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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再见(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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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睡醒之后,有关昨日那通诡异电话的映象,已经像是梦里发生的事情,全然模糊不清了。

‘那该死的电话要不就是恶作剧,要不就是播错了。’或是自欺欺人,或是没放在心上,总之,李利翁就是这么想的。

古有谚语:鬼怪现真形,原是枯芒草。

越是害怕的东西,你就越要去想它,这样日思夜寄,难免产生幻觉。若是整日疑神疑鬼,那便连狗尾巴草,看上去也像是妖魔鬼怪了。如果心中藏着恐惧,不管看见什么都会觉得害怕。

现在李利翁回想起来,昨天在办公室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因为想到了杨江公寓的一系列闹鬼传闻,才会对那通恶作剧电话产生了无谓的担心。这样想,确实也在情理之中了。

总之一经过滤之后,李利翁沉闷的心情也好了些,感觉上是轻松许多了。

归根结底,人还是不能太钻牛角尖了才是。毕竟超自然案件调查室位于地下四层,是个连窗户都没有的阴森区域,待的时间长了,难免会变的有些神经质。或许叶兰老爱翘班的原因就在这儿了,大概她就是想时不时上去晒晒太阳也说不定。

李利翁看了看表,刚好到了午饭时间。

他抬起头,问了声:“嘿,宝堂,一起去吃饭吗?”

薛宝堂没有回应,李利翁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薛宝堂的胳膊肘已经撑在了桌子上,一双大手抱着西瓜般大小的脑袋,一副苦恼状。

李利翁差些没被他这个滑稽的样子逗笑了,他说道:“天那,这是怎么了?你头疼吗?”

“吵死啦——!”

他仿佛被电击了似的,全身猛的一弹,接着就这样吼了一句,直吧天花板上的灯饰都快震落了下来,也把李利翁给吓得不轻。

“宝、宝堂……你这是?”

李利翁和薛宝堂共事也有段日子了,但他这副模样,倒还是第一次看见,不由变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外表粗旷,内心却犹如少女般敏感脆弱。”这就是李利翁给予薛宝堂的评价,但他刚才大吼的那幕,确实作出了一场颠覆性的表演,不禁让李利翁重新审视起他来。

“呃……打扰你了,还真是抱歉啊。”虽然说李利翁并没有做什么错事,但被这么个大汉喝了一下,李利翁反射似的向他道歉起来。

然后,薛宝堂亦重新有了动作。只见他抬起头来,第一眼接触到的,即是李利翁担心中夹杂的害怕及惊讶的脸,那张野张飞似的土匪容貌,刷的一下就面无血色了。

“老、老大,实在对不起!”他就像是个东洋人似的,深深低下了头,鞠躬着说道。

摆了摆手,李利翁说道:“不,这没关系,是我的不对,谁让我吵到你了呢?”

“不不不!绝对没有那种事!”薛宝堂忙说:“刚才、刚才是我认错人了,该怎么说呢……”他抓了抓脑袋,一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欲言又止的模样,闹到最后,薛宝堂只是深深的鞠躬,看上去就差跪地叩头了。

李利翁完全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却也明白这人不善言辞。事到如今,也只能想,薛宝堂或许是因为最近累积了太多压力,才会突然之间爆发的。

就在李利翁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开口那会,薛宝堂忽然像是用尽了全身精力似的,一屁股摊坐在了椅子上。

“真、真是对不起,最近似乎疲劳过度了,所以……有些反常。”

李利翁宽慰道:“不不,这没关系,谁都会有不在状态的时候。”

“不,倒不是因为这样……只不过……”薛宝堂支支吾吾的,貌似难以启齿,视线又在虚无的空气中彷徨了好一阵后,才开口说道:“其实……我最近出现了幻听……”

“幻听?”李利翁好奇的重复着这个微妙的词汇。

所谓的幻听,可不是什么想象中的对话声,而是说如果你听到了实际上并不存在声音,是为幻听。听到了人的声音,视为言语性幻听,也称作幻声;听到了声响,被称为要素性幻听。

作为一种在许多疾病中都会出现的症状,薛宝堂此时的幻听现象,就像极了疲劳印发的综合失调症。

李利翁觉得,虽然说薛宝堂神经并不见得刚毅哪里去,但也不至于查个闹鬼案,就被逼到得综合失调症的地步吧?而且他这幻听的症状来得突然,叶兰没有注意到也就罢了,但每天与他在一起的李利翁总该有所察觉才对。

‘难道是突发性综合失调症?应该不至于吧……’

大概是看出了李利翁面露疑色,薛宝堂慌忙摆手,说道:“不不不,我并不是因为工作而感到疲劳……就是每当我打字、开车,或者夜里钻进被窝……总之就是安静下来时,总觉得有东西在我耳边叽叽咕咕。因为那声音怎么也停不下来,所以我刚才才忍不住大声喝止了。”

‘真的就只是那么简单?’李利翁不无调侃的心想:‘说不定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压力正在逐渐不断的累积。’

转念一思考,李利翁又心说:‘或许是因为平日任我和叶兰差遣,压抑着心中的不满,不知不觉间已经造成了幻听,从而不断的被折磨……真是可怜啊!’

想到这儿,李利翁心中多少对薛宝堂抱有了一些愧疚之情。他的心地儿可好着呢,怎么都不能就这样漠视下去,于是决心还是详细询问一下较好。

“那能跟我说说你平时都听到些什么吗?”

把手指按在下巴上,薛宝堂想了想,苦笑着说道:“说起来好笑,先是些乱糟糟的音乐,听上去别提有多刺耳……然后就是‘我不会放过你的’,或是‘快点、快点’之类的话……”

刹那间,李利翁只觉得一股冷彻心肺的寒意贯穿了全身。

‘为什么他幻听到的话,会和我昨天电话里听到的话一模一样?’李利翁这样想到,不住的把自己惊出一身冷汗,赶忙问道:“我说你还记得那幻听是什么样的声音吗?”

丝毫没有犹豫的,薛宝堂说道:“应该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不过毕竟是幻听,所以也不敢太肯定。”

‘天那!’李利翁心叫:‘看来这件事恐怕不只是幻听那么简单了,他听见的东西,与昨日我在电话中听见的一模一样……难道说我和薛宝堂同时产生了相同的幻听?如果真是这样巧合,我的幻觉就又何而来呢?’

那通电话到底是不是幻觉?还是说接电话这件事本身就是自己的幻觉?还是说……至此的一切都是幻觉,自己其实是个疯子?

被这些问题困扰着,李利翁感觉自己像是一脚踏在了松软的积雪上。从来就是深信不疑的逻辑,悄无声息,却又迅速无比的从他面前溶解。

“叮铃铃铃铃——”

“叮铃铃铃铃——”

这个时候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响,李利翁迅速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薛宝堂,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没有说话,从座位上站起来,战战兢兢的上前拿起了话筒。

电话机上冰冷润滑的触感清晰而又真实,李利翁觉得这不应该是幻觉才对。

“……喂?”因为嗓子有些干涩,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

“哦,你好,请问李利翁先生在吗?”

电话那头,温柔清晰的嗓音令李利翁长舒一口大气。

“是白河吗?”

“啊!李利翁!”白河声音显的有些惊讶,她道:“你刚才的声音好严肃啊,我都没听出来。”

这时李利翁真是深切的感受到,白河简直就是一股不可抗拒的暖流,源源不断的汇入他的心田。便是刚才那瞬间冻结的恐惧感,也逐渐开始融化开来。

似乎连薛宝堂也从通话中察觉到了对方是谁,也是放下了满脸的紧张之态,眉头一松。

李利翁问道:“最近怎么样?那个房检事还有没有来骚扰你?”

“不,没有……其实也没什么要事。只不过……我要搬家了,所以想着打个电话来告诉你声。”

李利翁颇有些意外的说道:“好突然啊……”

电话那头,白河点了点头,说道:“我本来也想等拿到保险金之后再考虑这个问题……但毕竟这房子没有留给我什么好的回忆,总会不免让我记起过去的一幕幕,好痛苦。所以……就下了决心搬走。”

“是这样啊,说的也是呢。”李利翁嘴上这么没意义的应付着,心里却是因为白河的话,不免想起了有关保险金的事。

高永昌欠下的债,已经以死亡的代价来偿还了。留给白河的,却只有一点点微薄的财产,以及伴随终生的痛苦记忆。一想到这儿,李利翁的心就不免隐隐作痛。

“怎么样?是打算回娘家住吗?”

像是要报答白河通知自己快要搬家的事情似的,李利翁也这样说出一句颇含试探性质的话。这直接说明,无论是白河还是李利翁,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想要保持的联系,以成年人的角度来看,他们确实存在着互相需要的潜在可能性。

“不,我已经在车站附近租了房子。反正杨江公寓这边也没什么东西,所以搬起家来,还是比较方便的。”

“啊?”李利翁讶然道:“你没找搬家公司吗?”

“我是有这个想法,可是费用太大了……所以只是请了一些人帮忙运送重家具,剩下一些分量比较轻的东西,我还是会自己动手的。”

几乎没有通过思考,李利翁下意识的就说道:“那我也来帮忙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说道:“这……恐怕太麻烦你了吧?”

李利翁听罢,感觉白河那张犹豫的面容似乎已经浮现在脑海里了,他笑着说道:“嗨~~~这没什么,就当是你上趟招待我的汇报好了。别拒绝我,坦率的接受他人好意,也是一种尊重不是吗?”

又是片刻的沉默,白河才开口道:“……那好吧,真是太感谢你了。”

“别客气,指不定我还帮不上什么忙呢。你知道的,我体育成绩一向不好。”

白河的轻笑声由话筒里传来,看样子她非常喜欢回忆起从前学校里的事情。

“那么,等我定下日期和时间后,再跟你联系。”

“啊,对了!白河你最近没有遇见什么怪事吧?”李利翁突然间这么问道:“比如听到一些奇怪响动,或是说话声之类的?”

他会这么说不是没有理由,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利翁总会不自觉的把他与薛宝堂的幻听,与二零四号房的诡异画像想到一块。这样综合上述,他不免想知道白河有没有遇见过类似的事情。

然白河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生气,她问道:“你是想问,我有没有幻听?”

这时李利翁才注意到,多半是他问话的方式有些不对。但这一着急,他的话反而越说越乱:“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就是说,原本听不到的声音,像是……”

还没等他说完,白河的语气已经冷了下来:“不好意思,我想我还没有神经衰弱到那种程度。”

李利翁感觉自己几乎已经听见,白河那玻璃制成的心情跌落破碎的声音。

为此,这位法庭上的魔术师不得不将平日里辩论的技巧运用在此时此刻。他试图偏离着原本想问的问题,转而说明道:“嘿,你听我说……可能是没讲清楚让你造成了误会吧……你看,你现在一个单身的女性不是吗?我就是担心,你会不会遇上一些无聊的骚扰电话?毕竟我们这儿接到过不少这样的举报……”

这话刚说话,李利翁仿佛觉得话筒中白河的呼吸声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天那,已经无法挽回了吗?’李利翁这么想到,感觉自己心中好象有冰雪滑过似的,一点一点的冷了下去。

“抱歉……我刚才错怪你了。”这时白河略带歉疚的天使声线,很快把李利翁从地狱的悬崖上救了回来。

好歹算是作战成功,李利翁总算松了口气。

只听白河接着说道:“托您这位律师先生的福,最近晚上我都用不着安眠药就能入睡了。”

“哦,那就好,这样我也放心了。”

“……李利翁,你……是在为我担心吗?”

白河的声音突然变的像是窃窃私语一般,李利翁简直感觉到,她的嘴唇仿佛已经贴在了自己的耳边。这样让李利翁不由得握紧了话筒,调整了一下姿势。

像这种情况下,“你的房子会不会被诅咒了”这样的话,李利翁已经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他绞尽脑汁才好不容易挤出的话,非但缓解了被讨厌的危机,竟还得到了让白河为之感动的意外效果,这着实出乎李利翁的意料之外。

“……李利翁,真谢谢你。一想到还有人那么关心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不过我没事的,这栋公寓楼虽然老旧,但我住在两楼不是吗?不会有什么行迹可以的人来我家探头探脑的,请你放心。”

李利翁感觉自己如果出本泡妞秘籍,一定会很畅销。虽然与他本来想问的问题偏差甚远,但又一想,只要白河没什么事就好。

他道:“那么,帮你搬家的事你决定下了再联系我吧。”

“太感谢了,回头我通知你。”

“好的,拜拜。”

“拜拜。”

李利翁一边放下话筒,一边琢磨。他今天为什么会问白河关于幻听的问题?还有,似乎在潜意识中,李利翁这个无神论者,也将二零四号房被诅咒的传闻当作了事实看待。

这就像是一个潜藏在他心底的疑问,带带丝丝不祥以及非物理可以解释的怪异感觉,不断纠缠着他的脑细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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