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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琴妖天天来找顾执。
可天天都是戴着借来的斗笠。
“我听牛家村的人说,他们有一家每天早上都丢斗笠,到了晚上就回来了,是你偷的。”顾执没想到她身为妖却连个斗笠都要去偷,担心她被村人抓住,当成妖活活烧死。
琴妖脸红,大声道:“我是借的。”
就是偷的,还不止一次。
顾执不去看琴妖,试探问:“你有没有想过,不戴斗笠。”
“那我的角。”琴妖马上去碰自己的额头。
“你为什么要在意他们的目光?”顾执坐在古琴前面,眨眼间,望向另一边的琴妖。
他不想被父母安排着经营客栈,更不想来到这种偏僻之地,只是他是人,说不在意,却偏偏是最在意的那一个。
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到最好。
而她是妖,明明可以兴风作浪却偏偏安于他的琴声之下。
这样,似乎也不错。
他改变主意了,想要留在这,不想去更繁华,更热闹,人更多的地方,一旦想到要看见那些丑陋而贪婪的目光,就令人作呕。
“我帮你拿掉角,你就可以永远听我弹琴,不然,从明天起,我就不会再让你进我的大门,也不会让任何妖进我的大门。”
“为什么?”琴妖不理解。
顾执喜欢上这个长相一般的人,嘴硬道:“丑陋的人不配听我的琴声,道不同不相为谋,琴妖,你明白吗?”
琴妖是妖,不明白这样的话,也不知道在顾执的心里,她不是一个丑陋的人,不需要遮遮掩掩。
其实。
顾执不是真要她的角,只是在试探她,愿不愿意相信他。
长角如何,是妖又如何?
是他的就会保护好。
可琴妖不明白。
“我的角拿掉会很痛,你又明不明白,我会听不到别的声音。”琴妖小声解释给他听,总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又觉得自己没错,很无辜。
“就听我的,还不够吗?”
顾执只想她听他一个人的,“拿了角,你就听不到我的琴声了吗?你的耳朵长在角里?”
琴妖低头道:“能听到,可我会听不到那些蚂蚁,还有其它很多细微的声音。”
蚂蚁?
他还比不过它们吗?
让她选一样还要如此犹犹豫豫,妖,果然是贪得无厌。
顾执失望喊道:“琴,我不要了。”偷看着琴妖口不对心道,“你可以拿走找别人弹给你听。”
他想要再给琴妖一次机会,东西不要,可人还是想要。
可最初,是这把琴引来了琴妖。
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琴妖就是来寻找琴声的,她寻找到的是顾执的琴,顾执的琴声。
没有了琴,就不能永远听到顾执安静下来弹琴的声音了,脑中想起他说过的话,你不会弹琴,不可能永远听到。
那她就学会自己弹琴,一定要让顾执听到她的琴声,让他明白她的意思。
其实她……
琴妖缓缓起身,来到顾执身边站定,心中惶恐不安,听惯了他的琴声,她自己真的能学会吗?还想,再听一段时日。
顾执不愿降低身段,抓到了琴妖眼中的挽留,将手背在身后没有说一个字,可望向大门的眼里满是愤懑和担忧。
她真的会走?
要走也是他先走,她可是妖啊!
琴妖懂这点吗?
“你说的是真话。”琴妖不希望听到假话,可这回,她却希望顾执说一句刚才都是在骗她的,琴,他没修好前还想留下。
顾执轻笑:“当然。”
“我再问一遍。”琴妖难以置信道,“你说的是真话?”对上顾执的视线,还是不愿相信他是个无情之人。
陪伴多年的琴,哪怕断了弦,他也不应该舍得给出去。
可顾执心里有了更重要的东西,她到底喜欢的是琴声,还是他?就让她自己做选择吧,若是喜欢琴声,找个能永远弹给她听的人去,不要再来找他这个凡人。
“真的。”
顾执停顿一下才回道,这一刻,他的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自卑。
他想留下琴妖,永远,可他知道,他做不到这一点。
琴妖笑了:“好。”
顾执心痛,强忍道:“拿了它,给我走。”
琴妖笑着笑着便哭了,站在琴前,犹豫着探出手,回想起曾经无数次想过在顾执弹琴的时候,这样去碰他的手,可他一定会说她。
她只是想透过琴声,去触碰到顾执所在的那个世间。
可那里很熊小,容不下别的。
琴妖小心抱起,从顾执身旁经过,见他把头扭向一旁,想要递出去的双手伸不出去,只好来到桌旁,放下琴,自己戴上斗笠,小心抱起琴,头也不回走了。
可心中不甘,停在门边哭着留下一句话:“我这样丑陋的人也可以弹出和你一样的琴声。”跑着出了房门,奔下楼梯。
顾执他一定能弹出包罗万象的声音,总有一天,整个世间的声音都会在他手中流淌,成为他的一部分。
他一点也不丑。
等他像先前一样,说出我能接好这样的话,他的世间将会容下更多的人,容情,也容她。
“琴妖,你弹得真是一般,我来教你。”
好想让顾执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可是他不会说,因为她现在连一般都称不上,必须赶快去追上他的琴声,那些都在心里,在前面呼唤着她。
跑着离开的身影不像先前那般娇羞,决绝得没有下次再相见的机会。
顾执轻哼道:“谁要你弹琴了。”弹得再好他也不会去听的。
只是想要她听他一个人,有错吗?
顾执觉得没错。
琴妖也觉得没错。
所以他们注定只能是有缘无分。
琴妖开始独自在林中弹琴,可少了一弦,总是少了些什么。
顾执想听也听不到山里的琴声,对着窗户张望看不到一个人的踪影,关上窗,在客栈房内终日郁郁寡欢,总是喜欢摔东西。
楼下的看客们小声议论。
“掌柜的这是失恋了,先前那个天天来找掌柜的美人已经好几月没来了。”
“怎么会这样呢?”
“谁知道啊。”
叹气连连之下,二楼房内打开,走出一个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人,面色憔悴,是吃不下睡不好之症,眼神仍是不甘:“都给我闭嘴,今日我请客,你们,陪我喝酒,再敢提那人半句,以后都不得入我客栈喝酒。”
“好,好,一醉解千愁。”
顾执沉迷在酒场,赌琴妖是否回来。
琴妖沉迷在琴场,等顾执是否过来。
他们都在等着对方来找自己,可冥冥之中或许早已注定,他们没有再见面。
沉香停下,留意在座人的神情,皆是惋惜,但这只是那顾执的一面。
还有另一面,因爱生恨。
不想讲与天岐他们几人听,避而谈其他。
几个月后,已是秋季,山上的树叶还是绿的,琴声引来了制琴师。
一曲听罢。
制琴师才开口夸赞:“姑娘,你弹得真好听。”
“我没有他弹得好。”琴妖让身后的人停下,急促道,“别过来。”
制琴师不解,还是乖乖停下:“你的琴少了一弦,我可以帮你接上。”
琴妖犹豫一下,道:“你能接好?”
制琴师说明来意:“我是制琴师,懂这些。”
琴妖背对他,道:“那你又懂不懂,什么人应该听琴。”
制琴师道:“万物不分贵贱,琴声自然是谁都可以听。”
“那就有劳。”
琴妖走开,等他修好,背对道了谢,记住这话想要去告诉顾执,可她头上还是有着角,这样东西一直困扰了她几个月。
她试着想要拔掉,可没有顾执的琴声陪伴,她感到很害怕,每次都下不去手。
梦里会突然惊醒。
顾执的身边多了其他很多人,不再需要她这个听客了。
她想要赶快弹出顾执那般的琴声,等他出现在山中的任何一个地方来听她的琴,她就去找他。
可是顾执怎么还不来?
一定会来的。
琴妖每天都在一棵树旁弹琴,制琴师站在她身后专心听着,听罢就离开,不会和顾执一样,每弹好一曲,都要问她如何如何。
这样的陪伴能让她不再害怕,专心地弹奏着,可还是少了些什么。
又到初春。
琴妖开口:“你要什么?”
制琴师不再隐瞒:“我想要姑娘你身旁的这棵沉香树。”
琴妖想他拿到这棵树后也要离开了,这样就没有人能听她的琴声了,心再一次空了。
制琴师走上前,胆大道:“我想要做一把天下闻名的古琴,需要最好的木材,还有。”
琴妖不解:“还有什么,是我能给的。”陪着顾执才拿到了这琴,制琴师陪着她,陪了那么久,更应该拿到一些东西。
制琴师道:“还有,最好的琴师,我想把我做好的古琴送给最好的琴师,送给你。”
这是制琴师温情的一面。
琴妖无法拒绝,只应了声好。
一年以后,古琴做好了,琴妖在与制琴师的相处中也开始变得惺惺相惜。
制琴师把琴放在琴妖弹奏的地方,不舍地对琴妖说:“琴做好了,我该走了,希望姑娘能好好弹奏它。”
琴妖伸手抚摸,完整的琴让她欣喜若狂,终于可以弹奏出先前就听到的曲子了,她对着沉香木做成的古琴发誓:“我答应你,这把沉香做的古琴,我会永远保护好。”
顾执说没有永远,她偏要做给他看,让他知道这世上有永远二字。
不会再让这琴成为第二把断弦之琴。
林中的鸟雀,蚂蚁皆可作证。
沉香古琴静谧无声。
制琴师要走。
琴妖喊住他:“要听琴吗?”
用沉香木经由制琴师做出的古琴,琴弦完整,比之先前那琴更动听。
琴妖没有料到她能弹奏出这样的琴声了,欣喜地向制琴师道谢。
依旧是背对。
制琴师终于问出一句话:“为何姑娘不能正面看着我?”
琴妖道:“我样貌丑陋,怕吓到你。”
制琴师说:“姑娘能弹奏出这样的曲子,定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不管样貌如何,都不会丑陋。”
琴妖听了这话,心动不已,对制琴师说:“你明天还会来吗?”
制琴师道:“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