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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屠晚归,担中肉尽,止有剩骨。途中两狼,缀行甚远……”
——《聊斋志异·狼》
红日坠山,寒鸦归林,暮色苍茫,西风凄紧。
并州太原郡治下,阳曲县城西郊。
在一条荒僻小径上,张乾挑着一副担子大步流星疾行如风。
他今年刚满十七岁,微黑的脸膛上还带着些少年人的青涩,身量却已长得比寻常成年男子还要高出整个头有余,更兼肩宽背厚手脚粗大,只看背影浑然已是一条魁伟汉子。
单以相貌而论,这少年只能称得一句“端端正正”的评语,放在人群中绝不会是最引人瞩目的一个。但他浓黑眉毛下的一双眼睛便如两座无底深潭般幽邃难测,令人隐隐感觉其必然拥有些不凡之处而绝非俗类。
如今已是深秋时节,他身上却他只穿了一件土黄色粗布单衣,但行走在透着丝丝彻骨寒意的肃杀秋风之中竟是毫无瑟缩之态,反是昂首挺胸显得甚是从容。
肩上担子两头的箩筐中那几块剔得干干净净的猪羊大骨、腰间用皮质软鞘盛纳的尺半短刀和一根乌黑秤杆,都显示出这少年人贩肉屠户的身份,但他身上的那件朴素布衫却甚是整洁干净,绝不似寻常屠户般满身油污。
“嗷呜--”
一声凄厉苍凉的长嗥蓦地打破了荒野的沉寂。
听得这一声明显是野狼发出的嗥叫,张乾的脚步倏地止住,脸上现出了警惕的神色。
近日来,阳曲县城内早流传出城郊有恶狼掠食乡下禽畜乃至伤害人命的消息,后来县衙里也出了告示,在发布猎杀恶狼的悬赏同时,也告诫人们平日多加小心,尤其不要在天晚后独自到荒野之处。
张乾日间到西郊乡下一户办喜事的人家送肉,在主人家凑个热闹喝了几杯喜酒之后天色便已不早。
村中也有熟人提醒他当心恶狼,更热心地请他在自己家中留宿,等到第二天上午再回县城。
张乾却没太将此事放在心上,谢绝对方好意后便独自回城,不想当真被恶狼盯上。
此刻他只是警惕却并不慌乱,站定后转回身来,凝神向着传来狼嗥的方向望去,登时便看到一头体型足有牛犊大小的巨狼出现身后的小径上,四条腿正迈着几乎称得上“优雅”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向自己走来。
这头巨狼颇有些诡异之处,一边前行一边用两只闪烁着莹莹碧光的眼睛上下打量体型壮硕的张乾一番,一张覆盖着青灰色短毛的倒三角形脸上竟现出一抹极为人性化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似乎是对眼前这一大块“食物”的分量颇为满意的样子。
面对这头体型庞大又透着十分诡异的巨狼,张乾双目微阖,缓缓地将肩头的担子放下,双足如老树生根般稳稳扎在地上,身躯微微前倾含胸弓背,双臂自然垂于身侧。
正打量着张乾的巨狼很快便发现今日的情形与往日有些不同。
以前这些“食物”在看到它时无不面色如土拔腿便逃,而它便可以就势追杀在后方将其扑倒,从后颈下口大快朵颐。而眼前的“食物”则是直面相向不动如山,身上更隐隐透出些许极其危险的气息。
发觉异样的巨狼在距离张乾三丈外停下,昂首用略带困惑和警惕的目光再仔细打量起张乾。
“体型庞大倒还罢了,竟还如此聪明,看来市井间那些关于精怪的传说未必都是虚妄。”
张乾心中暗忖,仍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打定主意要以静制动,先窥探这头诡异巨狼的虚实。
那巨狼见此情形,忽地仰首再发出一声长嗥,然后却不再上前,如一只大狗般就地蹲坐下来,两只眼睛仍死死盯在张乾的身上,竟似打定主意和他耗上了。
便在一人一狼对峙之时,另一头体型只略小几分的巨狼无声无息地从路旁半人高的干枯蒿草中钻了出来,从张乾身后悄然逼近。
当后面的巨狼潜行至张乾身后丈许距离时,前面的那头巨狼蓦地从地上弹起,张开口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利齿作势欲扑。
张乾似乎丝毫未曾察觉身后的威胁,屈膝抬臂准备迎接身前巨狼的进攻,却没有看到身后的巨狼已经在这一瞬间纵身而起凌空扑至,一张血盆大口开阖间凶狠无比地啮向张乾的后颈。
眼看着身后巨狼的牙齿便要触及张乾后颈的皮肤,他陡然间毫无征兆地原地旋身,右臂弯曲后突出的手肘随着旋身之势反向上方捣出,其势凶猛霸道直如金刚捣锥。
这一击之前他完全没有用眼睛去看,坚硬如铁的肘尖却精准无比地捣中身后偷袭巨狼的下颚。
这一肘中蕴含的力量恐怖无比,那巨狼张开的嘴巴伴着清晰的骨裂声响猛地闭合,悬空的庞大身躯也被带着凌空翻滚着向后抛飞出去。
凭借将计就计的一击消除身后的威胁后,张乾双腿发力在地上一撑,壮硕的身形如一支离弦之箭飙射而出,直扑身前那头似是被方才电光火石间的反转变故吓到的巨狼,在它做出反应前抬右手一掌拍中其头顶。
俗语都说狼是“铜头铁额豆腐腰”,张乾这一掌落在它身上最硬的头盖骨上时,向内凹陷的掌心轻轻向外一吐,一股阴柔而霸道的劲力发出,透过颅骨将里面的大脑震得一塌糊涂。
在身前这头巨狼随着他掌势一头栽倒当场毙命的同时,身后被他击飞的那头巨狼也砰然摔落地上,上下颌骨连同半个脑袋的骨骼都被那一肘捣碎,身躯微微抽搐,眼看着也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张乾长长地吐出胸腹间的一口浊气,收了拳势低声自语道:“这两头畜生虽然发生了一些变异,体魄和智力都超越同类,却终究未脱野兽的范畴,以我如今的实力倒也不难应付。但不知那传说中真正成了气候的精怪又是怎样的景象?”
沉吟片刻后,他俯身将两头巨狼的尸体提起,分别塞入一个箩筐之内,然后用担子挑在肩上,举步向县城的方向行去。
才行了几步,他忽地哑然失笑,没头没脑地慨叹着说出一句话来:“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