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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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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天气湿热,房内蚊虫多,即便夜间气温低些也非常闷热,月光照着水田,映出一块块明晃晃的水光镜像。

山野阡陌纵横交错,田地种满粮食瓜果,远山张牙舞爪,此起彼伏的蛙鸣虫吟又密集又吵闹。

朱府,高门深宅,论资排辈,向来规矩严苛。

别人怎么紧咬着资历这块不放,林牧遥根本无需搭理,他家世显赫背景过硬,本人混迹江湖多年并不注重形式,也不怕人说闲话,虽还未曾正式封君,早进出朱府如自己家,甚至为了朱冷梅开始插手管朱府内务。

夜里,带着朱冷梅两个人在粮仓顶上乘凉,甚是有情调,浮游在草丛的光点,夜虫鸣叫,凉风吹过树影窸窣,十分惬意。

粮仓造在干燥空阔的场子上,数以百计的巨大粮仓,每一座直径和高度都有一栋四层小楼大小,四下贴着严禁烟火,巡视家丁来来往往百遍,也是粗心,完全没发现粮仓顶上有人。

不远就是朱府主宅,零星昏黄的灯烛,对映着天上繁星,叫人分不清天上地下,可见朱府人声鼎沸,兴盛到何等地步。

林牧遥头枕在手上仰头望星空,另一只手拿把纸扇拼命扇,显然很不适应闷热的环境。

他侧脸轮廓如刀削却又不失柔美端是让人心动,身材挺拔,额带上在什么场合都要别着一簇彩羽,正式场合的羽毛上会印着金色暗纹,羽毛随风颤悠悠,高挺的鼻梁,完美的唇形。

朱冷梅来回走,张开手臂,稚嫩的小脸扬起,感受夜风从指尖拂过,笑叹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粮仓顶上看风景,原来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到了晚上会这么漂亮。我以前只是觉得喘不过气,睡觉都喘不过气,夜夜都做噩梦,可是直到离远了,我才发现它这么耀眼,就又觉得,做朱府长女也没什么不好,别人求都求不来。”

林牧遥露出慈父笑,朗声道:“很多东西换个距离,心情会不一样,遇到困境不要总想着去摆脱,越挣扎越受伤,要想着怎样一发击中,解决问题,打蛇打七寸总听说过吧。”

朱冷梅马上举一反三,细细一琢磨就脱口而出:“你喜欢苏宅那个姐姐,可又知道她讨厌你,你离她很近却不得亲近,你陷入困境,解决办法就是跟我结契跑到离京城很远的滨州,换个距离,不知道你现在的心情……?”

林牧遥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勾勾手指一巴掌拍在朱冷梅后脑勺:“小小年纪,瞎说什么大实话。”

“既是实话,打我做甚么。”朱冷梅扁嘴。

林牧遥又轻轻的拍一巴掌:“谁说她讨厌我了。”

“苏姐姐说的呀,你让我跟苏姐姐说你走了但你永远都忘不了她嘛,苏姐姐不但无动于衷,还亲口对我说,她!讨!厌!你!,让你滚得越!远!越!好!”朱冷梅气鼓鼓。

虽知道苏香香心善纯良,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林牧遥还是难过得半天没说话,心抽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朱冷梅何等敏感,摇他:“你生气啦?”

林牧遥不理,叼根草在嘴里晃。

朱冷梅察言观色小声撒娇:“不要伤心啦,不是还有我吗?我不讨厌你,永远永远不离开你,你理理梅儿嘛,求求你啦,理理梅儿。”

林牧遥也缓过劲了,在朱冷梅鼻子上一刮:“小丫头片子满嘴谎话。”

朱冷梅哼哼:“我没有说谎,千真万确她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嘘~。”林牧遥无心听她瞎扯。

远处廊檐下有微弱的光影变幻,有人来了,林牧遥马上警觉,捂住朱冷梅的嘴,同时压低身子:别出声。

夜间熄灯后外面就少有人行走,那些人鬼鬼祟祟,声音压得很低。

“东西带来没有……。”“带了。”“……动作麻溜点,别给人发现了。”

两个管事打扮的男子鬼鬼祟祟的摸进来,腰上别着砍刀,看脚底稳当竟还是练家子,一人望风,一人将瓶子里的液体撒进各个舂米的舂床。

等他们走了,林牧遥挟着朱冷梅,一个鹞子翻身落下粮仓。

朱冷梅嗅了嗅,怒不可抑:“是罂粟籽油,朱府何曾薄待过他们,这两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你知道?”林牧遥毫不掩饰惊讶,罂粟是违禁品,寻常人接触不到,一个七岁大的孩子怎么认识。

朱冷梅虚了虚眼睛,也不解释,只说:“几天后滨州粮市将有千担军粮送往前线,那都是将士们吃的东西,查得严,有三百担从朱府出,要是查出问题可撇不清了,我去找五爷,必要抓他们个人赃并获。”

林牧遥叫住朱冷梅:“五爷贪财好色非善予之辈,你同他相商无疑与虎谋皮。”

就是这样一个小姑娘,淡定取手绢擦掉手上沾染的罂粟油,眼神镇定:“就因为他贪财好色,所以只要财色诱之即可。”

可你只是个孩子,林牧遥眼中露出难以置信,悄悄掩饰好,目光坚定:“不要!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交给我去办。”

见林牧遥就要去追嫌疑人,朱冷梅一把将他抓住,担忧道:“可是主家的人你都不认识几个……。”

“我虽非过目不忘,可但凡见过的都记下来了。”江湖险恶,林牧遥行走江湖多年,哪能没点心眼:“刚才那两个人我见过的。”

朱冷梅愕然松手:“他们两个,你只一个人,我见他们带着更“放心,这种货色再来十个也奈何不了我。”林牧遥回头笑笑,悄无声息追踪在那两个不轨之徒身后。

朱冷梅愣了愣,以手抚另一只手腕,那里原本是有串白玉铃铛的,落在苏府要不回来,恨恨的跺脚,一边赶紧往住处跑,让人发现她在案发现场,谁也不会相信跟她一点关系没有。

滨州是当之无愧的‘国之粮仓’,马车经过处,晚稻碧波荡漾,随风起浪,无边无际梯田水田延伸到天尽头,散发阵阵清新稻米香。

掺杂期间的小坡小河边,红枫这时黄了,少许几片早早染上漂亮的鲜红色,要是到了十月后十一月上旬时候,滨州美景才真正美不胜收。

车内男子眉头紧锁,似乎陷入梦魇,自从体内巫蛊被李敏熙以相当凌厉的手法霸道的切断,他原本糟糕的身体变得更糟,时不时会头疼,时常视物不清。

在少廷君苏玄庭眼中,我是谁?她那时寒冷如冰的眼神狠狠的刺伤他,一把将他推开老远,像带毒的刺深深扎进苏玄庭脑海,每每想起,体内的血液就热辣得让人发狂,他……不是少廷君,他早已经丢失那个身份,因为无能,因为年少,因为当年的身不由己力所不及。

他是不相信她死了的,他找过,也等过却始终渺无音讯,久了就麻木了,心麻木了也就死心了,苏府和朱府联姻当时势在必行,他别无选择。

无数个妖魔化作苏香香的影子在脑海狂笑。

“不要安慰自己了,承认自己没用,有那么难吗?”

“苏玄庭,我不恨你,我也不要你了。”

“要你有什么用,就是因为你没用,你没有办法保护我,你才失去我的。”

“什么少廷君呀,你根本就不配。”

“你是不是觉得人生很失败呀,是不是感觉不想活了?”

“不,你要好好活着,这样生不如死行尸走肉的活着,你才能赎罪。”

“你要好好的活着,哈哈哈。”

“主君,前面十里亭有府里人来迎接,要不要属下去招呼一声。”护卫在车帘前询问。

苏玄庭睁开眼,一头冷汗。

朱府2

十里亭是乡间古道供行人避风雨,纳凉御寒及歇息的凉亭,到那里还有一段距离。

“府里来了什么人?”苏玄庭随口问,他头疼得厉害,使劲按太阳穴。

护卫远远看去,估摸了一下,府里有点头脸的都来混脸熟了:“五爷,三爷,七爷……,还有大姑爷。”

“大……姑爷?”苏玄庭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是大姑娘新入的郎君,名叫林牧遥,祖上是铁官,可了不得,他一来到府上就把几个带头闹事的整治得服服帖帖的。”护卫答得详细,免去苏玄庭回想。

“嗯。”苏玄庭闭眼应了声,就没了下文。

他在苏府见过这名男子,蹙起眉头,回忆一幕幕繁花一样绽开在心田。

不知名的花四季不谢,空气中萦绕不断一丝丝甜香,苏府书卷气浓厚的藏书小楼,窗前站着一名女子娉婷玉立,和风垂荡她发丝,还有裙边纱蒂,她不知望着什么出神。

书阁下碧树银花,树下同样站着一名年轻男子,羽冠斯文,衣袂随风而动,痴痴望着书阁上的女子,也不知站了多久,盼不来她垂眸一顾。

苏玄庭对林牧遥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因为都是望而不得。

护卫撩起车上帘子:“主君,到了,是否下来歇歇。”

“嗯。”车马行到十里亭,苏玄庭下车。

抬眼就望见鹤立鸡群的林牧遥,以往张扬的马尾拆下,头发柔顺披散,额心一条镶宝石彩羽汗带束在脑后,少了浪荡气息多一丝沉稳,反倒更凸显斯文俊逸。

“苏君路途上可一切安好?”在一群请安的人声中,林牧遥的声音特特的被划分开来,不是刻意现弄,而是这个年轻人实在引人注意。

“府里已安排人预备好酒好菜为你接风洗尘,一路辛苦了。”林牧遥合手为礼,冲苏玄庭友好一笑,漂亮英气的桃花眼,年轻自信的脸庞,一眼就惹喜。

“如何,过来还习惯,可有难处?”苏玄庭脸色如常,拍拍林牧遥肩膀,示意林牧遥跟他四下走走,坐车久了,腿有些麻,刚好下来松快松快。

苏玄庭长林牧遥近十岁,他身子一直不大调理,偏瘦,笑时和煦,静下来气质就有些阴鸷,令人望而生畏,面对林牧遥时不自觉有些长辈面对晚辈时的威压。

林牧遥颇担忧的问:“苏君身形比之在苏府见时又清减许多,可有寻医问药?”

苏玄庭晒笑:“无事,许是因为活得太腻味。”

林牧遥一怔,他本是好心,这话可让他怎么接得下去,难道问他为什么不想活了吗?

苏玄庭显然只是随口一说,随即问起:“府里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一溜儿车马不远不近跟在后面,也没人敢有异议,这些人平时可没这么善茬,林牧遥咂舌,这位主君治府之严可见一斑真是个妙人,既然苏玄庭问到自己,他处理不及之处一一道出。

“尚好,只是前几日进仓粮米,叫我看出异常便耽误了入仓……。险些让东边穆家寻到错处。”粮米异常事关重要自然要重新排查,只是所经人手太多,一番盘查下来只觉得个个都有嫌疑,林牧遥很是自责,他说话做事毫不拖泥带水,有点错处也不遮掩半点,这样的人是很讨人喜欢的。

苏玄庭耐心听完,沉吟片刻,冷笑:“存仓粮米需得是当季新米,陈米存仓不能久置,府里在米市有专门出入米粮的老人,三筛五验断不可能在粮市上就出错,却在入仓前才发现,若没人肯承认,那也简单,哼,只怕这一条征米筛选运粮收仓的老人都已经换主子了。”

“可……。”林牧遥将自己关了两个投毒疑犯托出。

苏玄庭将手挥了挥:“不必多说,把这个消息散出去,晚膳后若还无人出面指认,就把粮仓管事的撤了。”

没想到自己头疼半个月的事,苏玄庭这么简单粗暴的解决。

提审两名投毒嫌犯时,林牧遥非常虚心的在一旁听审。

这两人面相憨直,原本如何用私刑也不说一句,见到苏玄庭叫人把他们拖下却杖杀连哭带爬跪在苏玄庭脚下,叫林牧遥大开眼界。

苏玄庭被吵吵得头疼,捏着眉心,很是嫌弃的将他二人拿脚踹开。

“主君!,主君,我们有冤屈啊!主君可要为我二人做主啊……陈老头仗着资历老把他表侄子塞进咱们府粮米店,一来就顶了二愣子的位,我看不过眼多说了几句,陈老头就鼓动癞头把自己表姑子顶替了我,我俩人排字论辈也算半个老人,却给分去守鱼塘,蚊虫蛇蚁那个多……。”

苏玄庭可劲让他们说,也不打断,林牧遥实在看不下去,小声问:“可你们为什么四处投毒?”

“大姑爷有所不知,我们早知道府里有人用陈米冒充新米入库,这可是大事儿,一直查不到证据,但是我敢保证,绝对跟陈老头有关,城东最大的米粮店里面全都是陈老头的人,只要事情闹大了,……。”

林牧遥算听明白了,他们想把事情闹到明面上,投毒也都投在非常明显的地方,若非自己眼力好逮住这两个人,事态最终发展,应该会跟他们预料的那样查到更有动机的人身上。

将这二人的事料理了,各扣了半年月例银子恢复其原职,陈老头及其党羽或罚或杖责或驱逐,手段雷厉风行。

林牧遥带点小崇拜小激动:“起先我也怀疑府内粮道有问题,只是府里男眷对此缄口不言,我也不知如何下手处理。”

苏玄庭安抚道:“怕是他们欺你资历不够,你不必自责,府里人员关系盘纵错节,你多在江湖行走接触之人大多是光明磊落侠义之辈,须知商人贪财怕死,逐财趋利。”

人与人之间,最稳固的关系,是利益。“是,牧遥受教。林牧遥谦逊,又会察言观色,颇有君子之风。

苏玄庭表情怔忪,如此风流俊雅的君子,苏香香为什么不喜欢呢。

苏玄庭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绝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却能与林牧遥在朱府里相处得十分融洽,几乎对林牧遥有疑必解有问必答。

苏玄庭在滨州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苏香香将苏玄庭扣在苏府,又不想朱府没落缺失一块助力,就要派一个信得过的人辅佐尚且稚嫩的朱冷梅撑起朱府门面。林牧遥为何在此,再明确不过,苏香香肯全然信他。

陆景焕东征西讨需要的粮草数额巨大,势必影响粮食价格,黑商趁机倒利哄抬粮价,造成周边城镇饿殍无数,要怎样合理调配各仓存粮,其中周转挪运必须靠朱府常年在滨州累积的威信,还有苏玄庭本人的商场手腕,才能集合当地存粮大户鼎力相助,要不然等到朝廷运粮官层层文件审核批准再将赈灾粮运到,暴乱已起,随之而来的或许还有兵祸,滨州将尸横遍野。

朱府,一砖一瓦都没任何变动,门口威武的石狮,围墙外寓意钱财滚滚的榆钱树葱郁。

那个男人是这座宅邸的主宰,他将逐渐衰败的朱府发扬光大,在朱府所有人眼中,支柱一样的存在,他就代表朱府光耀的门庭,他的脚步不快,每一步都很稳,神态如常却令人敬畏。

一身薄红小衫绸裙的朱冷梅,带着成群管事仆役迎候,小小身躯,超越幼小年龄的坚毅眼神,却有动人怜弱的姿态,谜一样矛盾的小女孩。

“主君。”群起施礼,长幼尊卑有序,无人杂乱碎嘴。

小嘴张了张,无声喊着‘主君主君’,眉眼带着笑,眸中闪动的光芒,像一尾小鱼,裙带飘过去,迎着走来的男人,屈膝。

男人已经匆匆擦着朱冷梅衣角过去,眼神冷硬,自打从苏府回来就不曾搭理她,三爷五爷七爷互望一眼,快步跟在男人身后。

“主君,恐怕穆老爷那边无法善了,已经就此事告到官府。”

“粮市上马车轱辘坏了,给人调包,新米几易其手全都被调换成掺杂沙石的陈米,情况对我们不利。”

“涉案人等,都已经被大姑爷扣押下来,只是对方早有预谋买通账房将粮米出入账目毁了做了一本假账,那本假账就在穆家手里,只要他们咬死手头上的证据,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只怕……。”

苏玄庭边走听到这里,发笑:“怕什么?朱府百年清誉,不是他穆家搬弄是非能拿捏的,外仓储粮大多被京城苏家官买去做善事,府里账目虽然不清楚,苏府账目却有根有据,只要这一条对不上,他们捏着一本假账有什么用,穆家再闹索性给他闹大,他们要碰个头破血流谁也别拦着。”

林牧遥吃惊,连忙凑到苏玄庭耳朵低声说:“可嫂嫂现今不在府中,苏宅被查抄后账本都在官衙里,账目我们一无所知,闹大了如何收场?”

苏宅此时已被官府查抄,男眷全部遣散,正是人仰马翻之时,苏玄庭见林牧遥毫不担心苏香香安危似乎知道些内幕,露出吃惊的样子,沉吟片刻:“苏府账目是我做的……。”

林牧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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