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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及月醒之前, 他无数遍地用各种各样或真或假的理由安慰过自己。
——云及月曾经那么爱他。
——云及月答应过会永远喜欢他。
——云及月喝了他买来的粥。
用最可笑最自欺欺人的方式在那些细节里挑挑拣拣,勉强拼凑成一个巨大的期许。
就像是在冰雪将融的时候, 拢过薄薄的雪片堆一个脆弱的雪人, 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但等初春来临时,一切终将都化为乌有。
最后连一点残渣都不肯留给他。
强烈的落差感几乎要逼疯江祁景,将他整个人都剥皮碎骨地凌迟了一遍。
云及月偏过头,看着面前肩弧微颤的男人。
即便脑海里已经有了江祁景挽留他的那些记忆,可亲眼看见他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候, 云及月还是觉得有点……说不出来的可笑。
她浓翘的长睫上卷,声音里绵里藏针地带着一丝淡淡的讽意:“江祁景, 如果你曾经稍微留意一下, 就会发现我已经用那种别扭又奇怪的方式喜欢你很久了。”
江祁景手指紧紧攥着。那一瞬喉咙噎住, 像是被剥夺了呼吸的权利。低下头, 哑声地认错:“是我眼瞎。”
云及月并不在乎他的话, 像是陷入了回忆:“我曾经……真是个被爱你的心打断过脊梁的人。”
江祁景蓦地想起了记分本的最后一行。
心腔又被砸出了一个难以填补的窟窿, 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 向外流泻得狼狈。
云及月唇角溢出轻袅的笑, 明丽的五官在这一刻很柔和, “其实你知道的, 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江祁景无法否认, 眼圈很红,丝毫没有昔日冷静淡定的模样:“我知道。你的失忆……我会负全责。”
“不用了。医生早就白纸黑字地诊断过, 失忆的根本原因是我的幽闭恐惧发作, 你只是个诱因而已。”
云及月一笔带过那天晚上在小书房里遭受到的莫大恐惧, 咬着唇瓣又袅袅地笑出来,“你不会连我有幽闭恐惧都不知道吧?”
江祁景的眼里闪过淡淡的惊愕。
他想起两周年纪念日那一天,云及月只穿了条睡裙,卧室的窗子大开,他冷声淡淡嘲讽她是被冷风吹坏了脑子。
当时云及月并没有跟他解释。
他也从来没有在意过那些小细节。,以至于那晚竟然默许她一个人待在小书房里。
一定……很疼吧。
一定比现在的他,疼上成千上百倍。
那是他根本还不清的债。
汹涌的愧疚席卷而来,几乎要将江祁景整个人淹没。
云及月倒也不在意他的表情,自顾自地把想起来的那些事情全都七七八八地说了出来:
“我记得我刚回家的时候,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订婚了,那个男孩子其实挺好优秀的,但我满脑子都是你,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逼我爸解除婚约。我妈还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那个时候她怎么回的。
哦,她暗戳戳地炫耀了江祁景:“何女士你不用太操心,那个人家境学习都挺好的。”
何琣正在切水果,正色说家境学习好有什么用,要教养好。
比如说江锋那个大儿子,家世够好吧,学习够好吧,前脚跟混混打架打赢了,第二天被混混反咬一口拎进了警局,差点上社会新闻,后脚出警局就跟父母吵到断绝关系。类似这样又疯又没底线的人就要尽量远离。
“恰好那个时候我妈想认秦何翘做干女儿,我以为她是来监视我的,闹回一中还跟你避了一段时间的嫌。
那个时候我每天都要去小树林后面的锦鲤池里许愿,希望你少生点我的气。结果后来发现……其实你也不太记得我了。
现在想起来挺好笑的,那个时候我怎么没有移情别恋,还继续喜欢了你这么久呢。其实我也想不明白了。”
曾经的她坚硬得像一块钢化玻璃,无论怎么伤害敲撞都完好无损。
但如果有人在最脆弱的点上轻轻一击,整块玻璃便会在瞬间溃得粉碎,爆炸碎裂成不起眼的尘埃。
其实哪儿有什么东西会突然间崩溃。
就像一棵参天古树轰然倒塌,旁人看不见它朽掉的木心,烂掉的树根,只看到它因为一场不算剧烈的风雨而死亡。
然后想着,这棵树好脆弱。
旁人看见她,然后也会想着,她好脆弱。
怎么会呢。
她喜欢江祁景的时候,比谁都坚强。
云及月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抬头的弧度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你不要误会了,我没有替自己平反的意思。只是想说明一点——”
“是你先放弃我的,不要表现得好像是我抛弃了你一样。江祁景,这一套对我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从听见她说一哭二闹三上吊解除婚约开始,江祁景的瞳孔就下意识紧缩。
当云及月轻声细语地把当初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解释清楚时,他已经满眼空白。
他愣了很久很久才回过神,心尖像是被硬生生淋了一勺热油似的,疼得揪起,握成拳的指节已经因为用力变成了青白色,在掌心见了血。
男人额偏垂下头,刚刚还笔直的高大身材摇摇欲坠,撑着墙也没有办法站起来,最后踉跄地半跪在病床边,声音很低:“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即便知道这个时候说一点用都没有,可是他再也找不出来更合适的词。
归根结底都是他的错误。
年少时自尊心扭曲过盛,云及月不理他,他就加倍地把冷漠和恶意还回去,像个被父母否定后沉不住气的小孩子,看见同龄人也在笑自己,便立刻跳着脚证明自己有多了不起。
结婚后又从来不肯面对自己的内心,好像把过去自己的做法否定是件天大的难事,最后只能用最稚拙的办法试探和伤害爱自己的人。
江祁景的嘴唇翕动着,喉咙哑得连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来。心脏早已经被剐得千疮百孔,拼凑不出任何完整的地方。
云及月低下头,娇颜一片平静:“我想休息了,你可以出去吗?”
她甚至根本不在乎他的道歉。
她真的不要他了。
这个认知再度将江祁景刺得伤痕累累。
可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早点睡。”江祁景喉结绷着,憋出似是关心的四个字。
曾经信手拈来的黏腻情话在这一刻都忘得干净。
那些话曾经一次又一次地消耗掉了云及月对他的爱。
他回想起来只有厌恨入骨。
云及月对此没有任何回应。
江祁景站起身,又低下头,刻意加快了语速,好像是担心她厌烦不耐:“我可以在外面等你吗?”
“你等我有什么用。”
“我不会打扰你的,”江祁景不在乎她的冷漠,眼巴巴地看着她,“可以吗?”
云及月对着镜子理了理额前凌乱的碎发,神情拖着一抹淡淡的懒散:“你住院的时候门外有行人路过,行人会问你的意见吗?不会。所以你也不用问我,我不想和你自作主张的行为沾上什么关系。”
“行人”两个字没有带任何感情,像是在伤口上撒的盐。
江祁景抚了抚掌心的血痕,愈发刺痛,只能强迫自己略过这个词语,全当她的话是允许的意思。
他不再说话,也没有挽留,将她喝完粥的餐盒拿起来离开了病房,还轻轻地关上了门。
……
云及月从床头柜上拿过药,和着水全部吞下。
她低烧未退,脑子还是有些晕乎乎的。或许真是因为太晕了,才会好脾气地和江祁景说这么多话。
不过把那些话说完了真开心。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她才二十五岁,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肆无忌惮地浪,先浪到六十岁再说。
云及月打开手机,给秦何翘发消息让她早点回家。
秦何翘:【你什么时候出院?】
云及月:【明天。今天太晚了,我好懒:)】
云及月:【还有,我怀疑宁西收了江慕言的好处,但不确定。你先跟李医生说一声,让他暂时换个助手。等我把证据找到了再说。】
秦何翘:【ok!】
往下翻,云野的消息早已经刷屏了。全是复制粘贴的一句话:【小公主醒了吱一声。】
云及月:【吱吱吱!】
继续往下翻,何女士又拐弯抹角来打探消息了:【宝贝怎么回国了啊?水土不服吗?】
看来云野把她住院的消息瞒得很好。说起来,何琣和云程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失忆了。
不过不知道也好,省得多余的担心。反正现在已经已经走上正轨。
云及月便扯出水土不服作为理由,顺带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何琣又问:【那宝贝最近是准备待在国内吗?】
既然都水土不服了,那短期内肯定不能再出国。云及月应了下来。
她退出聊天框,便看见了“江慕言”的名字。
江慕言发来了一个定位,显示他半个小时前已经回到了京城。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话。
云及月决定明天再回复他。今天太困了,先睡觉。
…………
夜很深,江祁景处理完郑思原远程发来的消息后,在监控室里值夜班的助手走了出来,轻声问:“病人家属,您需要休息一下吗?”
“……有空病房吗。”男人声音低哑,竟让人从烟嗓里听出一丝弱气。
他昨晚为了等云及月一夜不睡,如今又在病房外熬到了凌晨两点,只有在中途休憩了几个小时。
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昼夜颠倒不眠的高强度工作,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云及月那些话的影响力。
江祁景现在很需要睡眠,需要把自己堕入一个没有意识的状态里,才能逃避铺天盖地的愧疚。
曾经因为误会有多少记恨,现在就有多少加倍补偿回来的愧疚。
可是一闭上眼,脑子里浮现的就是和云及月有关的画面。她第一次见他,分别,嫁给他,最后……病房里静静地看着他。
让他回忆着自己是如何一点一点放弃云及月,像是种慢性折磨,不够致命,却从血液到骨髓都隐隐作痛。
进退两难。
最后只能这样麻木地承受着。
还要在这些痛苦中抽出一个还算冷静的空档,小心翼翼地想着,怎么样才能让云及月对他稍微改观一点。
云及月抛弃他这个事实已经快把他逼疯了。
他什么都愿意做。
只要能挽回云及月,他什么都愿意做。
于是,半个小时后,@明都集团的官微凌晨上线,发了一条迟来的澄清,撇清了明都总裁江祁景和席暖央的绯闻。
每段话都有理有据,言语间将两人的关系定性成了甲乙双方,并顺带按照一二三四点挨个解释流言,将席暖央擅自传出来的那些东西一一击破。
但这封澄清书没有用多余的笔墨声讨席暖央这个无关人等,也没有其他清者自清、威胁友的常规操作。
而是在最后一句,清楚地写着——
“江祁景本人对这封迟到两年的澄清公告,以及两年来这些绯闻对云及月小姐造成的伤害深表抱歉。他愿意接受云河集团任何名誉索赔,以此恳请云小姐的原谅。”
任何索赔。
任何。
没人敢相信,这个代表着无穷尽损失的词语,竟然出自以冷硬狠辣手段著称的江祁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