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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欢中的黄巾兵士没有去想,而形如哀鸿的官军们也没有想到,这次真正来自地狱的不是那“截天夜叉”何曼的狞笑,而是他们的主帅皇甫嵩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嘴角无声的微笑,这个微笑向着黄巾军发出,同样是笑,同样会将活生生的人引向死亡,然而对于官军来说,这却是天使的微笑。
很多时候天堂和地狱在同一个时空维度存在着,魔鬼和天使在同一个躯壳里存在着,比如战场上敌人的地狱那不正是自己人的天堂么,自己的悍将又不正是敌人眼中的魔鬼么!此刻黄巾军的何曼和官军的皇甫嵩,不正是《心经》那句“色不亦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语的延伸“魔即是佛,佛即是魔”么,而他们心中的善与恶,也不正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吗?
不扯闲话,我们且回头来看这皇甫嵩,此刻他心中谋划已定,转身沿着台阶走下了城墙,底下的将校看到主帅走了过来似乎是有话要说,都聚了过来。只听那皇甫嵩说道:“众位将士,尔等皆为我大汉之精锐,国家之栋梁,今日虽被围于这长社土城,敌众我寡,且外援难望,然用兵有奇变,而不在兵员数量多少。现在贼人依草结营,如此下寨容易因风起火。如果乘黑夜放火焚烧,他们一定惊恐散乱,我等出兵攻击,四面合围,则大功可成!”
朱儁听毕,以手拍额道:“此正是田单守即墨,用火牛攻燕而获胜之法也。义真(皇甫嵩表字)不愧为当世之名将,我不如也!”说毕竟拜服于地,众将士亦跟着下拜,皇甫嵩赶忙扶住朱儁道:“公伟(朱儁表字)你可折煞我也!你我同为左右中郎将,共为朝廷效力,我岂可受你如此大礼呀。”
城内官军将一切都准备了停当,只等着城外的黄巾贼喝得烂醉睡去。在黄巾军寨中,廖淳的营地里,那二十坛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由于喝的人多这二十坛子的酒,也只能算是塞了塞众人的牙缝,但即便如此酒后何曼的话匣子还是被打开了,他拍着廖淳的肩膀道:“老弟!(廖淳当时的军阶其实是在何曼之上的,何曼只是何仪的一个部将,而廖淳则是与何仪并级的部曲长,但是厮杀汉在酒桌上是不分大小的,何曼年长于廖淳,所以顺口的就称其为‘老弟’)你今天可真算是赚大发了。”
廖淳还以为何曼说的是用酒换来的那些马,没想到何曼打了个嗝接着说道:“你知道我帮你逮的那小子是谁吗?”
廖淳除了知道他叫“鲍恢”、骑术精湛之外其他却是一无所知了,是他下意识的望向闯过大江南北、走过西域大漠,最为见多识广的姜兰甫,但此刻这姜兰甫却也是摇摇头。
何曼见众人都不知道,仰天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然后端起桌上的酒碗来了个一口闷,说道:“我就告诉你们,此人是永辟扶风人,与那鲍鸿并称‘二鲍’”
听何曼这么一说姜兰甫立马想了起来,接口道:“我听说过此人,这鲍恢别看他年纪不大,但为人抗直敢于惩治豪门贵戚,可是名震京师啊,就连那皇帝老儿都说过‘贵戚且敛手以避二鲍’,却想不到就是今天抓的这个小将。”
何曼道:“对!某平日最恨那些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士族豪门,所以对此人分外敬重,今日战场上即使老弟你没要我活捉他,我也绝不会伤着他的。噢,对了,这鲍恢现在何处呀?”
没等廖淳开口,那徐骁就没好气的冒出一句:“在马棚关着,这小子可横着呢。”
何曼道:“快快把他带来,我要和他喝一碗。”
廖淳点了个头,徐骁只好拖着脚步去朝马棚走去,但想起这小子刚才那横样,心中是一百个的不情愿。这时廖淳想起白天鲍恢老是想去捡的那个包裹,刚才抓了鲍恢一时高兴都没顾得上打开包裹看看,随手扔在了一边。
边上的兵士把那包裹从军帐里拿了出来递给廖淳,廖淳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没啥值钱玩意儿,就一双靴子,这在座的一群人就都纳了闷了,你说置于为了一双靴子把命搭上吗?看来这小子是个死心眼。对!也只有死心眼的人才敢跟士族豪门对着干。不过这双鞋子到底有什么玄机?大伙都很想知道。
这时一晚上几乎没怎么说话的山贼老大陈幕站了起来,拿起包裹中的靴子,对廖淳说道:“收服鲍恢就在这双靴子上,等那鲍恢一降这个中玄机也就知道了。”
这时徐骁已经把鲍恢押了上来,那鲍恢见自己的包裹被打开扔在了地上,而包裹中的靴子则被一个贼头拿在手中把玩着,而且很明显那贼头看起来好像喝高了,站都站不稳,手拿着靴子摇椅晃的,都差点碰到那些油腻腻的菜盘。
这一幕急的鲍恢冲陈幕大喊:“还给我,把靴子还给我!”
陈幕故作醉态,打着酒嗝道:“还给你?!连你的命都是我的,这鞋子还还给你?!”
底下那帮山贼们跟着哄堂大笑,气的鲍恢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只见陈幕席地坐了下来,脱了自己的鞋子就要往鲍恢的靴子里面穿,看得那鲍恢气急大喊:“住手!你给我住手!拿开你那臭脚!”
鲍恢这一嗓子大吼陈幕果然丢开了靴子,他捧起自己的脚放到鼻子下闻了一下,自言自语的问道:“臭吗?”
接下来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大跌眼镜(那个时候似乎还没有眼镜这东西,嗨!反正就那意思),陈幕居然站起来把鲍恢按到地下,然后把脚直直的朝鲍恢的鼻子伸过去,嘴里还是不住的问着:“臭吗?臭吗?”
恶心的那鲍恢差点就吐出来,但其实除了一些酸水其它他是吐不出什么来的,因为他跟那些马儿一样,已经一整天没进食了,胃里早已是空空如也。但反倒是边上看着的徐骁却没有忍住,见了这一幕,胃中一翻腾把晚上吃的酒食都吐在了地上,还差点溅到陈幕随手丢在地上的靴子上面。
这时陈幕收回了伸到鲍恢面门上的脚,拍拍脑袋好像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似地对鲍恢说道:“对了!你都快被砍头了,穿死人的鞋子不吉利。”
然后转身捡起地上的靴子,叹了口气道:“唉!可惜了一双好靴子,说着就要往那篝火堆里丢去,这一举动也确实把廖淳下了一跳。
那鲍恢则再次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大喊:“住手~!”
然后一声长长的抽噎,哭了出来:“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嘛?”接着趴翻在地大哭,不再理会众人。
坐在一边的姜兰甫看时机已经成熟,走过去扶起鲍恢道:“我家将军敬重‘二鲍’之为人,更爱鲍军的骑术,但不知将军愿降否?”
廖淳也走过来帮着拍去鲍恢身上的灰尘,并拿过陈幕手中的靴子递还到他的手里,又接过边上兵士倒来的一碗酒,递到鲍恢的嘴边,说道:“我这兄弟粗鲁无礼,不该戏弄于将军。来!我给将军赔罪、压惊!”
鲍恢看着身边的廖淳和姜兰甫,又转身望望背后的长社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想着这腐败的朝廷、弄权的十常侍、昏庸的皇帝和这摇摇欲坠的大汉江山,已不是他鲍恢一人所能力挽的了;而看着这手中的靴子又想起了母亲,这靴子是自己刚刚投军那会儿母亲一针一线给自己缝制的,自己舍不得穿一直带在身边,如今母亲已经仙去,这靴子成了母亲留给自己唯一的一件东西了。
鲍恢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包裹布,拍去上面的尘土,把靴子包好塞进胸口的衣袋里,面朝洛阳三跪九叩,然后转身拜倒在廖淳脚下道:“鲍恢愿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