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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夜使讨论一番,和善道:“可以是可以,但冥界有冥界的规矩,你只能在桥尾逗留,不得入内。”
我正要过桥,背后蓦然响起他的怒喝:“阿夙!”
我撞鬼般回头,他站在风口凝视我,烈红的衣袖翻飞狂舞,像黑夜里的漩涡,有吸摄世间万物的魔力。
明明离得这么远,我还是差点吓飞三魂七魄,逃命般向前奔跑,掀起一阵凌厉的风,牛头马面错愕对视,我没头没脑狂冲,根本不敢回头看他。
桥上的鬼魂仓惶逃窜,场面一度混乱,酷似老猫闯进鼠巢,我混迹其中,随波逐流,那股无形的压迫越来越近,胸膛里心如擂鼓,喉咙也阵阵发紧。
面前直插一道符文屏障,我骤然刹住转身,清偃君就离我十步之遥,眼眸深邃森冷,眼尾下象征神司身份的三瓣梅符记殷红如火,似威严的神袛。
他眯着桃花眸,缓缓扬起唇角:“本君擒过雄雕,驯过烈鹰,都没有你桀骜,如此我更放不开了!”
牛头马面飓风般赶来,疾言厉色道:“这里是冥界的十里奈何桥,禁止寻衅斗殴!请二位速速离开!”
清偃君眼风飙去,竟奇迹般震慑住他们,随后目光闪回我,两列魈魉军从天而降,亮出兵刃包围我。
我祭出还神锏,直指他的面门,我知道我的法术不如他,但我不愿再被他俘虏,就算败,也要败得漂亮,他命令魈魉军:“不要伤到她!”
血战一触即发,十里奈何桥如地龙翻身,铁索剧烈地碰撞椅,兵刃交接的瞬间,周围爆破,燃起一片明艳的火海,焰蝶扑簌簌飞出,环绕我翩跹而舞。
清偃君岿然不动,身姿如崇山挺拔,他的背后是暗夜中蛰伏的群峰,恍若黑白乾坤尽掌握在他手中。
我竟有阴阳割裂的错觉,在魈魉军的攻势下,我节节败退,而他在风中袖手旁观,心有成竹操纵着全局,他静观着我,眼中似熊熊烈火燃烧,志在必得。
桥面一团团紫雾冒出,鬼将井然有序包围住我们,群魔乱舞,清偃君脸色骤变,持着幽魂白骨幡奔向我,这着急的模样,是要取我性命?
我下意识防卫,挥锏堪堪擦过他鬓角,一缕断发随风消散,他不是攻击我,而是将我牢牢拥入怀中,鬼将的偷袭接连落空,我按住怦怦的心跳,受惊急喘。
他衣袖的凤凰绣纹绵细,刺得我脸颊微痒,那清幽的暗香,似羽风轻盈,我眼前竟浮现漫山遍野的兰芷,温柔的感觉,震晃心神,似误陷鸿蒙的迷失……
我抬头旁观局势,鬼将非要擒拿我们问罪,也怪我闹事,清偃君眉峰颦蹙,朱唇紧抿,带着我敏捷飞纵,躲避攻击,奈何桥摇摇欲坠,实在让人心惊。
鬼将一波波如潮涌,清偃君牵着我的手,将我严严实实护在背后,意图杀出一条血路逃生,可焰影缭乱,难辨方向,我握紧他的掌心,寸步不离跟随。
一道锋锐的金光直逼我们,他挺身替我一挡,眉心蹙旋,痛苦闭眼,唇角的血迹蜿蜒而下,黑发如飞瀑凌厉狂舞。
我翻转掌心击出一道寒光,鬼将悲鸣而灭,同时奈何桥震崩,铁索寸寸断裂,如毁天灭地的轰鸣,十里奈何桥顷刻坍塌,我抱着清偃君双双掉进河中……
意识漫天碎片,冰冷的水呛进喉咙,我只剩灭顶的窒息感,幽深惨蓝的异境中,他的玉冠早已脱落,长发温柔流荡,肆意泼墨,衣袖如水草般轻轻涤荡。
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静谧安宁,光明在头顶渐渐远去,原来这称劫开始得早,结束得也早,我和他仿佛两粒卑渺的尘芥,茫茫然不知飘向何方……
恍若一场漫长的春秋大梦,我寻找着遗落的东西,却不知道是什么,一遍遍浮沉辗转,才回到世间。
铜漏滴答,在耳畔反复回响,我艰难睁眼,环顾周围是昏暗的牢房,蛛网纵横,灰尘扑簌,只凭深深浅浅的光线实在难辨昼夜,我揉着眼寻找他的踪影。
他竟在角落里和美人调情!稻草堆半遮视野,我变换角度,看清美人的长相,精致的鹅蛋脸,柳眉如烟,杏眼温婉含情,长得确实很美,却不够配他。
“一别七百年,你还是这么风华绝代。”美人娇羞瞥他一眼,似不经意的媚态勾引,朱唇咬出浅浅红印。
我津津有味看戏,清偃君执起她的手,轻轻一吻,桃花眸暧昧放电,“我不曾忘记过你,樱儿……”
她眼中泛起泪光,巴望着他,“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年放你离去,就算被你克死,我也心甘情愿……”
清偃君拂开她的鬓发,露出桃花粉面,香风飘逸,似意犹未尽的缠绵,他眉宇风流,戏谑欣赏美人羞涩的模样,抬起她圆润的下颌,对准她的唇凑过去。
红烛温柔倾泻,我疯狂变换角度偷窥,他骤然动作迟缓,我屏佐吸以为暴露了,他却看着美人阖目等待的模样,皱眉犹豫片刻,才大义凛然般亲上去……
沦落牢狱,居然还有这样的活春宫看,我正盯着,美人突然偏脸望向我,他也紧随而来,两道炽热的目光将我钉住,我目瞪口呆片刻,仓促缩回稻草里。
“你先回去罢……”清偃君恋恋不舍,送美人出去。
门口两道衣影缠绵,美人抹泪离去,一顾三回首,清偃君遥遥目送她,扶着铁栏杆,一副隐忍的模样。
直到那碧青色衣影消失,他才转回来,眉宇阴沉,我心脏咚咚狂跳,直往稻草里钻,想起他前些日折磨我的手段,就不寒而栗啊,这回又要伤筋动骨了。
墙壁上的黑影一寸寸逼近,我背对着他装睡,铜漏单调滴答,他哒哒的皮靴,沉重地踏在我心头上。
“知道你醒了。”他盘腿坐在我旁边,如山压迫。
我视死如归转过来,假笑道:“清偃君风流倜傥,方才一展雄风,英雄本色尽现,吾辈佩服佩服!”
他挑起一边眉峰,斜睨着我,淡淡道:“她是我的师妹,如今在十八层地狱当官,我托她送点东西来。”
接着丢过来一个青瓷药瓶,我倒出两颗丹药服用,感动得眼泪汪汪,拍着他的肩膀,“原来你不是猎艳,是牺牲色相帮我求药啊,够义气!”
他掠开我的手,端正坐姿调息,仪态倨傲。
我腹腔中一阵翻滚,还没来得及诧异,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溅在青石砖上如绽红莲,他连忙扶住我,满面惊恐,眼睛瞪圆,颤抖道:“这是怎么了?”
五脏六腑异常绞痛,我捂着胸口猛烈咳血,呛得眼泪一颗颗掉落,断断续续道:“可能……药不对症……”
眼前昏天暗地,我痛苦挣扎,滑落在他怀里,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他仓惶拍着我的脸,眼圈泛红,声音如催急的涛浪:“阿夙?阿夙!你哪里难受?”
我疼得满头大汗,眼中热辣噙泪,真正濒临死亡竟是这样绝望,连哭都觉得费力,唇也咬破流血。
他鬓发凌乱,眼中依稀蓄泪,自责道:“都怪我……怪我穷追不舍逼迫你,怪我害你沦落如此境地。”
我将脸埋进他怀中抽噎,交代遗言:“不怪……你,我只怪自……己红颜薄命,牡丹易折,等我死后将我葬在梧桐树下,用最贵的紫晶立碑,旁边要有醴泉……”
“不要胡说!”他拼命抱紧我哆嗦,眼瞳红得可怕。
回想一幕幕往事,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我正准备阖目安心赴死,猛然攥紧他的衣襟,哽咽道:“答应我!把养鸟的癖好戒了,削发断欲,早晚抄写经文。”
他的下颌贴着我冰冷的额头,凶狠道:“你不是想回家吗?只要你活着,我就放你回家成亲!”
“回家”二字顷刻勾起我对红尘的贪恋,庭中还没开苞的海棠、春闺里还没用完的胭脂水粉、还没吃完的蒜腌牛肉干……都遥不可及了,我遗憾地叹息……
他颓唐垂眼,一副悲伤欲绝的模样,没想到数月萍水相逢,他能为我难过至此,就算他是因为失去一只凤凰宠物,我也很感动,之前那些仇怨算得了什么。
我突然觉得很困,眼皮耷拉下来,他温暖的手掌覆在我脸上,惊慌失措喊道:“阿夙?阿夙!别睡……”
一滴泪坠落在我眉心,是最后一次停驻温柔,我恍然想起春词里的蝶恋花,这么眷恋,这么难舍。
最后一幕梦回熟悉的南封境,我和符羿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