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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瓜头儿院里飘来二胡声,水舟彝山明停住打闹,探着耳朵细细听着,四个人挨近坐下,这样的夜色伴着哀婉的二胡声,使他们陷入短暂的宁静。
水舟摇不觉又想起李子安的琴声,她兀自嘟囔:大人们总是故作玄虚,觉得让人哭了就是本事。
她不喜欢这些哀伤的曲调,她思忖着: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快乐一点儿的乐器了?等她有钱了就给他们买回来,天天叫他们乐呵呵,再不许哭的。
正想着,忽听燕子说:“明儿上学,你们不用喊我了,我打工去呀。”
水舟摇惊诧地歪过头,只看到燕子小巧的鼻子画出的光影,“不上学了?”
周山明猛地坐起身,越过俩人直盯住她,“你爸的意思?”
燕子尴尬的笑了笑,小声嘟囔,“他们说毕了业也是去打工,多上这两年就耽误赚两年的钱......”
“狗屁!”苏一说。
水舟摇直坐起身,胸口似是被什么堵住了,她前几天还嚷着要去打工,现在看来那完全是开玩笑,“你才十五岁!”她急着站起身,“那可不行!我去找你爸妈说!”
被周青燕拽住了。
“你去管什么用,”苏一冷笑道,“她哥说媳妇儿,你给出彩礼钱?”
水舟摇小嘴一撇,眼圈跟着红了,她扭头朝苏一咆哮,“那也不能卖闺女!”
好像是苏一要卖燕子似的,气息渐渐不稳,只强忍着,一口气堵在喉咙间更加难咽,只管把气都撒在周青燕身上,“你就不去,他们能怎么着?就没见过这么做爹娘的!”
只把周青燕凶的呜呜哭起来。
周山明心里更加悲凉,此时也顾不得想旁的,只在一旁小心安慰着,朝水舟摇使眼色,埋怨她道:“快别吓唬她了,她胆儿小,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到这里,水舟摇也忍不住了,只落下泪来,“正因为胆小......出去了,被人欺负......”她泣不成声了。
周青燕一副软绵绵的性子,平日里大气不敢喘几声,学校里要不是有水舟窑着,任谁都赶过来踩两下,就这么一个绵羊......
可恨他们几个孩子能有什么办法?
两个女孩儿抱在一块儿呜呜哭起来,周山明也跟着抹把眼泪。
又听见苏一说,“有什么好哭的,出去了未必不是好事儿,她脑子又不灵光,学不好,上完初中也不一定能够考上高中,那个家,早脱离早好。”
水舟摇气得腾出一只脚踹他,狠瞪着,“脱离这个家,碰到更坏的人呢?”
苏一又是一声冷哼,“各人有各人的命,遇见谁也不是咱们说了算的。你有好命,所有人都宠着......她没有,她就得受着......你管得了她一时,管不了一辈子......横竖你们早晚是要嫁人的,分开是迟早的事儿。”
听他这么一说,水舟摇不禁痛心疾首,她裂开嗓子嚎起来,“谁说我们要嫁人了,女孩儿就非得嫁人不行?我就不嫁,我就赖在周水村,死也要死在这儿!”
说的周青燕一时不忍,也跟着嚎啕大哭,周山明又气又急,不知所措,只拍拍这个,又哄哄那个,又对着苏一不满,“你少说点儿吧。”
苏一又是叹气又是摇头,那埋藏在他心里的悲凉感此时全冒出来,“你们都死在这儿吧,我要走了。”
众人惊呼,“你去哪儿?”
他站起身,目光望着远处稀疏的烟花,泛起悲凉的笑,喃喃道:“那只猴子扎只木筏就能越海,我要去看看那海是什么样子。”
“疯子。”周山明骂一句,接着低头安慰燕子。
周青燕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茫然抽泣。
唯有水舟遗了,她急忙起身来拽苏一,顾不得她的鼻涕眼泪了,全抹在他的衣袖上,“苏,苏一,你别去,千万别去,你走了,谁给我讲故事?你们都走了,我跟谁玩儿?”
苏一定了定,转过身望着她,此时眼里也含着泪,“我本来就打算去的,要不是在这里碰见你们,早走了。你也别拦我了,今日拦住了,明儿还会走。要走的人,你是留不住的。”
水舟姻然觉得天塌了,她紧紧拽着苏一的袖子,“我偏要留你,你走哪儿去我就跟到哪儿。”
苏一早就做了决定,从前只怕她伤心,事已至此便只管拿出狠心,“我一定得走。”
他不能让她看到一丝动摇,否则他就走不成了。
所以任她怎么挽留哀求,再不改口。
水舟摇一时急火攻心,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手心却依然紧紧拽着他的衣袖,都走了,都走了......
后来,她终于松开了手,又扑过来哀求周青燕,“你别去,你等着我去求我奶,我奶奶供你行不行?”
这就是傻话了,谁也知道,她奶奶再有钱再心善,断也不能平白无故管人家家事去。
那个幽冷的夜晚,水舟摇一下子失去了两个朋友,她趴在奶奶怀里,哭成泪人。
许多年后,她想起来,仍觉心酸。
那天晚上她耳边一直回响着李子安的琴声,苍凉、悲怆又悠远,她忽然明白,人和人之间的亲密原来那么脆弱不堪。
苏一走了,燕子也走了,明明还有山明陪着,她却总觉得孤零零的。
那个春天,水舟摇过得格外凄凉,每日里不是对着书本用功,就是跑到那片乱葬岗林地里唉声叹气。
以至于对人们津津乐道的,新搬来的那家人,没有丁点儿印象。
嘉隆一家是在这年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搬来的,因着他是周水村绝无仅有的能人——清林的儿子,一回来就受到周水村史无前例的热情款待。
却说这清林,年轻时出去闯荡,后来在省城开了个大饭馆,据说家财万贯,为人又厚道,给过村里人不少接济,后来有了儿子嘉隆,便一直住在城里,村里的房子一直空着,直到七八年前去世,嘉隆为着安葬他爹回来过一次,令人翻修了老宅。
这一次忽然回来,人们不禁纳闷,个个揣测缘由。
本着受过人家救济又无从报答的心理,村里老人往嘉隆家去的格外频繁,一开始,嘉鹿有模有样的接待,到后来不堪其扰,竟干脆闭了门,概不见客了。
人们渐渐发觉,这个嘉隆,跟他爹那可真是没得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就不说了,咱只说那么大的家业,他竟全都败坏完了,要不然也不会举家搬迁回老宅子来。
还有个更惊奇的,明明是一家五口,人们却只见过嘉隆一个,他说他媳妇儿有病怕见人,孩子们更是只字未提过。
有好事的人说,他家东北角那屋子里有个大铁笼子,拴了一条大狗,铁链子哐啷啷的,蹊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