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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4章 内心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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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早听韩颜臣说了从捧心台坐船到平湖秋月需要小半个时辰,此刻闲来无事,便问道:“莫非韩大哥和红玉姐姐也是因为坐这摆渡船才相识的吗?”

韩颜臣却笑着摇摇头,“我们倒并非是坐船相识,那时也是个春夏之交,我正在曲院风荷的杯莫亭里饮酒赏荷,杯莫亭就建在崖峭之上,可一眼便览平湖秋月与玉带晴虹的风光,而那日又恰是玉带晴虹和平湖秋月赛龙舟夺花魁的日子,故而西子湖中是百舸争流,热闹非常。”

十方倒是听红玉讲了,钱塘府顶尖的西子船娘都泊船在平湖秋月,而淮楚洗娘则聚集在玉带晴虹的拱桥岸边,这时听韩颜臣说是玉带晴虹和平湖秋月赛龙舟夺花魁,便问道:“想必这也是洗娘和船娘之间相互争客的一种手段吧?”

“的确如此,无非就是要让这些烟花女子的恩主出大价钱雇船,较量高下,而拔得头筹者,就能钦点自己钟意的女子为龙舟花魁,而当穴魁的女子更会身价倍增,其实也不光是洗娘和船娘,就是柳浪闻莺中的苏扬瘦马,也大有参与其中,他们本就同属南班,在人间福地又彼此相邻,故而这每年的赛龙舟,也就成了相互攀比争客的角力场。”

十方倒也深谙这勾栏中争抢花魁的门道,便笑着说道:“想必当时红玉姐姐就是洗娘中的佼佼者,而大哥你自然是一掷千金,赛龙舟拔头筹才点了红玉姐姐的花魁,故而才让红玉姐姐倾心的吧?”

韩颜臣却摇摇头,“倒并非如此,玉儿可并非是那只知肤浅,贪图富贵之人。”

十方登时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幸好韩颜臣并无芥蒂,但十方还是连称抱歉。

韩颜臣也并不在意,继续说道:

“其实那时我和玉儿彼此还未曾相识,只是我在杯莫亭中闲极无聊,便想下山看个热闹,就单身一人,下到平湖秋月,结果碰上了件气人之事,有个不长眼的东西,因为输了一阵,当即就命家奴,将几个船公打的死去活来,在场无人敢管,我看不过,出言喝止,结果那小子可能见我是从山上下来的,倒不敢直接让众家奴动我,但却出言不逊,要跟我赛龙舟一较高下。”

“赛龙舟一较高下?”十方倒是有些意外。

韩颜臣点点头,“当时这小子一张口就是一万两白银的赌头,问我敢不敢接,兄弟你想我当时是什么身份,岂能被他给叫住,当即应允,结果第一场,却是赢了。”

“一万两白银?”十方忍不住伸了伸舌头,但一听韩颜臣赢了,倒也笑道:“原来那是个散财童子,这下大哥反而还赚了一万两。”

但韩颜臣却摇摇头,又继续说道:“而第二场,他又叫了五万两白银,又问我敢不敢接。”

“五万两?”十方都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了。

韩颜臣又说道:“当时我也上了兴,结果又是我赢了,那小子还不服气,又要赌第三场,并且也叫价到了二十万两。”

“二,二十万两?”十方好悬没咬了自己的舌头,但转瞬间脑子一闪,隐隐也听出了蹊跷,忍不住问道:“难不成这前面两场,都是他故意要输给大哥的?”

韩颜臣听十方这般一问,倒也是一愣:“怪不得玉儿对兄弟你是大加赞赏,想你根本没亲眼目睹当时情景,却只听我寥寥两句,就猜到他是故意输给我的,我看你的见识或许并不在玉儿之下。”

十方倒是尴尬一笑,心说这不就是街头骗赌的惯用伎俩吗?又有什么见识可言,只是韩大哥出身高贵,故而对这些花招知之甚少。

韩颜臣这才继续说道:“当时我已经赢了两场,又加上年轻气盛,至于银子不银子的倒并不在意,但脸面却不能输,因而刚要再应允,但这时,从洗娘那边过来个女子,到我近前,悄悄跟我说,公子切莫上头,可别只为了一时之脸面,反而授人以柄,累及家中。”

十方也知道这女子必定就是红玉,只是听韩颜臣说的蹊跷,便又忍不住问道:“累及家人,红玉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颜臣回道:“兄弟,你不是官宦出身,自然不明白,这二十万两白银虽然不多,就算输了,也不过四十万两而已,只不过我一个官宦之子,随手拿出几十万两白银来赌龙舟夺花魁,在烟花风尘中争风呷醋,扬威炫富,这要是被言官们奏上一本,参上朝堂,那满朝文武和天子会作何之想?恐怕就算是我爹爹那样的封疆大吏,也难免会被累及清廉之名。”

十方虽说有时候偶尔也能冒些小聪明,但毕竟一直混迹在底层,哪能想得到朝堂上这些个勾心斗角,此刻听韩颜臣这般一说,才恍然大悟,也不禁怒道:

“如此说来,那与大哥争赌之人其用心也太险恶了,只为了这等小事,就要让大哥你家破人亡?当真是可恶至极,他究竟是什么人?难道说他就不怕自己也被说成是扬威炫富吗?”

韩颜臣倒也没隐瞒,淡淡说道:“他的确不怕,因为他就是那苏记银庄大东家苏宝卿的儿子苏祈恩,虽然苏宝卿不过只是个挂名的四品小官,但全天下也就他们苏家敢如此炫富而不担心被言官参奏,不过当时苏祈恩并不知道我是谁,还以为我不过也就是个三四品官员之子,才心生毒念。”

“苏,苏祈恩?”十方闻听就是一愣,连碧桃这时都忍不住扭过头来,冲十方问道:“十哥哥,韩大哥说的是不是就是我们在安溪镇上遇到的那个人?”

韩颜臣也是一愣,问道:“兄弟难道也认识苏祈恩?”

十方却摇摇头,只说了在安溪镇曾遇上过苏祈恩,说他派头大过了天,吃个饭还要清场,都快赶上皇上了,自己当时饭都没吃完就被他手下的家奴给撵了出去,但却并没有说当时跟着苏祈恩的还有潘俊潘伯英,更没提丘山和阿丑的事情。

韩颜臣闻听是一拍桌子,“这个东西,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还是如此的嚣张跋扈。”

十方并不想多谈安溪镇的事情,便岔开话题又问道:“那当时大哥你是如何收场的,那个情形下,大哥要是不应,这脸面可就丢尽了,但要是应了,自然就像红玉姐姐所说,无论是输是赢,恐怕都会……”

韩颜臣回道:“当时我被玉儿提醒,也明白过来其中的隐患,只不过的确如兄弟所言,当时我已经赢了两场,这第三场要不应,一旦传出去,那我堂堂侯门,是真丢不起这个脸,而敲这时,那聚宝盆的大东家曹把头也来观龙舟,他认得我,也认得苏祈恩,便两边恭维出来打了圆场,又将我们都拉去了聚宝盆,等关上门没人,才两边引荐介绍,点名了身份,苏祈恩知道了我是谁,当即奉茶赔礼认错,我也就借坡下驴,没再追究,还把赢来的十二万两白银都还给了他,这一是给曹把头一个面子,也同时是给他爹苏宝卿一个脸面。”

十方点点头,但却心中暗道:“聚宝盆的曹把头?这人又是谁?竟能调停得了韩大哥和苏祈恩?不过既然他是聚宝盆的大东家,又是魏槐和那令狐大人的主子,想必也是个人物。”

十方本想问问韩颜臣这曹把头是什么人物,但却听韩颜臣又说道:“这件事本身倒也无足轻重,只不过之后我却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玉儿了,便去了玉带晴虹寻找于她。”

“大哥倒也是慧眼识人,红玉姐姐还真不愧是位女中豪杰,虽身在风尘,却见识卓绝,而且想必当时她也并不知道大哥你就是雁翎侯的二公子吧?”

因为方才十方的无心之言,有误解红玉可能是因为韩颜臣的家世富贵才钟情于他而被韩颜臣反驳,故而十方这次特意点明红玉倾心并非是因为韩颜臣的少侯爷身份。

韩颜臣当即点头说道:“不错,玉儿当时只认得苏祈恩,的确是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以为我只是个三四品官员之子,因见我能为那些船公仗义出头,又深知苏祈恩为人心胸狭窄,就不忍我为此得罪于他,再连累了家中父母,这才好心出言提醒。”

十方又忍不住赞叹红玉果敢机智,并说道:“幸好姐姐当时并不知道大哥的真实身份,否则真要是知道大哥是少侯爷,恐怕就不会上来提醒大哥,毕竟凭着雁翎侯,也别说他苏祈恩,就是他老子苏宝卿,恐怕也不敢开罪大哥,如此一来,那大哥可也就错过红玉姐姐这等红颜了。”

韩颜臣又点头说道:“兄弟所言极是,正是因为玉儿这一番话,才让我对她刮目相看,后来又得知她其实也是官宦闺秀,只是因父获罪,不得已沦落风尘,更是让我心生怜惜,而她的确并非贪慕富贵之人,直到我们相互情定终身,她才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十方这时却摇了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想必大哥当初也是有意隐瞒了身份,虽说我和红玉姐姐才相识不过一日,但据我看,如果红玉姐姐事先要是知道大哥是少侯爷,纵然有些钟情,恐怕也不会和大哥情定三生的。”

韩颜臣也叹了口气。

“是啊,当时她一听我是雁翎侯之子,立刻就要斩断情丝,再不见我,并留书说纵然她父亲没有获罪,她也不过只是个六品小官之女,也没资格嫁入侯门,更何况如今她还是个风尘妓女,就是做妾,也会累了我和爹爹的名声,但我却早认定玉儿就是我今生所爱,是下定决心,非她不娶,最终她被我真情所感,和我私定了终身,而我就想替她赎身,再去往北地,亲见爹爹,但就在这时,噩耗传来,因爹爹弃关逃匿,被天子定了叛国投敌大罪,抄家满门,我大哥更是自尽以证清白,而我,也被下了大狱,但玉儿却对我不离不弃,不惜散尽千金,最终打通关系,才把我从发配西北边疆改成了刺配徽州。”

十方听了虽又心生愧疚,但同时也不禁心潮澎湃,一挑大指说道:“拒富贵而不嫌贫贱,同荣华更能共患难,大哥你当真没看错,似红玉姐姐这等的奇女子,莫说是千里挑一,纵是百万金银也难求啊,说的真让我都有些妒忌大哥你了。”

韩颜臣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兄弟这又是哪里话来,虽然和兄弟你相识不久,但我也能看出来,兄弟非常之人,远非我韩颜臣可比,相信日后也必定会有奇女子,钟情于你,而且,可能还非止一人呢。”

说着,韩颜臣看了看碧桃,又压低声音说道:“也别说日后,就是眼前,兄弟不就已经有了两个身怀绝技的奇女子相伴吗?虽然碧桃妹妹和阿丑妹妹容貌是略有不足,但一个是妙手回春,一个是怀才通达,也足称得上是天下奇女子了。”

十方一听,赶忙摆手道:“韩大哥,这你可全误会了,碧桃和阿丑都是我的远房表妹,我们之间可都是纯洁的兄妹之情,并没有任何男女之意。”

韩颜臣却笑道:“这表妹不就是未婚妻的代称吗?莫不是兄弟你也坠了世间那些庸庸凡夫俗子之套,只在意有没有那一副好皮囊,却不识得这内心锦绣?”

十方一听,还真是解释不清楚了,敲这时,船公来禀告,说马上就要到平湖秋月码头靠岸了。

十方便慌忙站起身来,拱手恭请韩颜臣起身,韩颜臣也恢复了主子做派,带着十方碧桃出了船舱,上了平湖秋月。

虽然十方事先已经听红玉和韩颜臣介绍了这平湖秋月是西子湖中心的一块月牙形湖心岛,也是西子湖娘的泊船地,但等真上了岸一看,才发现这月牙可真不小,两边足有百来丈宽,长更是有数百丈,而两边的水面上还真荡着各种古朴典雅的各式花船。

船头上的女子或有衣着青衫,素手烹茶,或有身披罗纱,焚香操琴,随便一个,都有名门大家闺秀之姿,又带江南小家碧玉之态,和事先十方心中所想的那种站在船头,见了男人,就招首弄姿,频送秋波,一口一个“大爷,来啊,来玩嘛”的风尘女子是大相径庭。

尤其此刻日头已渐偏西,西子湖上又映出了霞光万道,一片绮丽霭霭之中,沉香袅袅,茶香扑鼻,间或有诵诗唱赋之声,拨弦吹笙之音飘于水上,恍惚间,十方一时竟还真有了一种到了仙境的奇妙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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