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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胭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房间里的窗帘被她紧紧拉拢着,窗帘底有重重的小绒球,连成一排,直有一种坠落感,风吹不起,雨打不散。
她在房里不知道时辰,只见那阳光从小绒球细微的窄缝隙里透射进来,一会儿指着这边,过一会儿,就指在另一边去了。窗户也是紧闭的,可是外界的嘈杂声响实在太扰人,就算是隔了玻璃也无孔不入地钻进南胭耳里,南胭只觉得心里烦躁到了极点,可是就是不想动,她就想这样一动不动地过一天。
她不敢动,她只怕自己一动,就会没完没了的嚎啕恸哭。
南胭把自己闷在蓬松的被子里,脸颊几乎是陷了进去,眼泪无声落在枕头上,犹如残花落蕊无声入土,枕头的缎子面打湿了,腻腻的贴在脸上,她也丝毫没察觉,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木然地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就像一具失魂落魄的空皮囊,连感觉、心情都是没有的。如同掉入陷进的小兽,那么卑微,那么无助,可是根本无力逃脱,任凭如何拼命的挣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剖开心肺,拿了她的心在油锅里煎、在沸水里熬。那一种摧心剖肝的剧痛几乎就要让她痛不欲生。
她本来是被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的,可芷香怕她胡思乱想,找来了钥匙开了门,门也就这么虚掩着,再不让她关上,她任由摆布,她心力交瘁地想,反正再关上也是徒劳,能有什么用呢?
芷香进来叫她吃饭,南胭的胃里却像是塞满了沉甸甸的石头,连饿的感觉都没有,芷香没法子,只好拿来了房间劝她,哄着她吃,然而芷香说尽了话,她却嘴皮都没有动一下。
她宁可就这么死掉了才好,身体的痛楚比起心里的痛楚来根本微不足道,如果死了可以减轻她心里的痛楚,她倒宁可死掉了才好。
南胭瞪着眼瞪得累了,眼睑泛起一阵酸痛,就像是上面长出了柠檬,或者是睁得太久了吧,她一闭上眼睛就开始流泪,她的眼泪更让她觉得难受,她向来痛恨自己的软弱。
晚饭的时候,芷香依旧拿了饭进来问她,她缄默不语,她并不想让芷香担心的,可是她没有法子,她控制不了。
日光渐渐淡了下去,夜幕四天而垂,静夜寒凉如水,房间里再无一丝光线,无边无际的黑暗肆无忌惮地向她袭来,几乎就要将她吞噬,她躺在那里,一点一点的,清晰无比地感觉自己沉沦,就像身陷无底深渊,而她不停地坠落,那样的无助与彷徨,仿佛永远不能停止。恐惧就像是疫病般疯狂的泛滥,那一种虚空中强大的暗潮越来越近,近得几乎逼迫着她,而她无路可退,只能被迫与那狰狞的面目相对视。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房间外的走廊上响起匆忙的脚步声,房门开了。
“小妹,公司里有急事要我过去,你早点休息吧。”
大门开了又关上,南胭对所有的一切无动于衷,她就像已经死了的人,躺在坟墓里面看着在生的人来来去去。她的生活从此变成了机械般的,她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不管是什么都再激不起她一丝的情绪。
容绍抛弃她的时候,她伤心欲绝,整整四年,她没有一天不沉浸在痛苦里面。
端峥阳和她分开,娶了别的女人,那个时候,她觉得她这辈子是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她是再也不能幸福的了。
可是她却遇上了他,他跪在她的面前,指着自己的心对她说:“你爱我,或者不爱我,它都是你的,我这一辈子,只会把它交给你一个人。南胭,嫁给我,好吗?”
她以为,她终究是得到了救赎,她终究是遇上了对的人。可是上天如此不公,给了她最好的一切,却又生生夺走了她的一切。她永远都是被伤害的那一个,每当她把自己的心完完全全地交出来,欣喜而期待地捧给对方的时候,对方就会冷酷地笑看着她,然后一把摔碎她那仅有的一颗心。
粉骨碎身,刻骨铭心,也不过如此。
她曾经是那样的庆幸,庆幸自己遇上了这样好的人,可是她不知道,她其实是这世上最不幸的那一个,因为她得到过最美的一切,她幸福过,她深爱过,可是她却失去了,他是那么的狠心绝情,眼见着她挣扎错乱,把他给的她的所有快乐全都彻底地从她生命里撤离了。她的大半辈子都与痛苦相伴。
越是经历过美好的曾经,越是觉得,那一切就像是一个可笑的梦,而满目疮痍琳琳在眼前,那样的恐怖和丑恶,张狂地嘲笑着她的愚蠢。往日越是深刻,现实就越是荒凉。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幸福那样匆匆,怀念那样漫长。
无休无止,万劫不复。
南胭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她不堪的人世,她真的受够了。
芷香依旧是每顿给她拿到房间里来,偶尔跟她说几句话,都是有去无回,芷香也只能这么重复做着,那样精明能干的她,竟然也有无计可施的时候。
她只好自欺欺人地说着许多话:“最近的工作可忙了,大升出了状况,事情多得根本处理不过来。
“枭霁把婚礼取消了,不少宾客哗然,媒体也是借此大做文章,这段日子真是苦了他了,赵氏这样的人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应付那些宾客和媒体的。
“小妹,你听姐姐一句劝吧,你和枭霁到底是夫妻,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坐下来谈的?前几天他来看你,你非得不让他进来,难为他在外面等了七八个小时……人家说,百年修得共枕眠,缘分是要靠自己珍惜的,你原谅他吧。
“小妹,你这样不吃不眠,饿坏了身体可怎么办?爸妈走得早,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我已经失去了爸妈,已经承受不起再失去你了……”
南胭连日来,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她的声音如同呓语:“姐姐……”
芷香见她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那样一种近乎凄凉的憔悴,眼泪就决堤般涌动上来,南胭心里歉疚,从小到大,姐姐为了她受了太多的苦了,南胭心里一酸,终于扑在了芷香的怀里,不顾一切地恸哭。
就像是小时候做错了事,她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逃脱父母的责罚,但姐姐永远都能镇定自如地安慰她,不论何时,给她温暖如一的怀抱,放任她在自己怀里纵情大哭,姐姐永远都在保护她,因为她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她们少失怙恃,相依为命,彼此都是对方最亲的亲人。
她失去了一切,她的青春、她的生活、她的爱情、她的婚姻、她的幸福,可是她还有姐姐,姐姐是她的亲人,是永远都不会抛弃她的那一个,她只有姐姐了,她怎么还能这样任性妄为,让姐姐担心愁苦,她怎么可以……
南胭泣不成声:“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芷香所有的冷静、理智都被她哭得烟消云散,她只知道,自己唯一的妹妹被她抱着,她在哭,哭得那么伤心,自己恨不得可以分担她的痛她的苦,哪怕只是一星半点,只要能让她好受一些。
芷香心疼南胭,也哭得凄楚:“小妹,你怎么这样的命苦?”
在那狭小的房间里,南胭没有开灯,也没有开窗户,而她和芷香的哭声就在这相隔不远的墙壁间来回荡漾,由远而近,渐渐变得汹涌澎湃,而这寒凉单薄的夜色,如同也在低语诉说,这世间有太多的苦楚,无处宣泄,无处放纵,只能烂在心里,刻在时光里,成了永世不可触摸的伤。
南胭心情恢复了些,渐渐能吃下点东西,芷香见她振作起来,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开心。芷香本来做了南胭爱吃的红烧肉,可南胭不知道为什么,一闻到那股子油腻味,胃里就剧烈地翻腾,她把手放在胸口上,极力克制着自己,结果稍微一忍,她就控制不住了,急忙跑到卫生间去把胃里都吐干净了,还是忍不住,只差没把胆汁都吐出来。
芷香拍这她的背,心里忽然灵光一闪,问:“小妹,你例假来了没?”
南胭听她这么一说,已经明白过来,不禁就担忧了起来——她确实例假没来。
她不想让芷香担心,于是说:“姐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昨天夜里吹了风,胃有点不舒服罢了。”
芷香不确定地问:“真的只是胃不舒服吗?”
南胭笑着推她:“用得着弄得这么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吗?我真的只是胃不舒服。”芷香这才松了口气。
晚饭却是如何也吃不下了,勉强咽下几口汤,南胭就跟芷香说吃饱了,然后就回了房间。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夜里醒来好几次,睡着的时候也是迷迷糊糊的浅水,好容易熬到了早晨,南胭等到芷香出门上班后就起来了。这段日子,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衣服就大多在赵枭霁的公寓里,只得胡乱找了件外套穿上,出了门才知道外面在下雪,寒风刺骨,南胭把手环抱在胸前,外套有点单薄,她把围巾裹得严严实实。
楼下路边停着那辆熟悉的宾利,南胭冰冻般驻足,片刻后,她从容地走向那辆车。
车上的人也下来了,看着她过来,脸上露出淡淡的笑。
“你怎么在这里?”
端峥阳微一怔,旋即坦白说道:“我听说了你婚礼的事情,所以来看看你,可到了这里又没勇气上楼去。”
南胭索性也开门见山:“我没事,就是没结成婚。”顿了一下,还是说了那句话,“谢谢你。”
寒风袭来,端峥阳见她冷得直哆嗦,立即就把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南胭有些见外地说:“谢谢。”
端峥阳问:“你要去哪儿吗?我送你。”
南胭迟疑了半秒,然后上了车,“劳烦你送我去附近的药店。”
端峥阳回过头来,有些急促地问:“你身体不舒服吗?”
南胭只是淡淡:“没什么,就是买点感冒药。”
已是冬深时候,行道树的枝桠都是折枝姿态,天色灰蒙蒙的,人的心情也不甚明亮。熙来攘往的路人行色匆匆,面无表情,似被这冷冽风雪熄灭了心头昂扬意气,循规蹈矩般跟随生活的脚步前行。如絮如盐的雪花落在车窗户上,只一嗅儿,就被车里的热气融化,流淌成一条静静的杏,在这铺满朦胧雾气的窗玻璃上,印出一条蜿蜒小径。南胭透过这些小径透视窗外,只是沉默地发着呆。
一路无话。所幸路上畅通无阻,汽车很快就停在了药店门口。南胭打开车门,对端峥阳说:“我自己去就行了,谢谢你送我。”他一着急,伸出了手去想要抓住,指尖触碰到她的衣袖,倏然如同石化般停止,她本能地往回微微一缩,他的指尖就泛起丝丝酸楚,顺着他的血脉传到了心上。他缓缓收回了手,往日情深早已付诸流水,分割成万千碎片,如这漫天飞雪纷飞飘洒,最终葬在了天南地北、海角天涯。
端峥阳执意说:“我陪你吧。”南胭见他态度坚决,只好让步:“那么你在车里等我吧,我去去就来。”端峥阳也就答应了。
南胭几分钟就回来了,端峥阳仍旧开车送她回去。两人曾是相依相偎的恋人,昔日伴侣久别重逢,却不曾想已是一番沧海桑田,她已为人妇,而他已为人夫。过去振振有词的誓言,说得如何响亮,如何的感人肺腑,都敌不过世态变迁,炎凉人生,有太多太多的遗憾至死不能圆满,只是那长恨绵绵无绝期,这一生,终究是为了短暂的幸福,而赔上了一辈子的怀念。
南胭的脸上平静如水,不起涟漪,只是心里敲着急鼓,她思忖半晌,眼见她家的公寓就在前面不远了,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大升的情况怎么样了?”
端峥阳倒有些许惊讶,大概没想到事到如今,她还是会关心自己的事情。他说:“出了些状况,不太好。”
南胭“哦”了一声,就再也找不出话来,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不过很快的,车子就在她家楼下停了下来,南胭还是极其客气地谢了他,他微笑着看着她的背影,一直目送她走进了大楼。
赵枭霁已有好几日不得安宁,公司的事情忙得他焦头烂额,兼之因为取消了婚礼,他不得不想办法应付媒体的悠悠众口。这段时间司机都一直跟着他,以便让他在车上的时候可以趁机小憩。或者是心情太多烦躁,明明已经熬了两个通宵,赵枭霁却是半点困意也没有。
他心烦意乱地别过头,恍恍惚惚看着车窗外,忽然间的一个身影,赵枭霁仿佛整个人凝结,只觉得目光好像不受自己控制,怎么也挪不开,直直的落在那个身影上。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太想她了,而她根本不让他见到她。朝思暮想的人,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他一度怀疑是自己眼花。
可是那眸子、那鼻子、那嘴唇、那脸颊,明明就是她!
赵枭霁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跳动:“停车!”
他终于见到了她,他的相思得以暂时缓解,而他的心里就像是开满了春花。
但是只一瞬间,他几乎是被残暴地打回原形,他怔忡地看着那个身影,看着她坐进了一辆车里,那辆车他也认得,那车里的人他也认得,他的膝盖还在跃跃跳动着,只要他一晃神,他的那双腿,就会顺着他内心最深处的念想,带着他走向她的身边,可是他搭在车门上的手指却不停地颤抖,他的心如被千刀万剐,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活生生地凌迟。
他最后也没能迈出车门,他与她,明明只是隔着一条车河,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他的心前所未有的荒凉,他万众瞩目的笑傲人生,忽然间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她还是不肯原谅他,她是那样的倔强,爱的时候全力以赴,恨的时候残忍决绝。她居然做得到,做得到这么彻底地抛开他们的过去,这么无情地看着他坠入绝望。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车外却是寒风簌簌一片白茫,近在咫尺的冰天雪地,他的心里却是无边无际的烈火焚焚,摧枯拉朽般毁灭着他最后一丝残存的念想。
他的手指放了下来,罢了罢了,如此凄入心脾痛入骨髓,他已经潜意识地开始回避,就像是心底最血淋淋的疮疤,只要不去掀开了痂,渐渐的恍若就能变得不存在。若是不相见,便可不相思吧。
他僵硬着喉结,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开车,回公司。”
车内正收着广播,却是某个文化节目,主持人字正腔圆娓娓动听的声音犹如从遥迢的天涯彼端传来,他稍一听辨,原来是在解说那一篇古老的诗章——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