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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连雀倒是比她还高兴, 皇后娘娘念了半辈子想离开,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就像是搬开了压在她心中的一块巨石一样。
她陪伴皇后多年,这些年是看着霍长君如何一步步成长, 又如何一步步被伤害走到今天的。她深知皇后的不易, 更知道这所谓的恩赐背后是多少伤痛换来的。
连雀满心欢喜地收拾着东西物件,霍长君也不阻止,能出去就出去吧,总比一辈子被困在这个地方要好些。她的眼睛也有所好转,能模模糊糊地看清楚一些东西, 霍长君扯了扯嘴角, 如此也好,说不定死前还能看看从未见过的风景, 死后下地狱才会少些遗憾。
她离开的那天是个暖晴天, 冬雪化得差不多了, 蓝天澄澈,甚至还有几只不知道哪儿来的鸟雀在空中翱翔。
霍长君的心情舒适了不少,她在连雀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她已无牵挂,身体又已经羸弱不堪, 根本无法远行天幕。
此次出宫, 她想就先去看看林叔叔,然后再去霍家的祖宅看看吧,然后就在那里等待着春暖花开的时候, 去黄泉路上见见故人。
谢行之站在城墙边上,看着她蹬上马车转身离开,面无血色。她甚至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一眼都没有。
谢行之的手搭在墙头上,忍不住抠破了墙皮,手指染红了鲜血。
她离开得毫不留恋,她不喜欢这里。
谢行之心口酸疼得难以忍受,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载着自己最舍不得的人离开。
他身体里的野兽控制不住地嘶鸣,想把那个人抓回来,可是他却不行,因为这是他亲口答应的,这是她想要的。
李德让在身后瞧着,心底喟叹一声。
远远地望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心道一声“珍重”,这可能是他能为这个孩子做的最后一点事情。
只道马车出了宫门口,谢行之才恋恋不舍地回头,然后让燕七在身后小心地护着她,他只是想确保她平安,知道她的讯息,再多的,他不敢了。
霍长君出了宫,如愿先去到了林家,林家如今人丁稀少,家中下人也没有几个,出来接待她的便是翠娘。她换了上了大汉的服饰,头发也束了起来,一身白衣,分明就是一副为人守孝的模样。
“见过皇后娘娘。”翠娘有礼道。
霍长君垂眸,不敢言语,无论如何,她也做不到心如止水地面对这一切。她略微点头,然后在连雀的搀扶下,先去给林晨绍的牌位上了炷香。
上了香之后她站在牌位前,眼前那个温柔和善的男子再也不会笑眼弯弯地喊她“木娘”,更不会等她回家了。
霍长君心口一紧,呼吸难受。
翠娘在一旁瞧着,见她伫立在牌位前不离开,面色微凉,她对长君和林晨绍的那些事也是心知肚明,更知道林晨绍对她的一往情深。
她张了张嘴,道:“他是为你而死的。”
霍长君心神一颤,听她继续道:“他本可以不回来,只要在燕国交出地图,就可以成为燕国国君的座上宾。可他偏偏选择了做使臣,你知道为什么他冒死也一定要回来吗?”
翠娘眼底泛着泪光,“他说你这样倔的性子待在他身边一定会把自己憋出病的,等到旧病复发,他和你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她回忆起他们之间的对话。
林晨绍问:“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回去救救她?”
“你知道的,她若复发,我也束手无策。更何况她身为皇后,身边无数医术高超的太医,你我回去也无济于事。”
林晨绍垂眸,脊背弯曲,“我知道,我只是、想试一试,哪怕救不了,我也想见她一面。”
想堂堂正正地回去,想用正正当当的理由见她一面。
“霍长君,他想见你一面,想堂堂正正地见你。”翠娘哑声道。
所以他一定不会叛国,可他也不能忘记自己身后的朋友故人,所以他安排好了一切后事,留给自己的就只有死亡。
他见了你一面,然后留下了自己的性命。
霍长君唇色白得吓人,指尖微颤,胸口发闷。
翠娘也神色苍白,她看着那块牌位,上面写着“林山河之子林晨绍”,他那么想护着的人,最后却没有世人知道他的爱人到底谁,他的墓碑上也终究和她们两个人都没有关系。
两个女人对着那块牌位,霍长君闭眼,“是我对不住他。”
翠娘扯了扯嘴角,只是苦笑,她和林晨绍都是一样爱而不得的人,可至少他还能等来自己喜欢的人的一个回头,而她什么都等不到。
她静默良久,只道:“我会实现他的愿望的。”
霍长君没听明白她什么意思,可翠娘也似乎不愿再多说,霍长君还见了见林山河,他躺在床榻上,身子骨虚弱不已,眼眸混浊,神智不太清醒,和她一样都不过是将死之人。
林山河握着她的手,声音嘶哑道:“长君啊,我要去见你父亲了。是我对不住他啊……”
霍长君涕泪直流,想安慰却无从开口,只能是由着林山河絮絮叨叨地说着胡话。
她从林家出来,心神又受到重创,过往那些悲伤的事情不会因为过去了就放过她,只会在她心上一点一滴地留下印记,让她愧疚让她痛苦,也让她后悔。
她回到霍家之后,便闭门不出再不见客。
霍家已无后继之人,就连门窗都冷清得很。
霍长君在这里等死倒也是一桩美事。
只是她想清静却有人不愿意让她清静。
霍长君在书房里下棋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嘈杂的喧闹声,霍家大门被人强闯,连平日里没见过的燕七也被炸了出来。
只见小小的霍家大院顿时被人包围分成两派势力胶着。
连雀见状,惊慌不已,推着霍长君的四轮车便想跑,却发现那些人就是冲着霍长君来的,根本不给他们逃跑的机会。
长剑起,剑风落,眼前人头落地,鲜红的血液溅了连雀一身,滚烫的触感吓得她连声惊叫,尤其是那人头的眼睛还亮晶晶地睁着,看向她们,死不瞑目。
燕七杀了那偷袭的杀手之后又回身加入了战斗,没有丝毫停留,只是他带领的暗卫却屡战屡败,便是他自己也被逼后退,这般强劲的兵力,就是连雀也瞧出了不对劲。
而霍长君看见那个人自人群之中走来,气势逼人,她抬眸,面色平静地喊了一声,“成洲哥哥。”
第85章 新欢旧爱 她一如过往亲昵地叫着他“哥……
她一如过往亲昵地叫着他“哥哥”, 就好像他们还是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可是他们都知道这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这声“哥哥”落在彼此耳中也只会觉得讽刺。
其实, 看见赵成洲的第一眼,霍长君并不觉得惊奇。
他和谢行之都是一类人,以自己的利益为重的人,当他们有着共同的利益和敌人的时候, 他们是最好的伙伴, 当他们不再有外敌帮助他们巩固联盟,他们就是最熟悉彼此的敌人。
反目成仇不过只在一瞬间罢了。
而她的平静也在赵成洲的意料之中。
他的人将其他人都控制住了,便是燕七想挣扎,也不得不顾忌着长君连雀他们的安危,放下手中的利剑, 束手就擒。
赵成洲缓缓步行至霍长君面前, 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
月色下,他清俊的面容显得格外迷人。
霍长君抬眸, 也是微微一笑, 轻声问道:“这算是狗急跳墙吗?”
赵成洲似乎并不太在意自己眼下的处境, 还有闲心开玩笑道:“算吧。”
反正,从燕国带回来的许淮川和其他人半道上都被谢行之劫走了,就连他留在燕国的探子也全部被暗卫接收了,林家霍家都有人守着护着,他这一番算是真的被逼到绝路了。
他就靠坐在廊檐下的长椅上, 抬眸一看就是明月高悬, 身旁是霍长君,若是忽视院内横七竖八的尸体,倒真有几番故人叙旧的模样。
霍长君也陪着他坐在月下, 他们已有多久不曾这般叙旧过了,从她踏入盛京城的那一刻开始就再没有过了。
赵成洲微微侧目,望着她略微瘦削的面颊,脑海中忍不住回忆起了他们从前在大漠上的场景,那时候的时光是他最踏实最安稳的日子。
他唇角微垂,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此时此刻,我竟有一丝丝地艳羡林晨绍那个小子。”
不是谢行之,而是那个不起眼的林晨绍,哪怕他已经死了。
霍长君眼帘微垂,没有吭声。
他自顾自道:“谁能想到,最后竟是他走进了你心里。”他眼底染上了一丝丝的不甘心,情窦初开之时他也曾对身边人动过心,可他懦弱无能,权衡利弊过后,亲手把她送进了那座皇城里。
霍长君眨了眨眼,大抵明白他在不甘什么。
因为她曾经也有过一样的幻想。
少女怀春时,她身边最优秀最俊俏的男子便是赵成洲了,又是青梅竹马,父亲也对他青睐有加,她也曾以为他们会是走到最后的人。
可是,赵成洲那样聪明的人不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他比她要果决得多,在她还不曾情根深种的时候就先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中所想,告诉她待他建功立业之时便是他衣锦还乡归家之日。
那时霍长君还从未想过要离开天幕城,自然不敢再让自己深陷下去,便彻底歇了这心思,真将他当成是自己哥哥。
只是世事无常,谁料她最后也嫁入了这皇城里。
她叹了口气,并不是很愿意回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尤其是在这种满院尸首,鼻尖充满了血腥味的地方。
她道:“你若是要绑架我或是杀我便快些吧,不必浪费时间了。”
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了,不想跟他们胡闹了,若是他们闹完念着旧情愿意留她一命,那算是大幸,若不愿,今日虽不是春暖花开的好日子,却也是个温和柔顺的夜晚,也还算不错。
闻言,赵成洲轻笑出声,他看着霍长君,明眸透亮,“你不考虑再挣扎一下吗?你以前可不是会轻易投降的人。”
霍长君叹气,“身子骨不好了,不折腾了,快些吧。”
赵成洲依旧笑着,可唇边的弧度却有些僵硬。
良久,低道:“长君,我们都对不住你。”
霍长君面无表情,这句话她听过太多次也说过太多次,实在很难再提起什么兴趣了。
门外响起轻微的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夜晚的丧钟终于开始悲鸣。
赵成洲缓缓站起了身,然后持剑转身对准了霍长君,四目相对,霍长君眉眼未惊,他的武功剑术还都是她父亲教的,他们同出一门,他一抬手一动剑她就知道她是否真的动了杀心。
她淡淡地看着赵成洲将那把剑移开,直至对准了负伤的燕七。
赵成洲的眼底也是不起波澜的,他面朝着燕七,话却是对着霍长君说的,他说:“长君,我自幼因家道中落受人欺凌,所以一直觉得只有手中握着至高的权势才算是出人头地,才能让我觉得有安全感。为此,我愿意付出一切。我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哪怕是年少时的朦胧情感,哪怕是后来的婚姻情爱,哪怕是早已弯曲不堪的脊梁骨。
“这条路很危险。”
能将权势握在手中的人有哪一个会是草包蠢虫?想从他们口中分得一点地位权势,难如登天。
“但我一直走得很稳妥,也很顺利。”
他这十数年的风光不是作假,他从一个没有倚靠的少年,把赵家建设成今日盛京城中的第一大家,他居功至伟。
赵成洲眼底都是自傲与得意,他曾经答应过母亲要做那人上之人,他做到了。
可是欲/望是会膨胀的,得到了很多想要的就会更多,富贵险中求,求不到那就是身败名裂、死无全尸的下场。
赵成洲眼底带着深深的遗憾回头看着霍长君,他们如今落得的下场没有什么差别,如果早知今日,也许他当初也会尝试一次,也就不知道抱憾终身了。
可是……他也知道,即便他们都落魄如斯,他们的道也早就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不同了,他们终究是走不到一路的人。
他望着霍长君,哑声道:“长君,我不会绑架你,也不会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