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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跳丸,眨眼昌明二十七年,上元佳节。
襄王府地处十王府街正中心,因而廉衡才从高墙闱幔里出来,便又一头扎入喧嚣蒸蔚的人流里。当日十四试灯日,各色扎灯、珍玩、日用百货及小吃,罗列铺陈车马擦背。
少年脚底恹恹,软布靴子咝咝擦地上,面露郁郁之色,毫无赏闹之心。他诚邀明胤,明日与他们共观灯火,一如去年再被婉拒。尽管此番拒绝地有些拖泥带水,然沉默之后还是回他句“免了”。
“免了。”廉衡学着明胤闷骚腔调蹿人流里,撇嘴啮句:“皇上万乘之躯,还在宫里布鳌灯猜灯谜,垂听铙钹戏鼓。您谪仙下凡,不谙凡品,好啊,那米面谷物也一口别吃啊!百年之后,直接受万民香火岂不省事!”他一路念一路怨,像一只暴躁狸精。
从十王府街拐至棋盘街,途经万卷屋他惯性跨脚,闪身而进,孰料豪撞一人。
受崇门三年熏陶,他自惟至熟、持身已重,但有两点积习难改,一是老琢磨心事走路不操心,二是欺负敖顷、蛮鹊和施步正及万银,仍欺负得浑然天成。
无心撞人,他连忙致歉。
“下次走路,留心点。”说话人语调压沉,并未生气,廉衡却分明听出他很不舒心。挺身抬眼打量,其人三十出头,身形高岸,皓面略带风霜,周身却不乏贵气,亦带一些书生气,看去又像个练家子。怎么说,仿佛一落拓贵族之子弟,多年潦倒,却浑身不甘心不服气。
两人互视,不乏眼缘。
当此时,二人不知,所谓眼缘,正是由血缘激起。
一个:“小弟失礼,还望台端莫怪。”
一个:“年纪轻轻,倒礼貌不失。”
廉衡再细眼看他,又觉可亲,虽其面色并不明霁。“听台端口音,并非本地人,行色匆匆,应该不是来买书的。可是地下,没给您满意答案?”
其人目光一聚,眉峰斜插,定定盯着面前少年,下意识望眼四周,目止了正要过来的两便衣护卫,沉声道:“你倒好眼力,看来这幢楼,由你经管。”
廉衡一笑:“我哪有这本事。但是,我想要的,狸叔无有不给,除了……”
其人:“除了什么?”
廉衡:“云烟往事。”
其人也不好再问,两人就此别过。廉衡临进屋之前,回头将那人和汇聚到他身边的几便衣护卫粗粗瞧了瞧,戏眼万银,直奔地底。而其人,亦回头望了望,尔后才瞧眼四周渐渐逼近他们的襄王府明里暗里的勇卫,心力不济。也不知此番进京,几天内,会再被襄王府驱逐出京。
此人正是段明,段昌段义贞幺子,除段昌外,段氏唯一存活的血脉。
廉衡奔赴地底,稍稍套问,就察觉了狸叔的异常谨慎,少年心生疑窦却也不再过多盘问,只缓缓道:“我看到府里暗卫了。”
狸叔:“是嘛。”
“既是襄王府敌对势力,让他进来做甚?”
“万卷屋生意,不挑客人。只要有钱,谁人都能进来。”
“即使敌人盘问的是我们讯息?”
“价格合理,大多数能答。”
“那他方才,为何没买到消息?”
“他问了不该问的。”
问题又绕回来了,廉衡无奈叹气:“叔,我要杨鸿礼所有底细。”
狸叔抬眸:“这位太子太傅,已被你搞臭了,你还想怎样?再说,三年之约尚未满,你最好……”
廉衡:“三年盟约,也只为今朝高中。春闱已近,您何必再同我争这一月两月。”
狸叔:“你也莫激我,这三年主子封你耳目,并非诚心断流,只为助你正身正学,这点,你比我更清楚。”
廉衡亦认真道:“师公椿龄,已八十有三。杨鸿礼贼心不死,我晾他忍他耐他观他了三年,他野心未减,我终不能放他不管。我要赶在离开弘文馆之前,驱他出馆。”
狸叔是知道杨鸿礼当年干过什么事的,所以廉衡不容他也是情理,也是活该。他一瞬想,如果廉衡知道实况,恐怕就不是驱逐出馆这般简单。可见悬狸对此还一无所知,正巧明胤成日忧心真相大白于天下,驱离杨鸿礼,无疑断了廉衡一条线,虽不能斩断他寻找真相但起码能拖延,以是狸叔闷声答允,说过两天就让施步正将东西给他。
廉衡再道:“殿试结束。我要拿到两年前我拜托您的事。一,蛮鹊他爹陈言录当年涉及的‘朝贡争贡案’始末;二,是云液坊偷贩漕粮所有细情。”
狸叔大作无奈,廉衡顾自再道:“同时,我还要,唐卧仙褚心虑所有生平,越细越好。”
狸叔白眉一蹙:“这二人信息,主子答应了嘛?”
廉衡:“我没与他提。若他答应,你依言给我便是,他不答应,您当我之字未提。”
襄王府对昌明十年的消极态度,小鬼并不抱怨,但这,也不会阻碍他通过灵敏嗅觉,将所有蛛丝马迹、碎片式事物串起来去拼凑真相的脚步。狸叔明白这点,亦知他主子更深谙此道,因而,也不欲请示,沉默一会干脆地答应了他。承诺他殿试放榜后,就将唐侯、淮王之事迹,不遗不漏如数交付。
少年笑弯眼睛,拍句狸叔洪福齐天寿比南山之马屁,急溜云去。
狸叔慨叹一声,顾自念叨:“一朝朝堂,联手诸英,必搅风云。”
懒伙计进来,跟道:“这下,是真要变天了。”
“山中老虎结伴行,猴子岂敢下树来。”狸叔慨言一句,忽又饶有趣味问,“你猜,最先倒霉的是谁?”
“敖广?”见狸叔摇头,改道,“户部尚书?”
“杨鸿礼。”狸叔笃定一句。
“为何?”
“主子要告诉万先生,他是谁了。”
其人是谁,懒伙计并不知晓,却并不多问。襄王府家教可见贯彻有方。
廉衡上到地面,照例要调弄万银:“万银叔,近日生意昌隆啊?”
万银虽生性胆小,却绝不是说大话使小钱之人,凡事中规中矩,讲究个实在:“买卖愈发不好做咯,造纸玄术改进,纸便宜咯,印书模子也精细了,私印成风,来这里买正版书的人就少咯。”说时他叹口气,怏怏着嗓子继续道,“打您那一闹,燕子笺价格又降回到十文(每贯等于铜钱一千文或白银一两)。哎,可这钱愈发不值钱,以前十文还觉得有些赚头,现在十文连辛苦钱都赚不回。”
廉衡靠柜台外侧,漫不经心:“差你银子,你主子能饿死不成?!”小鬼情知这燕子笺生意,包括楼上那一屋子、吸足五府六部胥吏官宦们眼球的邪yin书具、人道雅玩,都是唐敬德一手打造——借明胤牌坊——给他自己赚零花钱的生意经,却还是忍俊不禁,游神这挂羊头卖狗肉,祸害贪官劫富济贫的方式倒挺别具一格、符合他心。
“主子人中龙凤,自然不差小民这几两碎银。”万银悻悻说句,未能尽忠令他整个人立时凄迷起来。
廉衡抿笑,突然转身趴柜面上,万银不由哆嗦一下,揉了揉受惊腔子,小鬼再笑得眉如新月:“日怪,你怎么就愈活胆愈小了呢?你这胆魄跟你家主子也不在一条风水线上呀,与瘦竹园那位万事空万大先生,更不是能称兄道弟的包装啊?”
万银兀自凄迷:“你也不用酸我,我知道没你们能耐,帮不上主子。别说跟你比,就是万大先生,我也没资格同提,他当年可是太傅的得力拥趸兰交挚友……”
岁经三载,廉衡玲珑心思已渐入化境,万银无心一嘴,令他心头一震。
万事空是父亲得力拥趸?兰交挚友?那如何幸免又如何成了襄王府明胤的人?诸多疑问,在他脑海掀浪,但他眼睑披垂始终未抬,表情亦不见一丝波澜,只默默观察着万银嘴误后紧忙圆话的形影动作,揣摩他如此的真实原因。
末了,少年装作无事人,从怀里掏出本三年一着的《情海欲僧录》,道:“师公严管,又忙于读书,好不容易完了稿,插画种类繁多,不输楼上红男绿女、毛发俱见的小h书。万银叔加紧印刷。”
关于廉衡是傅砚石幸存骨血一事,狸叔已悄悄知会了万银,目的就是谨防这只小野狼有意无意或他们无心无意透漏了不该透漏的。这也是明胤允许秋豪知会狸叔廉衡真实身份的目的。
万银碍于失误,正惊恼着,见小鬼不追穷寇,忙跟着他下台阶:“马上印马上印。”
“真印啊?你不是说你主子让你离我三丈远么!”
“不能印不能印,不能要不能要。”万银回过神来,迭忙推脱,“叫主子知道我收你这书,我还有命活?!”
廉衡失笑:“叔,你知道胆小之人,有一牢和一松么?”
万银:“我不知也不想知。”
“该牢牢闭嘴时嘴巴死牢,该坦白从宽时嘴巴特松。”
“小太岁,你就别吓唬我了。”
“我不吓你,你别怕。但是这书,你当作不知,印了给咱卖钱去,按市价五五开账,回头我找你拿银。”言讫他昂昂转身,直奔弘文馆。
万银望着他离开背影,直念叨:“小祖宗啊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