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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密室。
密室很小,小得几乎转不开身。
当初父亲说,如果密室大,很容易被发现的。
也不知道父亲他,还好吗。
还有两个哥哥。
“小庚,哥哥给你带的糖葫芦。”
她叫小庚,她为什么都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嗷呜!”
“你是狼吗!嗷呜什么!叫五哥哥。”她被叁哥哥抱着,坐在他胳膊上,想去够五哥哥手里的糖葫芦。
“嗷呜!”小庚一口咬在叁哥哥手腕上。
叁哥哥一把捏住她的脸蛋:“养不熟的狼崽子,早晚把你牙拔了。”
“敖戊!”
被点名的五哥哥摘下一只糖球喂到她嘴边:“小庚乖乖,五哥哥抱。”
“敖戊!”小庚松了口,舔着一颗糖球被五哥哥抱在怀里,还冲叁哥哥踢了踢小脚,被叁哥哥一把抓住,挠她的脚心。
“抱一下得了。”叁哥哥又把她抱了回来,还帮她把一整串的糖葫芦一起拿了。
哥哥们还活着吗?
原来,她是有两个哥哥的。
她抱着自己缩在墙角,梦里的感觉很不真实。
她好像想起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
拼拼凑凑的,试图找到真相。
有人杀进了龙宫,是谁呢?
如今是洪荒时期,仙妖人叁界分开,仙界在叁十叁重天外,她听哥哥说,仙界又主要分了两派,阐教教义是顺天而行。阐述天道。将万物分叁六九等,依才教化;截教教义为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万物都有一线生机,有教无类。
人与妖同在九州大地,妖界是后来形成的——妖族的大能联手开辟的结界宝地,或是深山老林,或是幽冥海域,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聚居着妖族的生灵。
她家是东海龙族,先天灵物,受海神庇佑。原本是妖盟的长老,后来投了天庭。
天庭是这些年才有的,昊天大帝飞升,尊为太上开天万道无为昊天金阙至尊玉皇,居于太微玉清宫,仙界也要尊一声玉帝。
父亲便从妖族的东海龙王,变成了天庭敕封的东海龙王。
父亲说,这世上想他们一家死的人,可太多了。
是父亲的部下叛乱吗?是其他妖族来复仇?还是阐教的人杀上了门?
小庚向来不需要忧心这些事,她是父亲最小的孩子,唯一的女儿。她是东海龙族的七公主,是一个娇生惯养,被宠爱着长大的掌上明珠。事事如意,样样顺心,从不曾一个人落在如此境地。
换算成人族的年纪,她还不到十五。
还没及笄,只能算是个孩子。
父亲张罗着给她选夫婿,所以今天的宴会,除了家臣,还有李家的人也来了,只有他们是外人。
父亲说,除了家人,谁都不可尽信。
小庚攥着指尖刀想,如果是那个人,他们可真是穷凶极恶,寡廉鲜耻。如果是那个人,那岂不是,都是她的错。她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到,又觉得这样想实在是过分,无端揣测,非君子所为。
实际上她不知道,现实比她想的要残忍许多。杀她满门的,正是那个她连怀疑一下都自我谴责的人。她的单纯善良,就是一个笑话。
在完全封闭的密室里,很难有什么时间的概念。
小庚也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呆了多久,只是饥肠辘辘到想把眼前的小鬼吃掉。
如果父亲哥哥还在,一定会开启密室来找她。她眼巴巴地望着门,可是密室的门,始终没人打开。
也许,她看错了也听错了,不过是喝多了做了个噩梦。
可能她自己喝多了发了癔症躲起来,也许哥哥们散了席发现她不在,还在到处找她。
等待是很漫长很难熬的,不仅因为没人来救她,而是因为没人来。没人来,没人来,没人来。小庚用脑袋撞着墙。
为什么没人来。她不敢想。
好像被遗忘在这个角落里,求求,求求让他们都活着吧。
父亲时常批评她,说她不听话,凶巴巴的特别讨人厌,总是逼她做些不喜欢的事。
“整日里就知道胡闹,也不勤勉练功读书,来日有人杀上门来,先把你这小鬼头抓走。”
“有父王在,哪个不长眼的敢上门来找打!父王英明神武!小庚就休息一小会儿!就一小小会儿嘛。”她扯着父亲的衣摆耍赖撒娇,不肯练功。
“丙儿,把军棍拿来。”
“啊?叁哥哥不要啊!父王饶命啊!”她一溜烟蹿到叁哥哥身后,抱着叁哥哥大腿:“救命啊!坏老头要杀人了!”
叁哥哥笑着把她护在身后:“父王莫气,庚儿还小。”
“对啊!我还小呢!再说还有哥哥们呢!”她躲在哥哥身后做鬼脸。
“你看你哥哥们,再看看你!连咱们管钥匙那老乌龟的儿子都比你勤勉!你这个不成器的小鬼!”父亲的责骂犹在耳边。
不成器的小鬼,只能躲在密室里。
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有人说她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吓得牙都开始抖。不会,肯定不会的。
再也没有人会像父亲一样讨人嫌了。只要你回来,我以后肯定会好好用功的。
父母兄长,是和死亡之间的一道墙。
“小庚,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和叁哥哥说,叁哥哥给你做主。”叁哥哥抱着她在珊瑚丛里抓小螃蟹,小庚的肉爪子上被螃蟹夹出了一道红痕,哭得眼泪哗啦,鼻涕沾着软泥蹭在手上,去抓叁哥哥月白色的袍子。
“嘶,小狼崽子,新做的袍子都被你抓脏了,就知道哭唧唧。”叁哥哥嘴上嫌弃着她,又用他那金贵的袍子给她擦鼻涕。擦完鼻涕的小小鼻尖红通通的,叁哥哥用他白净的脸蹭着她的鼻头。
“哥哥的脸给你擦鼻涕,可别再哭啦,爱哭鬼。”她坐在叁哥哥的胳膊上,看着哥哥白嫩嫩的脸,毫不客气的张嘴咬了一大口,流着涎水,留下一个小小的牙印。
“叁哥哥···”她念着叁哥哥,内心无比期盼叁哥哥能够来到她身边。
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死生我都认了。
大概她平时太过于懈怠,如今求神告佛都没有用。
而天神之所以威严,便是因着从不轻易现形。
更何况,这个世界里,从来没有神。
“姑姑,你为什么一直在哭啊。”因着辈分大,这小鬼着实要喊她一声姑姑,便是姑奶奶也喊得。
“你这个小鬼,你什么都不懂。”小庚哭得嗓子哑,抽抽噎噎地说,“你父亲已经死掉了。”
“死掉是什么?”
“就是再也见不到了。会烂掉,会成为大海里的一具白骨,最后白骨也会消失。”
“魂归大海,重回女娲大神的怀抱?”
“那都是骗人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小蜗牛抱着腿:“那你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他们就不死了吗?”
小庚愣住了,这小鬼说得竟很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道理她都懂,可她还是忍不住要哭。
她得忍着,她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个小鬼,她哭哭啼啼的,不像样子。
在最初的极度恐惧之后,这个小鬼让她意识到,自己得有点大人的样子。哭是没有用的。也许都是她自己在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
等到最后实在等不下去了,她说,我出去看看。
这里是她家,也是东海龙宫,经营多年,断然不会随意废弃。外面就算是改朝换代,现在也一定是有人的,只要混进去不被发现,就能溜出去。
只要溜出去,就能找到父亲。
他们一定在外面等她,等她自己逃出去。只要出了这里,就能见到他们了。
小庚是熟悉这里的,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往外走的时候,她纵使低着头,也知道要从哪里绕过岗哨。
身边路过的都是人,小庚的手里死死攥着指间柳叶刀,越走心里越凉:一个同类都没有。
是阐教的人吧,肯定是阐教的人。
一定要杀光他们,杀光阐教的那些败类!
只言片语飘进她的耳朵里。
“没有畜生的东海,真是风都清爽了不少。”
“早该如此,通天老祖真是,什么牛马牲畜都引入仙道,那等披毛带角之人,湿生卵化之辈,怎配与我等为伍。”
“通天老祖也是你能在背后议论的?怎么说都是玉虚宫那位的师弟,咱们师叔祖。”
“玉虚宫坐下十二金仙,若是能得其中一位垂青···”
“美死你得了,还敢肖想十二位老祖宗,你快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
“整肃风纪,诛杀异己。我辈职责啊!”
“少喊口号了,光说不练假把式,肃清当晚你在哪儿呢?有你什么事!”
“叁公子一人一枪,杀了一百多只畜生,战功赫赫,是屠龙的英雄。”
“我可听说了,东海屠龙平叛,叁公子当居首功。已经上报天庭,敕封李将军为神宵天王,叁公子以后便是叁太子了。”
“叁太子可是十二金仙座下,太乙真仙亲传。武功卓绝,天下无双。人也是标志风流,也不知道谁家姑娘能入他的眼。”
“呦呦呦行了行了,昨儿枸杞龙头汤喝多了,开始做大梦了。”
枸杞龙头汤···
小庚胃里一阵子翻滚,几乎吐出来。她跌跌撞撞往外走,转过前面,就是正殿了。
骗人,骗人。
骗人。
都是骗人的。
一道强光打在身上,如同一根杵刺入脑子里,“嗡”的一声,头晕目眩的恶心感冲上来,视角立刻就变了。
变,变身了。
小庚的头针扎似的疼,浑身的鳞片也烧得难受。被光晃得睁不开眼,抬头一看,殿上高悬一面镜子,正是照妖镜。
小庚心里乱乱地想,那之前是一枚夜明珠呢,是东海最大的夜明珠。
她仰天长啸一声,一甩尾,哐当一声,那面镜子被扫落在地。
一尾灿灿生辉的青龙盘桓在正殿里,漂亮的鳞片仿佛琉璃甲,可裂金碎石的爪子上弹出锋利的倒钩。她姓敖,单名一个庚字,是东海龙族七公主。
便死在这里吧,死在家里。
和父亲哥哥们死在一起。
这样想着,她便张牙舞爪地腾空而起,抓着柱子对着下面喷出一股水流。龙族可以呼风唤雨,借雷霆之力,可惜她学艺不精,只能喷水,但就是这水流,也无异于惊涛骇浪,卷着洪水冲塌堤坝之势,带着洗涮污淖荡淖为清的意气,想把这楼里的人都淹了!
一段红绫卷过来,把龙头牢牢捆住。
唔,唔唔!
一大波还没来得及喷出去的水挤在嗓子里,着实呛了几口,呛水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鼻子里,连眼睛中都冒出水花来。
噗呲,一个人笑着走过来,手上把玩着一枚金灿灿的圈。
“这是谁家小龙,胡乱喷水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