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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了大升,南胭就直接去找赵枭霁。
四年前他们订婚,赵氏的所有员工都见过当时的这位未来少奶奶,所以南胭到了公司,还有不少认识南胭的人,只是如今她已经是赵枭霁的前妻,赵氏集团众人称呼她“夫人”也不是,“江小姐”也不是,一时踌躇不定,只得隐约其辞地一句带过。
南胭却没有心思跟他们虚以委蛇,直截了当,抓了秘书就问:“他人呢?”
秘书见她一贯怯生生的,此刻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魄力,竟是不怒而威。秘书吞吞吐吐,只是劝一句说一句,“董事长正在开会。”
开会?那就是会议室了。
南胭也不再理她,拔了脚就往会议室走,秘书惊慌失措,却是半个字不敢开口,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南胭身旁。南胭猛力推开了会议室的门,门背后站着的人没有防备,一个趔趄,好容易才站稳了,没摔到地上去。
南胭漠视所有人或惊诧或好奇或愤怒的目光,怒指赵枭霁一阵呵斥:“赵枭霁!你这个卑鄙小人!”
赵枭霁懒洋洋地从椅子里起来,嬉皮笑脸地问她:“哟,什么风把江小姐给吹来了?稀客呀,咱们这小地方今儿可真是蓬荜生辉。”转过头来怒对秘书,责备道:“怎么把江小姐招呼得火冒三丈的?”秘书低垂着头,压根不敢吭声。
南胭怒不可遏,指着赵枭霁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着抖。赵枭霁悠悠然地走过来,握住南胭的手指压了下去,声音却转为正肃:“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
南胭根本不理会他,甩开了他的手,另一边挥手就是一巴掌。
“啪——”
清亮的一声脆响回荡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在场的人无一不是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呆愣得不知该如何反应。赵枭霁被她扇得侧过了脸,此刻缓缓转了过来,唇间仍是笑着,眼神却是截然相反的酷冽:“会议暂停十分钟。”他忽然就盯着南胭笑出了声来,那样的神色,直把南胭看得背脊发寒,只听他说,“我要好好和她叙叙旧。对不对?前妻。”
会议室里的人仿佛落荒而逃,任他是谁也不想参合这一趟浑水,赵家的家务事,可不是谁都有资格插手的。很快的,会议室里就只剩下她和他面面相对。
他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说吧,你来这儿有何贵干?”
南胭开门见山摊了牌:“放过他。”
他的脸色冰冷得吓人,话里却带着一丝令人恐惧的笑意:“你说的那个他……是谁?”
南胭愤怒:“你少给我装疯卖傻!”
他仍旧明知故问,好像故意要气她:“端峥阳?还是容绍?”南胭仰着头,怒视着他,他忽然“哈”的一声,不屑的一笑,“不数数还真是不知道,这一数,原来和我前妻有瓜葛的男人,还着实有不少呀。”
南胭整理了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语气已是淡淡:“别再废话了,直说吧,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他?”只要一想到在他办公室里的情景,南胭就觉得心痛,她宁可抛下自尊再来找赵枭霁谈判,只是为了让他快乐。
赵枭霁心如绞割,她是来找他了,但是为了别的男人!他嫉妒那个人,他更憎恨!所以他发了狂似的报复,他把对她的感情,全都付诸这一场商战上面宣泄!他难以自已地遽然掐住她,他的身体潜意识里命令他把她掐死,他恨她,他恨她恨到巴不得她死!
“江南胭!我好恨你!”
南胭被他掐得喘不过气,不由得急促地呼吸着,汲取一丝一毫新鲜的空气。她的表情却是倔强,她不屈服,对着他,她从未落在下风,她拼了命的说:“杀了我!”
她居然让他杀了她!
他何尝不想杀了她!如果不是她,他不会让自己变得如此卑微,如果不是她,他不会让自己做出这样可笑的事情来!他何尝不想杀了她,他恨不得她从未存在过,他恨不得把她从自己身体深处彻底拔除,他恨不得亲手杀了她!只要没有她,他就能得到解脱,他很快就能逃离那个最狰狞的梦魇……可是,他下不了手……
他颓败地放开了她,而她急切地大口喘着气,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别过脸,背着她,他不要她看到他丁点儿的软弱。他攥紧了拳头,喉头如同哽了一块石头,痛得他几乎不能呼吸,而他故作轻佻浮薄:“既然江小姐这么诚意来投怀送抱,我也不是那种不解女人心的臭男人,你刚才好像在说,我到底想怎样才肯放过你那姘头?”
南胭沙哑着嗓子,虚弱地说:“有话就直说,不用虚绕些弯子。”
赵枭霁伸出手去搭在他身旁的雍正窑青花瓷瓶上,手指反复摩挲着瓶口,好像正在琢磨该用个什么样的方法来对待她。南胭无力地闭上眼睛,一眼也不去看他。她既然来了,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果然,他竟说:“我要的只有一样——你。”话完,他转过身来,仿佛看待手中操纵的玩物,饶有兴趣地等待她的反应。她轻轻笑了一下,站了起来,慢慢靠近他,仰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脸上温婉而美丽,嘴里却吐出一句令他心寒到绝望的话来:“你做梦!”
他巨怒地盯着她的眼,她却不躲不闪,眼底只有一片决然坚定。他的声音压抑如欲迸的岩浆:“给我滚!”
“如果你今天不答应我,这辈子就再也别想见到我。”
他就像是暴怒的饥兽,她话里的有恃无恐激怒了他,让他失去了理智,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过就仗着我爱你!”可是他饥不择食,只要是她给的,他都情甘意愿,毫不犹豫地全盘接受。
南胭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对她说。她从来没有想过,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他爱她。她的心一软,坚硬的语气逐渐就柔了下去:“除了你刚才说的,我都答应你。”
他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好,那我要平乐。”
短暂的感激刹那消弭,她的耐心殆尽了,她的柔情殆尽了,连同她的歉疚也都统统殆尽了。他总是有办法让她前一秒天堂下一秒地狱,一直以来,他何曾不是这样?她这样一想,也就觉得淡然了,冷冷的声音仿佛利刃直射向他:“既然如此,我跟你再也无话可说,我这就走,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赵少爷,您如若不走运,偶然碰见了我,也麻烦赵少爷视我为无物,当作从不认识的陌生人……再见!”
南胭稍微整理了挣扎得凌乱的衣衫,越过了他,跨着步子往外走。她的手刚一搭在门把上就被他从身后抱住了。他前额的发梢垂在她耳边,微痒的触觉引起一阵酥麻,从她的发梢迅速就传到脚底。他在她耳边喃喃:“三天,我只要你三天,只要你答应,我就放过他。”
她不假思索:“放开我。”
“南胭,只要你陪我三天,我就答应你,放过……那个男人。”
“我要走了。”
“南胭!”
他加大了力度,而她整个人笔直而僵硬,他紧紧拥住了她,每一分的力度里都透着一种渴求和期待,可是她始终不发一语,久久的,他们相拥而立,久久的,他放开了她。南胭飞快离开了会议室,剩他杵在原地,感受着指间她的余温,一颗心就像被狂躁的火焰一下一下舔着。
良久,他呆愣不语,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才拿出了手机。
他打了个电话给他的贴身秘书,说:“告诉我们的人,不遗余力打击大升!”
挂了电话,他的手指猝然收紧,手机在他掌心微微发着颤,就好像刚才他怀中的她一样,他突然扬起手一甩,手机被他狠狠摔在了墙壁上,与坚硬的大理石墙面激烈的碰撞,“砰”的一声,粉身碎骨。
南胭被他气得胸膛就要炸开了一样,出了大楼只觉得无处发泄,于是打了电话给瑾秀,就这么站在赵氏公司大厦的墙根处对着手机破口大骂。
“赵枭霁就是个浑蛋!”
瑾秀从来都喜欢火上浇油,这次却出奇地轻言细语,安慰南胭:“赵少爷这么做,还不都是因为你嘛,要不是你和端总有过一腿,他能那么生气嘛?”
“他这是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也得有仇可报呀,你想想,他这么做不就是摆明了妒忌端总?”
“我才不信!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那个卑鄙小人才没有那么高尚!”
瑾秀微微叹了口气,继续劝说:“你先别着急,冷静点,新闻不是说大升今天要举行记者招待会吗?端总既然敢请了媒体来,自然是想好了应对方法的。”
南胭听得一愣,总算是冷静了些:“新闻什么时候说的?我一直在外面,没看到。”
“就刚才啊,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开始了。”
南胭略一忖度,说:“我想过去看看,先挂了啊。”
南胭到大升的时候,果然看到大升的人正在准备记者招待会,她到得早了一点,可是媒体已经来了很多了,现场立时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南胭踮着脚尖,越过众人的身影四处张望着,他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
然而越是着急,就越是找不到,南胭垂头丧气,只好找了个角落等着。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大升的几位主要高层都出现在现场,刺眼的镁灯光不停闪动,照得来的人脸上都是一闪一闪的,南胭远远就看见了,他站在众人的最前方,风度翩然,举止得体,笑对众多媒体。
他款款走到了最前面的台上,大大方方站在了麦克风面前,从容不迫地说:“各位媒体朋友,欢迎来到大升集团记者招待会,大家现在可以开始发问了。”
台下的镁灯光暂时消停了,黑压压的人连成一片,倏然,举起的手臂如同灌木丛林。
“端总,杜家一直以来都与大升有着紧密的联系,请问杜家破产一事是否会动摇大升根本呢?”
“大升是一个独立的集团,我们有稳固的根基和雄厚的资本,杜家破产确确实实对大升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毕竟其中关系千丝万缕,但是大升也不会如此脆弱,这次的风波我们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把它平息下来。”
“赵氏连日来对大升做出了大动作,这无疑成为您接手大升以来遇到的最大考验,请问您对此是怎么看的?”
端峥阳微微一笑:“你刚才也说了,我管理大升这么多年,还从来没遇到过目前这种情况,我这人优点没多少,恰恰有一项就是热爱挑战,这么多年风平浪静,相比之下,现在的精彩岂不是难能可贵?”
“看来端总对此是信心满满,难道已经想好了锦囊妙计来和赵氏周旋?”
端峥阳坦荡地说:“坦白说,直到我现在站在这里,我也没有想到办法来解决公司目前的难题——但是我没有一秒放弃过,我相信大升的所以员工也会和我一样,大升的所有人,都是团结互助的,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过当成被子盖。”
台下众人见他言笑晏晏,半点没有董事长的架子,也不是想象中为大升心烦意乱的无奈样子,不由都被他逗笑了,一时间,人群之中窃窃私议,嗡嗡声不绝于耳,但众人的脸上已不是刚才的阴霾模样,多多少少都流露出了轻松的笑意。气氛一瞬间阴转多云。
他胸有成竹、镇定自若、淡然处之的样子,就像是汇集成一条流动的河流,流进了南胭心里,不断给她传来了力量。
突然,台下有人高声问道:“端先生,我收到可靠消息,赵氏本来和大升井水不犯河水,从来也没发生过矛盾,这次之所以对大升大动干戈,原因是……您和赵氏少东的前妻之间有过旧情!趁着今天的好机会,就请端总为我们判定判定,是否此言非虚?”
此话一出,台下立刻鸦雀无声,片刻之后,却像是炸开了锅,众人无一不在交头接耳,谈论着这话里的真假,如果是假的,那也就算了,但如果是真的,豪门婚恋,并且还因此引发了一场波谲云诡的商战,这就具有足够高的新闻价值了。
南胭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那名记者问他的话,仿佛急剧的寒流,将她整个人冻结在地,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她的指甲被深深攥进了掌心,她也浑然不知,全身就像是被冻结得麻木了,几乎都失去了知觉。她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站在台上,每一个表情都清晰无比地映在她眼底,她仿佛是在期许,又像是在等待一个判决。
端峥阳木讷地站着,虽然仪态翩翩,但却不难发现,他的眼里有异样的精光闪过,但只是短暂的几秒钟,他已经换回了那一副泰然而镇定的表情,语气不容置疑:“我和赵家少爷的前妻的确是多年的旧友,事实上,也曾经有过一段感情。”台下一片哗然,南胭却像是得到了一个答案,只觉得内心一片安宁。
端峥阳稍稍提高了声音,谦逊有礼的,继续说道:“商场如战场,赵氏能有今天的地位,也不是唾手得来的,赵少爷是一个我非常敬重的对手,必定不会如此浅薄,这里面的赌注我们都下得不小,我不会拿来开玩笑,他也不会。”
记者招待会之后,他把南胭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偌大的空间针落有声,耳边清晰可闻的,只有她和他的呼吸。他的心情好像很不错,两人在沙发上相对而坐,他说:“我没有想到……你会来。”
她粲然一笑,说:“我担心你,所以就来了。”
他向她露出一个暖心的微笑:“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轻轻抿了抿唇,问:“你打算怎么对付赵氏?”
他想也不想,沉着地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听了,就并不再问,他也就不再说。两个人静静坐着,彼此都只是仔细看着对方,没有了爱恨和缠绵,只是一对旧友,心心相印,久别重逢,此刻什么话都显得多余,他也不再逼她,不再强求她能给自己更多的温存,好像是懂得了想通了看破了,再面对她时,心底只一片单纯的喜悦和超脱,而如今的以礼相待,已是他求之不得的奢望了。
晚上,南胭刚上了床准备关床头灯睡觉,瑾秀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瑾秀永远都是急急切切的:“今天现场怎么样?有没有特多的爆点?欸,要不是那天杀的老板非要留人加班,我铁定冲过来欣赏这一番实打实的精彩绝伦!”
南胭听着笑了,也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也没什么,现在是暂时平静了些,不过他说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
瑾秀逗趣道:“哟,这也就一天的功夫,‘端峥阳’三个字儿就被概括成‘他’啦?”
南胭“噗”的一笑,说:“你又想到哪里去啦!”
她和瑾秀聊了好一会儿,后来实在是困了,才跟瑾秀道了晚安,刚挂了电话,芷香的电话又打来了,“小妹啊,易以一要去外地出差,要去一个星期呢,你这几天有时间吗?我在买家具了,一个人选难免拿不定主意。”
南胭答应道:“行,那我明天上午就过来找你。”
“好,我在家里等你。”
正准备挂断,南胭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抓住了手机,急急叫回了芷香:“大升现在很困难吗?”
芷香轻叹:“生意场上,竞争是在所难免的,就算不是赵氏,也有其他的对手来和大升斗,不过这次枭霁真的做得挺过的,端总是太镇定,性子又要强,从来不对人说,其实大升内部早就已经乱了套了。”
南胭低低的“哦”了一声,才和芷香道了晚安。关了床头灯,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他的一举一动就像电影一样回放在眼前,她只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仿佛出神。
酒店的套房里十分静谧,只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有很轻很轻的呼呼声,平乐在另一间房里睡得正香,南胭的心绪却像是涨了大潮,海浪滔滔,无穷无尽,而她就像是置身于风头浪尖之上,跌跌宕宕,不静不止。
夏天的风闷热如焰舌,夜空却是一片清澈见底的深蓝,密密的繁星如同碎了的银渣子,星光璀璨,流淌成一席水般的冷色迤逦了一地,窗外的银杏正是时节,鲜艳的黄色树叶接天连地,恍惚氤氲成一片亮黄的光影,衬在这沉静如水的夜色里,仿佛即刻就要消融。
南胭的心情也是一样,一点一点地,像是被炙热的风所融化,渐渐变得温柔、软和,到最后,心底荡漾起思绪的长河,河水川流,蜿蜒曲折,东走天际,连绵不休。
这样的夜里,他是否也在想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