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

林子的头紧紧地贴着顾时峰的脊背，她知道顾时峰内心的矛盾。

“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她顿了顿继续说，“让我用一生给予你的温暖来补偿我们欠下你的债，尝试真正接受我，接受我们的婚姻，接受我们在一起的真实感情……好不好？”

顾时峰没有回话，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林子感觉他的脊背不再像之前那般僵硬，慢慢地柔软起来。

这样一个简单的拥抱，却给了在秋风萧瑟中的他一整片温暖，让他感动到感激，甚至有些抑制不住情绪，浑身开始微微颤抖。

“很冷吗？”林子再一次问道，然后紧了紧环在顾时峰腰际的手臂。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在广阔无垠的天际亮起，突如其来的温暖让顾时峰恨不得伸出手狠狠地抓进掌心，永远地握着，哪怕再辛苦再用力。

他的手突然紧紧地握住林子的手，越握越紧，越握越温暖。

是的，他回来了，因为太过想念。

她呢？她有没有也同样地想念他？

顾时峰用仅剩的一丝理智离开了林子的唇，他凝望着她绯红的脸颊，沙哑地问道：“……想我么？”

林子一怔，完全呆滞。

不是不想，只是突然被这样的顾时峰弄得慌乱与不知所措，她指尖冰凉，也许是紧张，也许是害怕。

停滞了那么久，都没有等到林子的回答。顾时峰心生一阵凉凉的失落，起身将目光看向别处，目的只是为了掩藏内心的狼狈。

“把水喝了，好好休息吧。”

说完，顾时峰转身离开房间。

原本缭绕着欲望之火的房间突然安静下来，空荡荡的，像极了林子此刻的心情，也是空荡荡的，带着些许的狼狈和凉意。

如果……如果那一刻她没有犹豫没有惊慌失措，而是真真切切地将心里的回答说出来，那么，他们之间是不是就可以让心灵的距离更拉近一些？

林子突然好后悔刚才沉默的自己，明明机会就在眼前，明明顾时峰好不容易愿意放下身段放下仇恨，用真实的感情来维系这段婚姻与爱情，可是她却用沉默断送了这个机会。

那么现在的她，该如何面对以后要走的更长的路？

从离开林子的房间之后，顾时峰就一直坐在书房里查看最近的股市行情。近日以来，由于宗氏企业的不买账，无法达到顾时峰预计的融资目的，使得之前的所有计划化为泡影。而宗氏企业不买账的原因在顾时峰看来，就是他的这次闪婚。本不想公之于众，等时机成熟之后再宣布他的婚事也不迟，可是当他得知斯华大学里有那么多对林子进行诋毁的流言蜚语之后，他就已决心对外宣称，恰巧那次的演讲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顾时峰内心突然烦躁起来，他点了根烟，狠狠地洗了一口。

全身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仰着头，闭着眼睛，呼吸着烟雾缭绕的空气。

在报仇和林子的利益面前，他竟然毫无顾虑地选择了保护后者，而后者又是他产生所有仇恨的源头。

他的内心矛盾极了，想要接受尹林子，又忘不掉仇恨，内心渴望温暖，但是表面却总是冷淡拒绝。他真的讨厌死现在的自己，可是他真的无法马上就真的忘掉过去，无法忘掉，就像他永远都不愿意照镜子看现在自己的面容一样。

因为现在的面容，就是仇恨留下的最好的证据。

当、当、当。

敲门声响起，林子将门推开，站在门口时就看见了烟雾缭绕中的顾时峰。

他又抽烟了。如果不是因为心事重重，顾时峰是绝对不会在书房吸烟的。

林子轻轻叹息，又忽然想到此次来书房的目的，转念表情变得尴尬起来。她深呼了一口气，走过去。

走到顾时峰跟前，又突然脑中一片空白，之前想好的对话完全记不起来，所以她在他面前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后因为顾时峰香烟的味道呛的轻咳起来。

顾时峰掐灭香烟，抬起眼眸淡淡地问她：“不是让你休息么，怎么又出来了？”

林子低着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她的低垂的眼睛，开口回答却是吞吞吐吐：“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顾时峰脊背突然僵硬，恐惧突然占据他所有的心房。

她……是要和他说后悔吗？因为刚才他的无耻举动？因为刚才他的淡漠离开？

顾时峰感觉喉咙干涩，声音十分沙哑：“我现在还有事忙。”

“没关系的，”林子忙地解释道，“你先忙你的，我去你的卧室等你好不好？”

顾时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尹林子，满眼迷茫。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无法预知林子的心理活动。

顾时峰没有回答，林子的头埋得越来越深。

“那你忙吧，我等你，有什么事情的话随时叫我也可以……”她支支吾吾说了连自己都听不清的话之后，飞快地转身离开。

被林子这么一来一回地折腾之后，顾时峰的倦意完全消散。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开启窗户，秋风一下扑面而来，虽然冷意浓浓，但却让他的头脑变得清醒一些。

现在的他究竟要怎么处理自己凌乱的生活？从前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复仇，复仇，复仇。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他复仇之路，他可以做到目不斜视，充耳不闻。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林子的身影在他的心中变得越来越清晰，他已经做不到不去关心，不去理会。他发现他有时候竟会可耻地享受林子给予他的温暖。

难道要放下仇恨吗？可是对于他来说，仇恨不就等于他的生命吗？如果放弃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窗外的夜空，依然阴霾，看不见月亮，看不见星辰，只有黑压压的一片稠密的云在翻滚荡漾。

顾时峰关上窗户，迈开步子离开书房。

回到自己卧室的时候，只有床头柜的台灯亮着微弱的光芒。顾时峰一眼便看见了床上的林子，她竟然坐在他的床上，腿上盖着被子。轻轻地走近一看，她已经睡着了，缓慢的呼吸声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长久地，顾时峰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原本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表情由吃惊到担忧，最后化作了悲伤与无奈。

注定的，尹林子就是他顾时峰这辈子致命的弱点。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试图让林子躺进被子里，就在这时，林子忽然就醒了。她睁开眼睛看见顾时峰后，马上立直了身体。顿时感觉脸颊滚烫，一直烫到耳根。

“忙完了吗？”林子轻声询问。

顾时峰点点头，收回刚刚伸出的手臂。可是手臂却突然在半空中被林子莫名地拉住，并且是死死地双手拉住，想要抽斗抽不回去。

顾时峰怔怔地看向林子，林子鼓起勇气与他对视。

这样争执了一分钟，顾时峰先开口：“你到底什么意思？”

林子反问：“你呢？你什么意思？”

顾时峰嘲讽一笑，眼睛看向别处。

“你是什么意思？从我们结婚以后，你对我爱答不理，心情好的时候可以陪我去吃饭，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和我冷战，一会儿对我百般顺从，一会儿又冷漠如冰，你这样做很可耻，你知不知道？”林子一口气将心中潜伏已久的话全部说出来。

她不管了，无论怎么样，她都要把她真实的想法讲出来，说这些话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后果，可是与其这样憋在心里倒不如一次说出来，反正也没有比现在更坏的结果了，不是吗？

顾时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站在她面前注视着她。

林子也仰着头与他正面对视，手依然紧紧地抓着顾时峰的手臂始终没有没有放开。

顾时峰幽蓝的眸子里的神情又迷茫变成懊恼，最后却是无比地坚定。他朝床边走近两步，林子看似有些紧张向后缩了缩，可是手仍旧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顾时峰的嘴角突然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进一步逼近她。他俯下身，一只手撑在床上，将脸贴近林子的脸。林子虽已下定决心，可是当这样的场面真正来临的时候，她还是感到有些慌张。

“这就是你想要的？”说着，顾时峰请问一下林子的嘴唇，然后又快速离开。

林子紧紧抿住嘴唇，眼神格外坚定。

“对，既然我们已经结了婚，那我们就应该履行夫妻义务不是吗？”林子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大胆。

“哼，夫妻义务。”顾时峰却勾起嘲弄的嘴角。

林子没有理会，凝视着眼前的顾时峰。她的眼睛今夜格外清澈透明，里面仿佛流动着清洌洌的溪水。

“我要不仅是义务，还要真正负起之间的温暖与爱护，我不要我们之间永远这样不冷不热地生活，我想像其他夫妻一样可以过着简单的生活，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散步，我们也可以让自己变得很幸福不是吗？我相信我……”

林子的话语瞬间被顾时峰覆上的吻所吞没，顾时峰闭着眼睛深深地吻着林子，在她柔软的唇上仿佛蹂躏。林子也由惊怔地瞪大眼睛慢慢将眼睛比起来，试图去迎合顾时峰灼热的吻。

火热的吻渐渐由林子的嘴唇蔓延到她白皙的脖颈，意乱情迷的喘息声在安静的卧室缭绕。顾时峰扯开林子的衣领，一丝凉意渗进林子的胸口，林子蓦地睁开眼睛。

“时峰……我……”

深埋在林子胸口的顾时峰听见林子的声音，顿时停住所有动作，缓缓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是恼怒和恐慌。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释放自己沉压在心中已久的感情，他好不容易被她那些坚决的话语所打动，他好不容易想要放下所有仇恨去享受她口中的温暖和幸福。可为什么在这一刻，她又阻断了他。

是的，他恐慌了，他怕她说，她后悔了。

林子第一次看见会露出恐慌神情的顾时峰，心一紧，怕是他又误会了。

“我……我感冒了……我怕传染你……”林子小心翼翼地说道。

顾时峰蹙着眉头，无奈地看着林子那张无辜的脸庞。

他真想痛骂一顿林子的无知和白目！

不管不顾，顾时峰又一次霸道地吻上林子……

不眠的一夜。

天还没有完全亮，顾时峰就已经早早醒来。侧过头，林子熟睡的脸就在眼前，白皙的脸颊还残留着绯红，脖颈处有一两处浅浅的粉色印记，那是他们这夜的证明。顾时峰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地撩起林子额前的刘海，然后便是浅浅的一吻落在她的额头。

如此安逸的清晨，顾时峰第一觉得迎接新一天的到来原来可以令人心生感激。

如果每天清晨，醒来第一眼就看见林子睡在枕边，那样的话他就会觉得自己活得真实。

他要怎么办？放弃所有带着林子去想去的地方过着她想要的简单的生活吗？

胸口突然觉得憋闷，顾时峰小心翼翼地穿衣下床，来到窗边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可是当他走到窗边，当透彻的玻璃窗映着他模糊的脸庞时，他厌恶地扭头不再看，猛地打开窗户。

秋风瑟瑟地从窗口迎面吹来，顾时峰觉得自己应该清醒了许多。

有些东西不是想要放弃就真的能放弃，就像驻扎在心中画地为牢的仇恨，就像投落进他心中生根发芽的对林子的爱情。

由开始的折磨到后来的关注，最后他与自己想要的接过背道而驰。究竟如何爱上她的，就连顾时峰自己也说不清楚。

心生疲惫之感，顾时峰觉得头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风，穿透他薄薄的衬衫渗进他的肌肤甚至是血液，浑身都是满满的凉意。而就在这时，从后背传来一片莫名的温暖，他的腰被从身后穿出的手臂温柔地环住。

“在想什么……？”林子将头靠在顾时峰略微僵硬的后背上，轻声询问。

顾时峰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突然堵住，说不出话来，他的鼻尖酸涩，眼圈莫名其妙的滚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