵大旗,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报名从军者竟然寥寥无几。

三天时间,招募到的士卒竟然不到两千,而且还大多是去年从江北逃过来的流民。

而这个时候,卜僧念所部右路军正猛攻铁瓮城。

配重高达六吨的巨型投石机再次显示出它巨大的威力。

铁瓮城建于北固山前峰之上,背靠中峰和主峰,三面临江,若在以往,如此地形确实算得上是易守难攻,但在装备了配重投石机的韩家军面前,破城却只是早晚之事。

在韩端造配重投石机之前,军中装备的投石机是靠人力拉拽发射。

一架大型投石机通常需要数十人乃至上百人同时拉拽,但由于用力大小不一、施力方向不同以及发力时间不一致等原因,射程不过一百多步,发射的石弹也最多不过二三十斤。

而巨型配重投石机却能够将三百斤重的石弹发射到两百五十步外,声势威力都极其惊人。

元朝军队能够靠它攻破襄阳这种坚城,韩家军自然也能用它攻破京口。

重达三百斤的石弹不断抛进城内,所到之处一切都化为齑粉,而城内的守军却只能在“轰轰”的巨响声中,祈求石弹不要落到自己头上。

只能挨打不能还手,而且还根本无法防御,被砸死的人惨不忍睹,这对于城内的守军来说,完全就是一个噩梦,

没有人能够承受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

守城的希望已经不复存在。

投石机发射石弹当晚,但有上千名守军翻出城墙来投降。

到了第二日,卜僧念又命人往城内抛射装了石灰的瓦罐,瓦罐落地破碎后石灰四处弥漫,猝不及防之下,许多士卒眼睛为之灼伤。

铁瓮城只是一座周围城墙不过两里的军城,里面并没有百姓,因此卜僧念可以毫无顾忌地让军士们将大大小小的石弹砸入城中。

这么小的城池,他甚至用不着让将士们强行攻打,只要守军不投降,他可以用大小八架投石机将铁瓮城填平。

韩端并没有限定他要多久破城,作为攻城一方,他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周旋。

但城内的守军并没有坚持多久,围城第三天,南徐州刺史陈伯山和晋陵太守蔡凝便打开了城门。

两人被执到了位于北固山主峰的中军大帐。

大帐内,十多名悍卒列于两侧,而在上首之处,卜僧念全副甲铠盘膝坐于草席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

“我还以为你等要与城偕亡,不想却只过了三日。”

“本来昨日就要出城迎降,奈何程文季力阻。”陈伯山双眼布满血丝,脸上带着浓浓的倦色。

自韩军发石弹攻城之后,他与蔡凝便将居处搬到了最北侧,但城中不时响起的轰击声和惨叫,却仍然让他们夜不能寐,饱受煎熬。

“那今日为何不加以阻止?程文季是不是被你等杀了?”

蔡凝紧闭双唇不发一言,只有陈伯山低声回道:“不是我等,他是被石弹砸死的……,而且,就算他不死,也弹压不住麾下士卒了。”

稍微问了两句,卜僧念便感不耐,陈伯山还算好一些,有问必答,态度也还算过得去,但那蔡凝身为俘虏,却仍然一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模样。

这让卜僧念十分不喜。

身为寒门子弟,对世家子弟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寒人拼搏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得授九品之官,而高门子弟甫一出仕,至少便是六品高位。

他们奴役着大量百姓,占据着最好的资源,却不为国家贡献哪怕是一粒粮食。

他们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国之巨蠹!

而寒门子弟,不但要承担沉重的赋税和劳役,而且无论如何有才干,无论如何拼搏,终其一生,也最多就是个七品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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