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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依慌张地赶到医院大厅,大厅里满是人,她全身都在发抖,见人就问:“我姥姥呢?”
众人都把当一个神经病看。
江宁拉住她,走到两个人护士面前问:“想问一下,刚刚在南岭路与高山路交界口发生的车祸病人送来了吗?”
“在四楼做手术呢。”护士拿着病历单往前走,两个护士低头自言自语:“听说刚刚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身上全是血,脸被撞的都变形了。”
孟依抬眼向上看,顾不上走电梯,看见楼梯就开始跑,江宁在后面紧跟,但从来没见过孟依跑那么快。
孟依楼梯一阶三层的跑,速度感觉像是被人追赶,一不小心,就被人禁锢住,无法逃脱。
是的,她在被死神追赶,她要再跑快一点。
可她跑不过死神,脚腕突然被死神拉住,‘啊’孟依脚下一摔,膝盖磕在台阶上。
怎么办,她跑不过,跑不过死神。
姥姥该怎么办啊。
江宁跑过来的时候,孟依正趴在楼梯道口哭。
整个楼梯道,都是她的哭声。
江宁走上前扶着她起来,孟依哭着问他,怎么办。
“姥姥在4号手术室里。”江宁抹着她的泪:“去看看。”
接下来的楼梯,孟依像是失去了勇气,一层也不敢上。
她不敢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刚刚从学校里出来打车的时候,孟依就一直吼司机:“快点!”
司机:“真不能快了,刚刚那边刚发生了一场车祸,听说人都被撞烂了,我们要安全第一。”
人都被撞烂了。
孟依不敢想。
“快点起来!”江宁拉着她,吼她:“快点,你想留遗憾吗!!!”
孟依在江宁的搀扶下,站在四号手术室门口,没一会儿,灯灭了。
“谁是张彩瑛家属?”
江宁扶住身体已经往下垮的孟依,说:“我们。”
医生摘下口罩,表情正常,仿佛对生死早已看淡:“病人失血过多,且多项器官已经开始衰竭,你们进去陪她最后一程吧。”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一个小时前,姥姥还给她送饭,让她多吃点。
孟依上前,揪住医生衣领子,开始发疯:“你不是没救我姥姥?你是不是没用尽全力?”
下一秒,孟依直接跪下,捞住医生的裤脚:“我求求你,你再救救我姥姥,我姥姥一定会没事的。”
医生蹲下:“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可病人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多了,怎么可能不多了呢?
江宁蹲下扶着她:“我们先进去,看姥姥最后一面。”
孟依不知道怎么走进的手术室,只感觉到肩膀被一双大手搀扶着,仿佛没了这双手,她随时都能倒下来。
手术室里,外婆的脸已经被纱布包成一团,右腿被架起,手指微微动着,旁边的心跳机器屏幕上的线已经接近于直线。
孟依跪在床边,趴在病床上,握住姥姥的手,姥姥的手冰凉粗糙,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孟依喉头哽了又哽。
“孩子…”姥姥气息微弱,可意识却十分清醒。
“姥姥。”孟依抬起头,眼泪滑落,启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姥姥…其实不怕死。”姥姥似乎还笑了,摸了摸她头发:“只怕…这个世界上没人再护着你。”
“那个小男孩喜欢你姥姥看得出来。”姥姥哭了,此刻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孟依:“可他年龄还小,你妈又不管你,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我怎么放心。”
孟依哭着摇头,把姥姥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祈求着上天,别让姥姥走。
江宁站在床边,突然跪下,眼睛红了,似乎在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孟依,姥姥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受一点苦的。”
姥姥还是走了,伴随着心跳机器一声鸣,离开了这个世界,以一种孟依最不能接受的方式。
何金晶还没走进手术室,就听见里面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姥姥!”
那绝望的声音,直击人的心灵深处。
孟依仍旧在里面哭,哭到心脏疼,哭到全身抽搐,一直在喊:“你起来看看我,你别走。”
江宁第一次见到,双眼无神的孟依。
当初何湘南不来接她,她只是哭,难过,但眼下,她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力。
她呆呆的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何金晶在旁边陪着她,江宁在身后处理大大小小的事。
事故发生时,在一个交叉路口,姥姥直行,对方拐弯撞上,拐弯是要让直行的。
正常人在交叉路口这样的特殊地带都会减速行驶,不应该会出那么严重的车祸。
后来警方说,对方存在酒驾。
已经被拘留,孟依不要赔偿,说这件事不私了,一定要让对方把牢底坐穿。
江宁说好。
舅舅是在第二天回来的,而何锦昊,所有人商量过后,也不是所有人,就只有何金晶和舅舅商量的。
说何锦昊在比赛,这个保送名额太重要不能马虎,这件事先不要跟他说。
孟依的校假是江宁请的,至于请多久,不知道,江宁也请了,何金晶也请了。
云林有习俗,说落叶要归根,要把遗体带回家,之后再进行火葬。
第二天,姥姥的遗体就被放在了姥姥的堂屋里。
来送花圈的人很多,烧香的人也很多。
每个人都看见,孟依头带着孝布,跪在姥姥的灵前。
江宁从旁边拿了一盒牛奶,温热,把吸管扎好,递到她嘴边:“乖,喝点。”
孟依摇头,看着面前的黑白照片,眼神无光:“我要给姥姥守灵。”
“你都一天没吃饭了。”江宁担心:“守灵你也得有体力,吃个鸡蛋再喝瓶牛奶。”
到了晚上,巷子口搭起了棚子,开始办丧宴。
人活着,没见多热情,当初恨不到把孟依和姥姥门前多倒点洗菜水,人死了,全都来看。
孟依一直守着姥姥的灵,半夜还要烧一些冥币,何金晶走过来,看了旁边的江宁一眼,说:“姐,我给你拿了个鸡腿,你先吃点吧。”
孟依还是不为所动。
直到一声肚子响,孟依转过身看向江宁,是他饿了。
江宁无所谓:“你没吃我也不会吃的,刮风下雨,我都陪你。”
终于在两个人的力劝下,孟依吃了个鸡蛋,但吃到一半的时候,吐了。
她不是不吃饭,是没胃口,强迫她吃,真的会吐。
舅舅走进来,递手机给孟依:“给你妈打个电话,叫她回来。”
孟依看着姥姥的黑白照片:“她不会回来的。”
何湘南是不会来的,孟依是她女儿,比谁都了解她。
舅舅骂了句:“真是没良心。”
三天后,那是一个大清早,五点多,云林天气零下二十度,江宁的身份根本无法上灵车,几个人忙活着把棺材搬进殡车里,一同开往了火葬场。
孟依属于外姓孙女,连个正式的身份都没有,姥姥的黑白照片都是何金晶这个何姓孙女抱着走在人前带路,孟依只能跟在最后面。
这是云林习俗,这个时候孟依没那个勇气再去对抗,只想让姥姥安安心心的走。
进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出来却是一堆骨灰,舅舅假模假样的哭了两声。
陵园也是这两天舅舅买的,事发突然,买的是最便宜的陵园,孟依跪在那里看见大理石盖子被盖上,姥姥的骨灰永远被封存在了那片小小的地方。
今天还有丧宴,弄完所有人都走了,孟依没走,留在陵园继续跪。
这几天,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不寝不食,短短几天,她就瘦了六斤,皮肤状态也不似之前那么有光泽,眼神更是失去了光。
江宁走过来,陪着她跪。
天空下起了小雪,打在两人的肩头。
“我妈去世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跪的。”江宁在跟她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当时跪了一天一夜,后来还发烧了。”
“发烧那几天,总能梦见我妈妈,想着她还在我身边。”
孟依眼皮子动了动。
他说:“我们回去吧,今天早点睡,说不定能梦见姥姥。”
她眼睛红着,问:“会吗?”
“会的,姥姥最放心不下你,一定会给你托梦的。”
但两人还是跪了好几个小时,直到雪慢慢变大,孟依的打底裤被雪浸湿,两人才回去。
晚上巷子口的丧宴还没吃完,男的一个两个都喝醉了在那里吹牛,女的坐成一桌聊七聊八,孟依猜,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都是在聊她。
她现在已经成了这群人嘴里的谈资。
江宁知道,这种诚他不适合去,丧宴上整个村子的人都在,江宁去了别人还会骂孟依年纪小小的找男朋友,毁她清白,搞不好还会说,孟依跟她妈年轻一样风流,跟男人跑了。
江宁送她到了巷子口,眼神担忧:“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孟依点头,进了家门。
何金晶喊着孟依吃饭,孟依摇摇头,径直回到了自己家。
堂屋的桌子因为被摆放棺材被撤下,地上还有一些没有烧完的冥币,还有烧掉的香灰。
而门前,更因为刚办过丧事贴上了黄色对联。
孟依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想起平时姥姥总在这里的身影。
她拿起扫把把地下打扫干净,姥姥平时最爱干净了。
之后又把姥姥的衣服叠起来,何金晶也是这个时候敲门的,看着孟依突然哭了起来。
她说:“对不起,姐,之前做了太多错事。”
她说最近天天和奶奶四个人一块吃饭,她觉得很幸福。
她说每天奶奶给她送饭,她都能跟同学炫耀好久。
她说爸爸妈妈不疼她疼哥哥,奶奶对她特别好。
她说奶奶去世,她也很难过。
她说,以后会把孟依当亲姐姐。
可能因为姥姥的去世,从前爱恨分明的孟依,在这一刻把所有都看开了,安慰着何金晶。
两人收拾着姥姥留下来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何玉龙走了进来。
何玉龙就是舅舅,何湘南原本名字叫何玉凤,最后觉得名字太土,改成了何湘南。
他喝的醉醺醺的,何金晶看到,乖巧的喊了一声:“爸。”
何玉龙倚在门框上,看着孟依,含糊不清道:“行了,别装孝顺了。”
孟依抬头皱眉看着他。
到底是谁在装孝顺,丧宴吃的跟喜宴一样,陪人喝酒聊天,饭后在那里聚堆儿打麻将。
“我妈呢,摆摊这些年肯定挣了不少钱,那些钱我也不问了。”何玉龙警告她说:“但我跟你说一声,这房子,你一个子儿也要不着。”
孟依总算明白,当初姥姥说的那句话,说她还不懂人心。
姥姥今天早上刚下葬,晚上何玉龙跑来说这事。
尸骨未寒,却来先争家产。
孟依抱着姥姥的东西准备上楼,何玉龙拦住,孟依绕过他胳膊走,何玉龙见她不理睬,拎着孟依的袄把人推倒在地。
孟依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身上没什么力气,被他推的只感觉屁股一疼,睁眼面前全黑,好一会儿才恢复视线。
手中姥姥的衣服全都散落在地上,
何玉龙生气:“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孟依看着一地的衣服,慢慢捡起来,放在桌子上,站起来说:“你怕不知道有遗嘱这个东西的存在吧,你不让我跟你争,我偏争!”
“你…”舅舅气愤的看着她,思考了一会,笑着说:“我妈有遗嘱?别开玩笑了,她会弄这个?”
确实不会,可摊上这样的儿女,不会也得把人逼会。
孟依弯腰捡起地上的一件件衣服,而后又站起来,笑着说:“她不会,可我会。我只说了一嘴,姥姥就被我唬的团团转,字据,录音我全都有。”
不是怕她抢吗?那她就来抢抢看。
舅舅一把拽住她头发,磕在墙上,孟依觉得脑门很痛,可她现在真的很虚弱,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何玉龙愤怒:“我就知道你跟你妈一样,不是个省油的灯,都是讨债鬼。”
“呵,”孟依脸贴在墙上,无所畏惧地笑了一声:“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杀了我我就不跟你抢了。”
何玉龙喝醉了,更经不起激将法:“你以为我不敢?”
好啊,那来啊,孟依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怕谁啊,大不了她就一条命。
“爸,别激动。“何金晶拦住:“我哥还在外面比赛,你不能再出事了。”
孟依看着舅舅,嘴角扬起笑容,感受到舅舅的手在慢慢松开。
舅舅喃喃了一句:“你跟你妈一样,冷血又无情。”
“谢谢夸奖。”说完孟依直接上了二楼。
这一夜,并没有像江宁说的那样早点睡,她没睡着,一夜到天亮,但没再哭了。
第二天江宁看她的状态便已猜测出来,没说什么,但会给她准备营养的早餐。
这种事情,他能说什么呢?劝人早点放下,劝人好好吃饭,不可能的,当初他妈去世,他是经历过的。
那些看似安慰实际上很官方的话,他一句都不想说,他只想静静的陪着她,陪着孟依熬过这个最寒冷的冬天。
高永征把孟依叫出去,表达了一下哀思,另外也在劝说孟依,好好学习,孟依说知道了。
没了姥姥送的午饭,江宁从外面买了好多饭回来,陪她坐在最后一排吃,孟依总是吃了两口,筷子自动放下,然后呆呆的愣神。
晚上江宁不想让她回家,想让她去他的房子里住,因为担心她害怕,毕竟姥姥刚过世,那又是个老房子,有些阴森。
孟依摇头,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她在家里,每天都能感受到姥姥的存在,她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觉得只有回到了家,心里才会安心。
可没想到,刚回到家,就看见舅舅坐在堂屋里,屋子里还有一个行李箱。
她皱着眉走进去:“你干什么?”
何玉龙翘着二郎腿,牙里塞了根牙签:“给你东西都打包好了,哪远滚哪儿吧。”
孟依呼吸重了一拍,拳头握紧:“你凭什么赶我走?”
“凭什么?哈哈哈哈哈。”何玉龙好笑似的笑了两声:“就凭这里姓何,不姓孟,这地皮都是我的,你说我有没有资格赶你走?”
“怕我跟你争房子是吧?”这一刻,孟依笑的狠毒,恨不得把面前的人千刀万剐:“我告诉你,姥姥生前给我留了一笔钱,够我买一个大房子,还立下遗嘱,这所有的东西,你都拿不到。”
门外面不知不觉的围满了人,指着孟依骂,骂她没良心,骂她一个女孩来争家产,真是大逆不道。
舅舅得到了周围邻居的支持,更加猖狂,踢了一下孟依的箱子,箱子随着咕噜转到孟依这边,舅舅说:“我会找律师,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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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依推着行李箱走过人群,那些邻居围成一个圈,对她都是冷言相向,恨不得往她身上扔菜叶,浸猪笼。
她觉得好笑,她做什么了?竟招来那么大的仇恨。
她笑了笑,拉着行李箱走出这片居民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她真的,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