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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二零零五年的八月十五,这个中秋节,周水村过的格外热闹。
不光是人们外出打工有了些零散收入,更是因为四十岁的大龄青年庚子忽然有媳妇儿啦。
虽说这媳妇儿是自己跑来的,还带了个孩子,可是重在不要彩礼呀。
庚子家人欢天喜地的接纳了他们母子。
从此庚子也是个有媳妇儿的人啦,乡亲们打心眼儿里为他高兴,要知道以庚子的实际条件是轮不上他娶媳妇儿的,不光家贫,还有个不懂人情世故又不思进取的爹娘。
好在天上掉下了个好媳妇,连孩子都给设计好了,庚子的心里像红糖般甜蜜。
他狭窄灰暗的土胚房里挤满了来看他媳妇儿的妇女,孩子们趴在幽暗的窗户外向里张望。
大家都对这个外乡跑来的女人很感兴趣,这是周水村几十年来从没听过的趣闻。
水舟摇是被弟弟水舟扬拽来的,弟弟执意说这媳妇的儿子他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你若问这姐俩是谁,他们便是彩云的孙辈,水月生的儿女。
金凤死的头一年,水月生便相看了一个叫香梅的女子,二人迅速结了婚,九零年有了大女儿水舟摇,这是他们家三代里头一个女孩。
彩云一辈子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又连生俩孙子,她总盼着要个闺女却不得愿,水舟摇的到来,趁了她的心,自断奶后,便一直由她亲自带在身边养着,百般宠爱自是不必说。
于是将这水舟摇养成一个恃宠而骄的性子,在村子里肆意张扬,惹下不计其数的官司,好在彩云的为人摆在那里,人们也不爱跟孩子一般计较。
只说这水舟摇白生了一副好皮囊——娇滴滴的仙子模样,偏养成一副古灵精怪的性子,说话办事儿从没个章程,不懂规矩,不畏人言又漫不经心。
那是村里出了名的“坏孩子”,当然,坏孩子有坏孩子的处世之道,你若说急了她,她便只会抱着你的胳膊来回摇动,“好婶子”“好奶奶”般百般撒娇,直到你心烦意乱,摆摆手,罢了罢了。
话又说回来,坏孩子纵有千万般不是,可她的出发点总是好的。
比如前两年,村里来了个要饭的,说是从黎安县来的,叫做李子安,有名的地主家儿子,先时被罚没了家产,后来给了地,他也懒得种,只每日里靠着要饭为生,这一日就转悠到了周水村。
人们虽有了些富裕的口粮,但绝不愿白白给一个好吃懒做的,更何况,这李子安品行倨傲,即便给了些吃食,他也不带得千恩万谢。
所以他总是吃不饱。
于是总在村子里转悠。
背着把破琴,灰蒙蒙的,不时铮铮弾两下,美其名曰:卖艺。
我呸来,人们总骂他:快到别处卖艺去吧,这玩意儿比唢呐好听不了多少。
没人能欣赏得了那把破木头发出的敲木鱼的声音,像个老和尚念经。
唯有水舟摇。
她追着李子安大街小巷的跑,非要他那把破琴。
那可不行,李子安说那是他的命。
你当那水舟摇是真的喜欢那把糟烂木头?
才不是呢,她不过是瞧他可怜,就悄悄把她奶奶刚蒸的一锅馒头背了来,又怕回家挨她奶奶的骂,就想到让李子安拿东西换。
后来东西没换成,她被自己亲娘拿着扫帚追杀几条街。
周水村人都端着饭碗出门瞧热闹,大家一边看,一边指挥她往哪儿躲。
后来李子安在周水村的破庙住下来,大家都觉得是因着水舟摇接济的缘故。
本来嘛,这臭要饭的流浪了大半个省,到哪儿去也没见过这么好心肠的傻姑娘。
水舟颐笑的事迹可不止这一件。
现在她脸贴在庚子家的破窗户上,往里瞧着那自个儿跑来的媳妇儿,蹙起两弯黑眉,思忖着什么。
屋内,老少妇孺皆笑意盈盈,要说最高兴的,当属水舟摇的奶奶,她们家跟庚子家本就沾亲带故,何况彩云又是个热心肠,她拉着庚子媳妇的手,将人家的生平打听个明白。
庚子娘最廉价的茶叶一把把沏着,从早到晚,都被泡的泛了白,也舍不得扔掉。
水舟扬推推他姐,“你把那孝儿叫出来,咱们问问。”
水舟摇似是没听见,她只管蹙着眉,转个身心事重重走了,把她弟扔在后面,气急败坏的跺着脚。
傍晚,她照例偷了馒头往破庙来。
李子安细嚼慢咽的吃了,品论道,“今儿放碱面多了些。”
见她不像往常般打趣自己,他反倒有些不适应,“怎得,有心事儿?”
水舟摇倚在庙口门框上,那门框摇摇欲坠,尘土跌落在她肩头,也不在意,
“老头儿,村里来了个女人,你听说了吧?”
不等李子安回答,她又念叨,“这个女人,”她歪着头想了想,“跟别人有些不一样。”
李子安斜躺在草床上,用舌头刷一遍牙齿,“咋个儿不一样?”
她想了半天,长相说不上多好看,身段也就那样,可她谈笑言语间,就是与众人不同,“态度?”
老头儿抿嘴而笑,“那叫气韵,知书达理,从容淡定,不卑不亢。”
水舟摇不觉拍手叫好,“对对对,就是这个。”
她喜欢跟李子安说话的一大部分原因,就是这个,他总能说到她的心坎儿上。
这就是李子安的魅力了,纵使别人都瞧不起他,可在水舟摇心里,那是“知己”的存在。
她旋即凑到李子安面前,“你认识那女的吧?”
他笑而不语。
这样看来权当是默认了,她又不解,“那你倒说说,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拖带着孩子跑到庚子家去?”
她大有种鲜花插到牛粪上的愤慨。
“活命呗。”李子安说得轻巧。
她却不信,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反驳道:“她可不像你一样懒,好好种地怎么就不能活命?”
未及他开口,她忙又想起他说的“读书人拿不起锄头”的谬论,堵他道,“她也不像个上过学的人。”
那李子安只大笑起来,摸摸才留不长时间的胡须,瞧着那把破琴,“你还小,又怎么知道一个女人活着有多艰难,更何况拖带着俩孩子。”
俩孩子?
她眼里闪烁着疑惑的光,未及问出,就听他又说,“还有,读书和上学是两回事儿。”
她待要张嘴争辩时,忽隐隐听到悠远的吆喝声,“我得走了。”她提起裙子跨出门槛儿,两步并做一步的朝着家门奔去。
夜幕初上,炊烟渐熄,大人们开始呼唤游荡的孩子回家,村子上空渐渐飘荡起饭香,她边跑边闻着味儿,想来谁家又做了什么好饭。
于是想着想着,就跑到了周山明家里去。
不出所料,山明一家四口正准备吃晚饭,见水舟摇进来,周山明只是略抬抬眼皮,自觉把身边的椅子拖出来,“又来蹭饭。”
水舟摇嘻嘻笑着喊了长辈,熟络走至墙角拿起座机打到奶奶家,“哎,爷爷是我~你告诉奶奶,别等我吃饭了,在山明家吃。”
爷爷责备的话还未说完,她“跨”的一声挂掉了,随即就往桌前凑,“哇~今天有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