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阔

天空降下道道惊雷，瓢泼的雨转瞬之间就在地上积起及腰的水势，一时之间我们眼前只剩下茫茫的白色的水光，四周山岭崩塌，巨大的岩石参杂着泥沙滚落下来，秀水山川眨眼间一片狼藉荒芜，天上没有日光也没有月光，这幻境正在急速的崩塌。

虽然这幻境是虚无的，滚落的山石洪水并不会致我们于死地，但若是幻境就此崩塌，我们也将困在这虚无的世界里，永生永世不得出，在这一片荒芜黑暗中直到死去。

我紧紧握着云端冰凉的指尖，一遍遍的叫他的名字，一如我重伤濒死之际，他一遍遍的唤我，相思，相思，那碎玉般好听的低低嗓音，是我在人世的执念，牵引着我从奈何桥返回人间。

他墨色深深的眼睛里慢慢洇出亮光来，四周风雨渐停，天空透出一丝金色的光亮来，我唇角勾出一抹笑意来，我知道的，他放不下我，他说过会护着我再不让我受半点伤害，绝不会让我与他一同置身险境。

风停水退，四周只剩下一片浅水滩，小妖和捉妖师的身影早已不见，夭夭，桃花夭夭，灼灼其华，我想起曾在云端房里见到的那幅美人图，可这一次，我却半分没觉得吃醋，只觉得心疼，云端他那个时候，一定很难过吧，夭夭她被云端埋藏在了心底，可是没关系，我扣住云端的手，从今以后，就让我陪在他身边，抚平他心里的痛。

云端看了看我，眼睛里面洇出笑意来，似落了漫天星光，伸手抽出腰间玉箫横在唇边，袅袅的乐音响起，清越似鹤唳风轻，绵绵似月下花开，有些像那晚他教我的追魂曲，却更加清越洒脱，与那哀婉幽怨的歌声恰恰相反，叫人心中一片清明。

随着他箫声响起，脚下的土地渐渐露出原本的颜色来，绵延十里的幻境从我们脚边开始向四周碎裂开来，散做一片黄沙消散在风中，我们不知何时竟已到绝壁之上，再往前便是峭壁深渊。

幻妖鹅黄色的身影也直直坠下来，恰似一只折了翅膀的碟，伏在地上几乎动弹不得。旁边消失了半天的木离不知从哪出来，脸上挂了彩，却摇着竹骨扇笑的一派风流。那重伤的幻妖抬起头来，乌黑墨发下露出一张清丽无双的的面容来，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漓月？”

幻妖强撑着站起来，苍白的的脸上荡出笑来，右颊边那块难看的疤痕化作一朵鲜艳的红色彼岸花开在她脸上，将她清丽面容衬得妖冶邪魅，“相思，没想到你们居然走出了我的幻境，我是妖，妖杀人，人杀妖，不是从来如此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受了伤，没有人心，她便会死，可是，可是……她一步步走过来，脚下开出一路血色的红莲来，她说，“杀了我吧，杀了我，我若不死，镇上的死亡不会停歇。”她看向云端，嘴角勾起，“你说是吗，法师大人。”

云端皱眉，手边风起飞旋凝成锋利风刃，幻妖闭上眼，脸上平静无波，风刃高高扬起，却有一人踉跄跑过来，挡在她身前，云端急急收手，风刃斩过他肩膀，霎时之间血如泉涌。

幻妖看着来人，眼底迷茫痛色一闪而过，冷冷道，“你都听到了吧，我是妖，镇上几条人命都是我所杀。”那人也不回头，直直看着我们一字一句道，“内子犯下杀孽，罪恶滔天，明轩愿以命抵命，清偿内子的罪孽。”那说话还会脸红的年轻夫子，此刻挡在他妻子身前，神色坚定肃然的像一座巍峨的山。

幻妖平静的脸上染上怒气，“不需要你假惺惺，我自己做的事自己会承担，你们人类，不过都是虚情假意。”明轩回头看她，微微一笑牵住她的手，“就算是虚情假意，就让我假意到最后一刻吧。”

幻妖秋水似的眼里慢慢染上一层雾气，伸手揽住他脖子，脸上表情天真干净的像个孩子似的，“我一点都不相信爱情不相信人类，但是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她偏头一笑，笑容明媚的刺眼，“与子成悦，死生契阔。”两人相视而笑，十指紧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两人后退几步站在悬崖边上，脚下碎石滚落山崖，我直觉的上去想要拉住他们，他们却相视一笑纵身而下没半点犹豫，云端用手遮住我眼睛，我却仿佛眼见两人衣袂翻飞直直跌坠下去，这样的结局或许是好的吧，漓月终于找到了她的爱情，他们两人再也不会分开了，小镇也终于能恢复安宁，可是……我眼中的泪大滴大滴滚落下来。

凶手终于伏法，小镇也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平静，大家虽然难免唏嘘感慨，但这件事终于渐渐淡下去。

只是，我看着隔壁空空的书塾，那里面总是传出来的笑闹声，那日除夕，我们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喝酒唱歌，仿佛还在昨日，可惜，那个清秀的说话微微脸红的年轻夫子，他清丽无双笑起来眼如秋水的活泼爱笑的娘子，却再也不会笑着突然从身后跳出来吓我一跳了。

我叹了口气，转身离开，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这书塾，往后也会有新的邻居住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