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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海秘境结束后,她再没有在孚临峰出现。
岑长锋记得,她说她没有家,所以她总会回孚临峰的,过去一百年转瞬即逝,如今只过区区十二天,他数得清清楚楚。
他心想,郁以云到底因他毁了那朵晶莲而生气,不过,她总会知道他的用意。
怎么耍小孩脾性呢。
良久,他迈动步伐,从山峦之巅款步下去。
他先是见到顾雁:“黎峰在何处?”
顾雁乍一听黎峰,就知道他师父想找郁以云,说来也奇怪,郁以云已经接连好几天没出现了,整什么幺蛾子呢?
顾雁拿出引路鸟,岑长锋跟着引路鸟,找到黎峰,不等仆从通报,他擅自上峰,把郁阳吓得够呛。
郁阳作揖行礼:“真君此行是?”
岑长锋目光从堂内所有人略过,有郁以云的母亲,有郁以云的妹妹,还有杂七杂八的人,但是没有郁以云。
他眉间隆起:“以云呢?”
郁清秋捧着一壶上好的清茶,听他为找郁以云而来,掩去脸上的不甘,只说:“回真君,姐姐该是在别的峰上玩耍。”
“她时常不归家,叫我们白白担心。”
她话语里暗含指摘,岑长锋却似未闻,他脸上凝着冷霜,只看着郁阳,郁阳忍住抬手拭汗的想法,只好如实说:“天海秘境之后,她尚未归来,不对,自许久之前,她就不曾归来,她不是一直在孚临峰吗?”
岑长锋缓缓闭上眼睛。
他似乎才意识到什么,一刹那,由他放出的灵识爬遍整个飞星府。
飞星府地处方圆几千里,天上地下河流山川,全部被他纳入眼中,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郁以云。
他蓦地站起来,冷冷地说:“以云不在飞星府。”
郁阳惊讶:“什么?她会去哪里?”
岑长锋黑了脸色。
郁以云离府的第十二天,包括岑长锋在内的人,才发现她的离开。
管事府的小心翼翼地上缴一枚令牌,他谨慎措辞:“真君,当时她只缴这枚令牌,我查令牌上并未记录违规,便没有同掌门请示收了令牌。”
“她是自愿放弃飞星府的……”
管事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瞧着,这位不好惹的真君,脸色阴沉得紧。
岑长锋手上捏着令牌,指腹抚过“郁以云”三个字,许久没说话。
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离开?
岑长锋想,或许是她真的生气了,气他不予解释,气他没有把会惑人心神的晶莲还给她?他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离去。
她抛下孚临峰,是去寻新的落脚地?
一想到她已经离开十几天,岑长锋心头像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扰得他根本静不下心,这种陌生的侵扰,让他呼吸也重了几分。
当务之急,是找到她。
摆开寻人的棋盘,以令牌为线索,不一会儿,东南区域出现一个圆点,这个圆点还在移动,离飞星府并不算远。
岑长锋心里计算距离,他踩在长剑上,没一会儿,他停在棋盘指出之地。
他自己都没留意,他用了平日从来没有试过的、最快的速度。
乍然停下来,风灌满衣袖,也吹乱他向来总是梳得好好的长发,几缕头发从他额角落下,横过他狭长的眼睛,凌乱却柔和,为向来冷意的俊脸添几分亲近感。
此时,郁以云正和人讨价还价,忽的有所察觉,她抬头。
站在剑上盯着的她的人,长眉下,那双漆黑的眼睛格外熟悉……郁以云蓦然记起,她立刻朝人招手:“孚临真君!”
岑长锋紧拧的眉头微微松开。
如每次她见到他那样,这种兴奋没有变。
他从剑上下来,四周的散修出于本能,都默默避开,只有郁以云小步朝他跑过来,她怀里抱着一堆果子,是她用一小块碎灵石和别人换的。
她笑着说:“真君怎么来了?”
岑长锋记得十几天前的她,好像被剔掉什么,周身颓靡,他以为他找到的她,会像以前那样,亟需找下一处落脚点,亟待好好休憩。
但目前观来,她不止不怨他,而且与以前没什么两样,问的话这般理直气壮,令岑长锋愣了愣,才反问:“为什么不回去?”
郁以云也一怔,她歪了歪头,奇怪道:“回哪儿去呢?”
岑长锋心里沉了沉。
不,不对,他下意识察觉,她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郁以云坐在树下,说:“真君,我已经不是飞星府的弟子了。”
岑长锋微微眯起眼睛,他直道:“你不愿回去。”
郁以云净了净果子,吃起来:“四海之内皆为家,我已经不需要小家,我会在整个大家里,找到属于我的修炼方式。”
“我们是修道之人,何故在乎那么多?”
她说的话没错,这是岑长锋一直笃行之大道,可听到这话从她口中出来的时候,他心头的重压没有散去,反而更为严重。
如阴翳最浓重之时,如来自深海几千丈中的压迫。
如果岑长锋知道这种心情名为慌,他或许会笑,他居然也会如世人那般,慌得心中无主?
正是因为有掌握不住的东西,才会心慌,他的动作快过他的脑子,在他克制自己之前,他已经快一步,拉住郁以云的手。
第五十九章
被猝不及防一拽,郁以云捧着的果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圆溜溜的果子咕噜咕噜滚到地上。
郁以云盯着地上的果子,轻轻“呀”了一声,她在担心它们会不会坏掉。
岑长锋捏紧掌心。
这是岑长锋第一次触碰她。
他惯握长剑的剑柄,又硬又冷的雕花烙在他掌上,已成薄茧子,所以乍一碰纤细又柔软的手腕,他一愣,使的劲与往日持剑无差。
顺着他的力气,郁以云朝他那边一倾,她扭着手腕:“真君!我手腕疼。”
看她皱眉不适,岑长锋忽的放开,不知道是不是要掩饰什么,宽大的袖子往下落,罩住他整个手掌。
他呼吸放轻,盯着她俏生生的脸庞,那是与往常无差的颜色,她真的没有怨他,他压抑心头的重石微微松开,只清凌凌道:“回去。”
必须让她回来,岑长锋心想。
郁以云轻轻揉着自己手腕,心中起了几分思量。
在她无家可归时,他曾亲自把她带回孚临峰,那种心情她不会忘,但也仅此而已。
她永远不会在他这里得到她想要的,一次次碰壁让她放弃,终于是切断过去,能够放下一切,又为什么要回去呢?
孚临峰上多她一个扫雪的不多,少她一个扫雪的不少,骤然,她想起往日孚临峰的安静静谧。
她知道了,他想让她回去,是她给枯燥的孚临峰加上色彩,突然没了她这个跳梁,任谁,都难免有些寂寥吧。
如果过去她明白这个道理,怕是会忍不住想哭,心里酿出的失望成苦酒一盏,如今,苦酒倒尽,杯盏尽毁,她的心,飞向大江南北,不再拘泥于这一亩田地。
心中无风无雨,郁以云抬眼看他:“可是真君,我要修炼呀。”
岑长锋不觉在府外修炼是好事,便说:“回府中修炼。”
郁以云不得不又提醒他:“我已不是飞星府弟子……”
“我教你,”岑长锋薄唇微微一动,“你可入孚临峰门下。”
郁以云惊异地睁大眼睛。
岑长锋似也后知后觉,长眉缓缓抬起,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
可那一瞬间,他心中只要她回飞星府,回孚临峰……除了大道之外,他从没这般惦念过什么。
他曾对她刻印,或许那个时候,已经把她划入孚临峰门下,只因郁以云长期在孚临峰,他从没有去深想。
仅因他从来觉得理所应当。
如果不是郁以云此次失踪,他不一定能这么快摸清情绪的一端,溯源情绪端点,轻轻一拉,有什么渐渐浮出心头。
在他过去修途中,从没有出现这么让他挂心的人,即使他再想不明白,道心是不会骗人的。
说起来也是惊世骇俗。
饶是他眼中再古井无波,唇角却再自作主张似的,轻动了动,所幸来得及。
让她成为孚临峰的挂名弟子,是极佳的选择,对她来说有利无害。
他修为一日千里,在飞星府虽不管事,但从没人敢小觑孚临峰,孚临峰的弟子不管在哪里,都能受到优待,多少人垂涎这个位置。
况且,孚临峰门下自从二十年前收下顾雁,再没收过弟子。
他亦从没主动提出收弟子,这是头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岑长锋笃定,只要她挂名在孚临峰下,她就不需要在外面流浪,做籍籍无名的散修。
饶是谁,听闻这条件,如何不动容?
果然,郁以云眼睛亮闪闪的,似乎心动:“真的吗?”
岑长锋颔首:“不作假。”
可下一瞬,郁以云又露出为难的神情:“能入孚临峰门下是极好的,但是对我来说,我此时修炼的道,与真君的并不一样。”
她挠了挠脸颊:“真君不能成为我的师父。”
“所谓派系,全天之下皆可相容,”岑长锋皱眉盯着她,说,“道与佛、灵、妖、魔、鬼,实则无差。”
他不太信郁以云会推脱,这般好的机会放在她面前,她竟不为所动?
可一想到这样都不能让她回来,宽袍下的拇指与食指摩挲碾过,术诀若隐若现。
岑长锋目中微冷,若她实在不肯回去,他会把她强带走。
在外面流浪太过危险,她必须会孚临峰。
许是猜到岑长锋做何想法,郁以云大方地把手腕露出来,反正岑长锋从不爱听她所言,那就让他见见事实,她说:“真君大可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