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架 登录注册
胭脂颊 > 胭脂颊最新目录

第二十章 执念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不可抗御的原因,域名改为dsyq.org/感谢收藏^_^

四年后。

盛夏时节,空气里翻滚着毒辣的热浪,走到哪里,都是一种从毛孔开始直闷到骨子里的酷热,这是太阳光最有加无己的季节。从飞机的舱窗里往外看,阳光正好经过玻璃层产生了折射,淡金色的云端上依稀呈现出一条由赤渐紫再青灰的彩练,给人一种仿佛置身于天涯尽头的幻觉。

她穿的是一件墨绿色的长裙,直没到脚底,清丽动人又不显张扬,那一头乌黑光亮的长发卷成了妩媚的大波浪,一圈一圈,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像是活泼可爱的弹簧。一双眸子晶莹清澈,仿佛透着亮,又仿佛是千里黄沙中唯一的一泓甘泉。

她一只手提着行李箱子,另一只手牵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那小女孩一双大眼睛和她长得十足十的像,鼻梁却从眉心开始高挺,突兀如高山险峰,一张精致小巧的瓜子脸更衬得那对眼珠子犹如黑夜明珠,却不像她,她本是鹅蛋脸,但是因为太瘦,见之只觉单薄得可怜。

芷香远远就看见了她,踮着脚尖高高挥动着手,高喊:“南胭!”

南胭也注意到了她,唇角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轻灵地踏着步子走过去。小女孩脚步不大,跟不太上,索性由她牵着一蹦一跳,那敏捷而俏皮的身姿,就像是一只鹿。南胭手上稍重,轻轻捏了小女孩一下:“妞妞,叫姨娘。”

小女孩仰着脖子,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姨娘!”转而看向易以一,又笑嘻嘻地喊道:“姨父!”

芷香蹲下来在小女孩脸上揪了一把:“你这鬼灵精!”

小女孩灵动一笑,振振有词:“妈妈说了,姨娘要结婚了,咱们回来就是来参加姨娘的婚礼的,妈妈说,要和姨娘结婚的人,我应该叫他姨父。”她忽然歪了歪小脑袋,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芷香,“姨娘,妞妞说错了什么吗?”

芷香乐得合不拢嘴:“你呀,就是爱在你姨娘这儿讨便宜,姨娘不上你的当。”

小女孩抱住芷香,嘴里不停地喊:“姨娘,姨娘。”

芷香被她这么奶声奶气地一叫,心里直像打翻了蜜糖罐子,乐呵呵地抱起了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胳膊上,“姨娘带你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小女孩立刻点头如捣蒜:“好懊啊!”南胭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她这个女儿,真是一点也没有女儿家的矜持,最大的本事就是讨了便宜还卖乖。

正是准备走,芷香转过头来给南胭使了个眼色,低着声音说:“他也来了。”南胭脸上的笑容微微的淡了下去,说:“我们走我们的,不用管旁的人。”芷香顿了一顿,还是劝她:“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这句话正是戳中了南胭心头最柔软的一块,她看了女儿一眼,她还正兴奋着要和姨娘一起去吃冰淇淋,南胭心里一软,微微点了点头,眼神却渐渐低了下去。

芷香把孩子递到她怀里,柔声劝说:“还是让他看看吧,孩子出生的时候,他犟着不肯去看,其实心里头想得慌,小妹,虽说已经离了婚,得饶人处且饶人,能体谅他的地方,还是体谅体谅他吧,这些年,他也挺不容易的。”

南胭露出了一个恍惚的笑容,那样的清淡薄浅,她整个人都犹如罩在一层白蒙蒙的光晕中,就像一抹魂魄,恍惚得不真切。她还是接过了孩子,抬眼望去,机场出入口处正停着一辆玛莎拉蒂,虽然不知道这车是不是他的,但是南胭有一种直觉,仿佛预知般的她就是知道他是在那里。

司机见她走过来,忙不迭地下车给她开门,她让女儿先进去了,自己才随后进了车。她从容自若地看着他,表情甚至没有丝毫起伏,语气也平静如斯:“妞妞,叫爸爸。”

她镇定,她淡然,这其实没什么不对,但是她总能有这样的本事,轻而易举地触怒他最不可触碰的禁忌,他眼色冷漠地看着女儿,那样的冰冷迫人,就像根本不是在看自己的女儿,而是在逼视着和他有着深仇大恨的人。小女孩被他看得背脊发凉,不由自主地发了一下颤,那句“爸爸”也喊得十分别扭:“爸爸……”

这样的表情,连他自己的女儿都不喜欢他,她和他的女儿一起抗拒他、排斥他,他忽然间觉得气馁,挫败感油然而生,他一敛神,终究是露出一个微弱到转瞬即逝的笑,问她:“孩子叫什么名字?”

她却觉得气怒,他竟然连自己孩子的名字都不知道。然而她比那寒冰更冷冽:“江平乐。”

当初她和他离婚,赵家老爷子听闻后如何也不同意,叫了赵枭霁来狠狠痛打了一顿,然后命令他,就算使倦身解数,也必须挽留住她。赵枭霁执拗地不肯低头,硬是赵老爷子僵持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她见事情发展得就要过火了,亲自去了桐山赵家老宅找赵老爷子,向他说明了是自己要求离婚,他和她已不再相爱,赵老爷子痛心疾首,但最终也还是准了。

她也不清楚赵老爷子为何如何宽待她,她说要离婚,就准许她离婚,孩子出生后,她更是得寸进尺地要求孩子跟她姓,赵老爷子思忖了好几日,然后隔着越洋电话,南胭听见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样的叹息沉重得压抑,就算是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但赵老爷子终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这样宽厚包容地待她,反而让南胭觉得心有愧疚,所以这四年以来,就算她和赵枭霁已经一拍两散了,逢年过节,她还是会打电话回去问候赵老爷子,或者会寄一些礼物。赵老爷子每次接到她的电话都十分欢喜,和她天南地北侃侃而谈,两人几乎是成了忘年之交,南胭虽然一直都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却也是打心底地感激赵老爷子。

“为什么起这个名?”他的声音低沉,就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南胭看不懂他,也不想去看懂,于是自自然然地别过脸,缓缓说:“我只愿她一生平安喜乐。”她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只听见他的气息渐渐粗重,她无心也无力再和他生出任何瓜葛,更是不去猜测他何时会是何样的心思。

她甚至不再冷脸对他,只是平静如死水:“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的呼吸猝然屏住,片刻后再起时,已是平缓均匀,“我送你,你住哪间酒店。”芷香和易以一已经同居两年,她以前住的那间小公寓早已退了租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她仿佛感到倦惫,她的后脑勺轻轻靠子车子座椅上,声音淡得近乎一吹即散,“劳烦了,就近找一家酒店就好。”

客气,疏离,这就是她对他的态度,或者在她心里,自己早就什么都不是了吧,若不是因为孩子的存在,她恐怕连这一面也不会来见他。他想。

车子却开了不短的时间,南胭渐渐觉得不太对劲,她质问他:“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闭着眼睛,如已睡着,声音却生硬如同钝刀:“就快要到了,难道你还怕我对你做什么不成?”

他故意对她含糊其辞,她的眼神中有一道精亮的愤怒一闪而过,四年了,她早已彻彻底底放下了从前,她气急败坏的想,反正自己已是心如死水,任凭他如何的放肆妄为,也是兴不起半点涟漪的。

江平乐似乎是被眼前这个叫“爸爸”的人吓坏了,从来话多却变得一路沉默。她不明白他是妈妈的什么人,可是关于“爸爸”这件事情,她问过,也哭过,她本该是非常渴望“爸爸”的,但此刻,她却对叫眼前这个人“爸爸”一万个不愿意,她心里的爸爸可不像他,不会笑,看起来凶巴巴的,不抱她,也没亲过她。

南胭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把她载到了这里。他们结婚时候的公寓。

他的司机为他开了车门,他下了车来,又亲自过来给她开门,她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沉默但坚决的抗拒。

他只是柔声说:“这里毕竟比住酒店舒适些,管家厨子都是以前的,你必然会容易习惯。”见她不语,他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住这里,也绝不会来这里。”她似乎略有松动,但只是一秒钟,下一秒她已经冷漠如旧,他静静地立身在外等着她,她却并没有因此烦躁,反而悠然闭上了眼,靠在椅背上静心养神,摆明了拒绝这一切,若是他坚持,她也就陪着他耗。

他僵直着身体,愣愣地杵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直直看着她,他在试探,她的冷漠究竟有多深,她到底还能怎样激怒他?而她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甚至连呼吸也是轻微的,她静好地坐在那里,如同他许多次梦境中一样。他忽然轻笑一声,关上了车门,对司机吩咐道:“送她去附近的酒店。”

司机上了车,他却没有上,他转了身就走,独自进了电梯,再也没有看她一眼。她一瞬间松懈,全身紧绷的肌肉传来阵阵酸痛,江平乐扬着小脸看她,“妈妈,爸爸为什么走了?”她居然笑了出来,这四年来,她早就看淡了,有什么事还需要去计较,有什么事不能够遗忘?她宠溺地看着女儿,温柔慈爱地说:“他有事情要做,是不带咱们的,咱们自己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车窗外依稀旧年,工整划一的行道树在一阵接一阵的热浪中散发出草木特有的香气,灰蓝灰蓝的天色中仿佛破茧而出的数道锋利如剑的日光,拥挤的泊油路上车水马龙,那些来来往往的匆匆陌生脸孔,偶有几只喜动的小鸟“叽”的一声蹦进了草丛不见,还有那些街边小店的叫卖声、记忆中的嚣琐的汽车鸣笛声、远处山痕宛若山水泼墨……这里的一切,是她曾经最熟悉不过的,深刻如雕印的记忆,和着他、他、他,都早已清晰重现了曾经。这里有着她的根,这辈子都洗不了、拔不掉,景致重叠中恍惚如隔世,只是物是人非,事事皆败休,曾经越是拥有得深刻,此刻就越是可笑得讽刺。

南胭紧紧盯着上空中那抹最刺眼的光芒,任由猛烈毒辣的日光灼痛,任由低闷躁动的气流侵蚀,她的心却沉静下来。真皮座椅的淡淡膻味缭绕鼻尖,耳畔是平乐浅匀的甜香气息,她清晰的明了,自己是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到过去。他灼热的眼神、真切的关怀、深沉的眷恋,她不是无知无觉的,只是从前所有,她宁可尽尽抛掉、弃掉,那是藏得最深的毒,一旦引发,她只不能自己,多年以来辛苦建起的堡垒,只要一触即那些,但一片刻,她就无从招架,全军覆没,残噬她直至尸骨无存。

再不想起,就不会绝望。

第二天一大早就接到赵枭霁的电话,“一起去看看老爷子吧,我来接你。”南胭想起赵老爷子对她的无私关爱,真真是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看待,所以心里虽不想再见到赵枭霁,也还是答应了下来。平乐一声脆响的“爷爷”一喊,赵中清的眼睛就直眯成了一条细缝儿,爷孙俩相处得其乐融融,倒是南胭和赵枭霁彼此都冷眼相待,和这天伦之乐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结果要走的时候平乐死活赖着她爷爷,小胳膊紧紧绕在赵中清的脖子里,说什么都不肯走,南胭没辙,只好让她多留在桐山上几日,正好可以陪陪赵中清。下山的时候一刚到山脚,南胭就下了车。赵枭霁还是问了她一句:“去哪里?”南胭只是淡然:“约了朋友。”

下了车她就没再看过他一眼,以至于他的车是什么时候开走的,她都不知道。只是头也不回地走,生怕与他有半点多余的交集。

其实南胭确实是约了朋友,四年前她离开这里的时候,瑾秀抱着她大哭了一场,一嘴一个“臭丫头”的骂,后来逢了大假,瑾秀还出国去看过她,实际也是让她做免费导游,陪着一起畅游美利坚。

这天瑾秀穿了一件纯白色长裙,南胭一看,愣是吓了一大跳,坐下来后也不忘打趣她:“这会儿居然走淑女路线啦?”

瑾秀一张嘴,立马就露了馅,倒是抱怨着:“这年头,岁月不饶人啊,这不是黄花闺女也得成深闺怨妇吗?我可就偏不信邪,非要对着干,越是年纪长了,越是穿得跟个学生妹似的。”

南胭就听得更是乐了:“这会儿不仅是淑女,还是文艺女青年。”

瑾秀瞪着眼,没好气的说:“是大龄文艺女青年!这年头的齐天大剩!”说着说着却忽然一提,“你女儿怎么没跟你一起来觐见她干妈?”

南胭的眼中闪过一丝凄怆,终究是语气不冷不热:“在她爷爷那儿住着呢,赵老爷子很喜欢她,我就多留她在那儿几天。”

瑾秀却联想到另一件事:“那你和赵枭霁碰了面了?”

南胭微弱的点点头,潜意识里回避着这个名字。瑾秀却有些异常,忽然就吞吞吐吐起来:“南胭,有件事情你知不知道……赵少爷他……”

倒把南胭问得懵了,她疑惑不解:“你说的是什么事情?”

瑾秀支吾了半天,最后也没能吐出个字来,仿佛这事情很难开口。四年时间,南胭反而不惊了,掉过头来跟她开着玩笑:“是不是邂逅了帅哥啦?”

瑾秀“啊”了一声,惊讶地瞪着眼睛看她,绷了几秒还是绷不住了,笑得直不起腰来:“海归了就是不一样,从前随便开个玩笑都脸红心跳的人,如今却开起别人的玩笑来啦。”倒是霎那就把刚才没说出来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南胭又扯起别的话头来,两人说得忘了时候,走出那咖啡馆时,天色已经是深蓝色了,瑾秀一看手表,都已经是晚上七点过了,南胭这才觉得肚子饿得慌,瑾秀一听,吃货的劲儿风起云涌,直拉着南胭不肯放她走,就这样,南胭被她连哄带骗地拉到了一间火锅店。

其实夏天里吃火锅有一种热闹非凡的感觉,虽然过程中难免要汗如雨下,吃到后来也是咝咝吸气,不过南胭非常喜欢这种感觉,和朋友在一起,无所不谈,开怀畅饮,直让人一时可以忘却所有的孤独寂寥。

火锅店却是她们从前常去吃的,就在公司附近,店不大,味道却非常正宗,老板却还认得她们。老板是地地道道的重庆人,说一口俏皮的重庆话,因为常来吃,南胭基本上都能够听懂。

点了一大堆的菜,又喊了两瓶二锅头对酌,瑾秀立马就豪气干云:“咱们今天血战到底!”南胭想起她从前就一直是这样,瑾秀瑾秀,当真人不如其名,名字文雅恬淡,性格却是一派侠女作风。南胭酒量好,喝干了一瓶二锅头也不觉得上头,瑾秀的双颊浮动着微微酡红。

酒来兴起,瑾秀冷不丁地说道:“南胭,你可知道咱们公司刚换了老板。”

南胭疑惑:“换老板了?”

瑾秀使劲儿点了点头,说:“赵氏成了最大的股东,不过最近又有一新股东,就是你那天杀的大学初恋。”

瑾秀性子一上来,对谁都喜欢叫天杀的,南胭也见怪不怪,但是心里就因为一个人咯噔了一下。南胭琢磨了片刻,想着对瑾秀也不必遮遮掩掩,索性就直白地说了:“容绍怎么会入股了?”

瑾秀盯着她,眼皮子却渐渐低了下去,手里的酒瓶“哐啷”一声倒在了桌子上,竟然就醉倒过去了。南胭惊诧片刻,由不住就笑了出来。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