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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各自留有一手
距离上一次在马家屯将军府中观舞的日子还不远,谡深对这个巷子已经有了些阴影。
他随时随刻都在担心着城外的兄弟们。一日前属地军驻扎的军营来了客人,就是同样远道而来的氏族战军。
表示大家同样背井离乡在外,互相抱团取暖也是应该的。可是谡深自己却心里清楚这些人根本不可能来者无意。
若是久光在,他还可以与久光商议,让久光回去提醒大伙。唉……眼下就不说了。
得找个机会分别在柳绯君和霄广常面前都脱了口,尽早返回自己的属地才是。
尤其是如今侧亲王谡海都来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呵!
一连找了几日都没有久光的下落,去问温子合吧,人老鸡贼了躲在霄国舅府闭门不出,走的勤了又担心柳绯君怀疑他暗靠霄广常,谡深有些牙痛。
那一日,正午,就收到了将军府家将亲自送来的邀函。
“敝府将军今晚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侧亲王,望翼郡王能同过府一叙。”家将恭恭敬敬的说完,虽说语气是诚恳的但态度是不容驳回的。请帖递到面前,接了半了半刻还要被抬头剐上一眼。
谡深收下,才刚刚叹出一口气。回头却见霄广常已然站在了背后。
“哈,不知国舅爷何时到访的?”
“不久。就刚才。柳绯君又邀请了你?”柳绯君以武治天下,想要笼络亥国上下所有武将的心实为彰显。文人之士早已预料到自己的下场,霄广常自然也在此列。
“宴请侧亲王罢了。我不过是陪客。”
霄广常却拉住谡深的手腕,不言不语,只长吁短叹了大半晌。
“国舅有话不妨直说。”
“我是万万没有想到,为了个丫头,谡海背弃了誓言!”
谡深心底叮的一下,“何以如此说?”
“你知道嘛?虎毒不食子,柳绯君真是豺狼之腹!为了笼络侧亲王,不惜将自己未满十周岁的女儿送去当人质。说是继给谡海作义女。谡海什么德行你在边疆多年不可能不听闻的吧。都说他多年未有所出,是糟蹋的良家女子太沉厚了,女娲娘娘都看不下去,绝要断了他的后啊!”
后面说的什么谡深其实没认真听下去,就听到了“将自己未满十周岁的女儿送去当人质……”这一块。柳绯君府中一共就那么两个女,说的不是柳千颜还有谁?
这小姑娘命也真是多舛,逃过了东周荆条君一劫,这回又来了个侧亲王。
只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并未听到谣言说幺女三小姐不是柳将军亲生的呀……
这些消息全不是霄广常的重点,霄广常的重点是,“侧亲王耳根子软,眼皮子浅。恐怕被柳绯君三忽俩弄就忘了本了。亥国是你们谡家的天下啊N时轮得到他一个藩王外姓之人来皇城根前指手画脚呼天抢地了!?”
这话搁温子合口中说出,谡深怕是要直接一扭头全当听不见。人私心不灭方能长存,说到底不还都是为了自己。但是霄广常有恩于他,当年若非霄广常力排众议冒亥王之不讳而举荐他,而自己又争气,皇城军千军万马踏不下的地方,他踏平了下来,剿匪有功官居头等,谡百绛才不得不封赏。
说是封赏,遥遥边关,在其他皇子眼里看来还不如蜗缩宫廷混吃养老等死,可是对谡深来说只要拨他一亩三分良田,他就能还出一片锦绣山河。
说到底这些年贡给殿上亥王多少,私下里也未曾少过霄广常一份。后头倒是霄广常自己瞧不下去了,私信告诉谡深,其他的亲王、郡王兄弟们可没有他这么虔诚的,凡是封属出城的皇子们翻脸就不认父亲大人了呀。
谡深见信苦笑,可能是自己从小不得重视吧,下意识中总是愿意让人多看两眼的。
末了一句话着实令谡深大吃一惊。霄广常说,“侧亲王不可信,已经背弃了我们的约定。如今城中守军以袁飞袁大人为首的还愿意站在我们这群文士老臣这边。我亦知道翼郡王从来未受朝廷重用,先王在世时就有失偏颇。只望今晚点灯时分,郡王切勿与外城之人共同对付我们城中之人。”
霄广常眼眶之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泪光,从他的眼神底下谡深看到了一名王朝老臣最后的尊仪。
他握住国舅爷的手希望能够说出什么话,但,任何的承诺都举足若轻。
他能答应的只有,“我绝不伤害任何一个亥国忠臣。”
酉时一刻。谡深独自缓步走进早已车水马龙的小巷。
家仆们忙着斡旋与强占好的歇脚处。
主子们一个个端着庄着,一边希望别人别看着自己,一边遇到同好不免拱手礼让。
也有人瞧着了谡深,窃窃低语。
“咦?翼郡王也来了。”
“是啊,他怎么还会来……”
“别说,柳将军似乎还挺重视这个边疆郡王的。”
“怕是……”搓搓搓,话音过轻,听不见了。
“不会吧!?”
“兮!轻一些。也是耳传罢了。”
……
谡深没多听,一抬足大跨步走了进去。
门庭处还是那棵高耸的古树。枝丫许是修剪过了,利落了不少。
抬眼看去,枝丫上也不见有个小姑娘了。
可是一晃而过却有个老者脚步匆匆。在人群中飞快的穿行,却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那老者。
谡深刚要抓过身边一个府卫小侍询问,就瞥见长廊后侧有个闪躲的人影,似乎时不时在冲他招手。
谡深跟去一看,是个丫头,有几分机敏。自称是二小姐身边的大丫头。
再见柳夕阮她今日打扮极素,与那日舞宴盛装之下倨高睨视的风仪截然不同,与后日所见的淡漠冷峻也忽而不同。
“二小姐,可是将军有话要说?”
柳夕阮低下眉眼,环顾四周,“杯舞之后阿爹就会动手。你借机趁早离开。往城东铜门楼而去。那是武将夕阳瓶之地,阿爹信得过此人,故不会翻他所辖。”
“什么。”谡深完全就是听了一本没有读过的天书啊。
柳夕阮自上而下再自下而上几番审度着谡深。“若非小妹倾心于你,我也不必多此一举。阿爹对小妹执念已深,任由氏族长老谁劝了都没有用……”
谡深听二小姐唏嘘,不由的好奇追问了一句,“何为执念?”
“我北疆墨旗氏族柳家,之所以会无出男子,说是有妖女犯下天命,断了本源。须气数散竟复重来,方能延续香火。”
“什、什么……”
“就是小妹不死。阿爹就不会有儿子。”
啊,这!
柳夕阮见谡深目光惊现悚然,突自讪笑。“我们北疆氏族之女,天命已定,宿命难圆。长姐已被阿爹作为筹码送与临藩氏族长家,与恋人断肠绝情。今朝我与父同行,做其幕僚偃师,就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所以谁都休想坏我计运。”
谡深脑海中蓦然乍现霄广常的话来。
今夜,是至关重要的一夜。天亮以后,必当尘埃落定,胜王败寇。
虽未站队,但他自知分身无暇。他日终局一已,再无回天之术。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站霄广常一派。霄广常代表的是正统,是亥国大运。且私情难却。
然而,眼前看来柳绯君步步占据先机,敢作敢为剑走偏锋。对方算计的每一步仿佛都在他的眼下……
“翼郡王,请喝茶。”谡深已回到主厅,端起茶杯,就近而坐。客人也还在四处游走,皆为入席。
忽然,眼前瞧着一幅伏羲图。手端八卦目视前方,眼神中竟略带笑意,直指乾坤。
谡深起身,默默的走出了主厅。走向了院子的一角,阴影处站立着一个人,身穿将军府仆役的着装,却无所事事气定神闲。
谡深轻轻喊了他一声,“十六弟,父王可还好?”
那人转回身来,诧异的看向他。片刻,用手掌在脸上粗野的抹了几下,露出了一张熟悉的,却又不那么熟悉的脸。他不是十六皇子谡渊,而是谡深的父亲,亥国先王谡百绛。
谡百绛并没有表现的多么惊讶,也没有被揭穿以后的尬然。目光扫过主厅上的宾客,每一个他都叫得出名字,每一个都是熟悉又陌生。
“我做了一辈子的亥王,实属有些倦了。”谡百绛领步,谡深娓娓跟随于后,缓步走进了庭落深处,他竟走的那么熟悉。谡深不由得心生怀疑,父亲对此处早已谙熟于心。
“当年赶走了你,恨我的吧?”
“儿臣不敢。”
“说真话。”
“也不敢。”
谡百绛笑了出来。“很好。你倒是变得圆滑了。与你那侧亲王王叔都快赶上一趟人了。”
“既然父王尚在,为何退居……”
“老九啊,你真觉得我适合当这个亥王么?”
绝不能说真话!“父亲乃天选之人。尊贵血脉……”
“够了。这些话你去跟文人官客,霄广常温子合他们说去吧。皇城流民肆乱不假,皇城中我竟拿不出一兵一卒治理也是真。封疆封藩,到头来没有一个愿为我所用,也算我做人失败!”
“父、父……”谡百绛抬手,阻止了谡深强憋出来的恭维之语。
“说实话,眼见你带兵赶来,还愿意帮助为父,我……唉。是我看错了,是我亏待了你。”
“并非父王之错,是那些国师之言令人发指。”
谡百绛侧目瞧了瞧这儿子,国师之言也不过是口头之语,最终采信的人还不是自己。这是,调着头骂老爹呢?
“你大致已看出柳绯君入城其实并未带兵马。城外驻扎之军,其实是城军所扮。是吧?”
谡深眨了眨眼。他没有看出来啊!可是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并没有看出来的。于是故作高深的一点头。
“柳绯君将次女嫁入皇庭的婚事是早已谈妥的。只是那个时候并未定下由哪一个皇子迎娶。你十六弟天性温善儒雅,我瞧着是不会亏待人的。既然你有心回城援助为父,就索性一并推崇你十六弟登基吧。”
“可,霄大人那里?”
“那些夫子已老了,该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了。借机灭了侧亲王,与你边关也有益处吧。此次你特地赶来,不也是为了相山城屡屡欺压浠水郡都之怨么。”
“原来父王早已知晓?”
“我怎么不知晓了。知晓了又能怎么办?派兵去攻打他么。他天高水远山险路长,且又是我王弟,你是我儿子,叔叔欺负侄子又怎么了,总不能说我坐了亥王之位连自己儿子也不能受点委屈了?今日不就帮你办了么。今日之后相山无主,你爱在外头怎么造都是你自己的事。都长大了,不用处处都来汇报我,处处都指着我来替你们遮风挡雨。我挡不住。”
“儿臣,明白了……”
“今晚最大的敌人就是谡海带进来的那些兵。让你的属地军给我看好了。”
“是。儿臣知道。”
“别觉得我不疼你,不宠你。你十六弟与你一样也是不得宠的。你父亲我就这么大点能耐,庇护不了你们这么许多人。北疆氏族藩王有他们自己的禁忌,他们是入不了城的……”
“是何等禁忌,如此跋扈?”
谡百绛瞥了他一眼,却并不打算告诉这个儿子。那是只有成为亥王之人才能知晓的朝宗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