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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太后一走,皇帝便冷了脸,此时欢宜宫的火已经灭了,因扑灭的及时,宫殿主体还在,但雕栏画栋,庭院中的花草树木,均烧得面目全非,烟熏雾缭。太后的宫殿倒没被殃及。
负责宫中守卫的禁军统领吓得腿都是一软,若是太后有个三长两短,莫说这统领的位置,便是这脖子上顶着的脑袋,都留不住了。
禁军统领跪下请罪,皇帝自不理会,转身就走了。
禁军统领姓冯,皇帝走了,他却是不敢走的,推开扶他起来的下属,冷着脸道,“还不去查!把所有人都给我喊过来,一个个问!”
皇帝回太极殿时,谢太后已经歇下了,皇帝没叫人跟着,自顾自进了太极殿,隔着明黄帷幔看了眼沉沉睡去了的谢太后,便出了主殿,在偏殿将就了一晚。
说是将就,其实这宫里也没人敢让皇帝将就,寝具什么的,一应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次日皇帝起身,便叫人传话今日罢朝,自己则去了太极殿主殿。
谢太后正早用早膳,见了皇帝,很是惊喜,忙吩咐嬷嬷,道,“让御膳房再送份豌豆黄来,陛下爱吃。”
皇帝也未拒绝,坐下后,陪着太后用了顿早膳,很给面子将那豌豆黄吃了大半,等太后停了箸,皇帝才搁下筷子,道,“母后的仁寿宫也许久未经修缮了,趁着这次机会,也正好修缮一番。母后先去寿康宫住些时日可好?”
谢太后对仁寿宫修缮不修缮,其实没什么想法,但昨晚闹了那么一出,显然还是把她吓得不轻,人上了年纪就格外惜命了。闻言太后点了头,“听皇帝的安排。”
皇帝便颔首,又陪着太后坐了会儿,叫太监去唤皇子公主过来陪太后说话,自己才起身出去了。
一出主殿的寝宫,太监便迎上来低声道,“陛下,禁军统领在太和殿外求见。”
皇帝点了头。
走火的原因查倒是查出来了,好在只是意外,若真是有人故意纵火,那禁军从上至下脑袋上那官帽都得一撸到底了。起火的缘由,说起来都叫人觉得荒唐,原是有私下结了对食的宫女太监,避开旁人,躲在欢宜殿无人住的偏殿里行些私事,却不料蜡烛烧了帘子。二人怕惊动了旁人,并不敢大声呼救,只想着自己扑灭了火,却不想秋日干燥,火势越发的旺了。二人见闹大了,不得已之下,才跑了出来,大声呼救。
禁军统领说罢,在心里啐了那对害人不浅的假鸳鸯不知多少遍,战战兢兢开口道,“那太监宫女对此事供认不讳,请陛下处置。”
处置自然是要处置,但绝不可能只处置那对私下结了对食的宫女和太监,皇帝开了金口,禁军统领当日便被撤了职,又罚了三年的俸禄。
禁军统领也喊不了冤,谁让事情是在他手上出的,只得喏喏应下,背后一身冷汗出了太和殿,一脸丧丧。
新的禁军统领上了位,太后也搬进了寿康宫,各宫娘娘原本对对食一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只要不过份,便也都算了,但这回这事一闹,各宫娘娘都不约而同地整顿起了宫中对食一事,三令五申不许结对食,一时之间,倒惹得宫里宫女太监人人自危。
宫里出事,宫外各府自然都打听得到消息,阿梨也从侯夫人嘴里听了宫里走水一事,不过侯夫人的心思不在宫里如何上,而是耳提面命对阿梨道,“你那院里可要格外注意些。你这个月份的身子,是半点都受不得惊吓的。还有岁岁屋里,夜里最少叫三个嬷嬷守着,防着谁睡着了没注意。”
阿梨知道婆母是关心自己,便也一一应下,“我知道了。”
侯夫人说过还不放心,又亲自叫了身边嬷嬷去了世安院一趟,对着服侍岁岁的嬷嬷耳提面命了一番,才算安了心。
等入了夜,李玄身边的谷峰回来了一趟,道李玄今晚在外有应酬,叫阿梨不用等他用晚膳。
阿梨便带着岁岁吃了晚膳,又把女儿哄睡了,也不见李玄回来,她也不困,索性便坐在榻上打络子,她如今身子重,不好盘腿坐,只能两腿朝前伸着,舒服倒是舒服,就是不大好看。
一个络子还没打好,倒是听见院外有了动静,冬珠进门来道,“是世子回来了。世子怕酒味冲了您,说去隔壁换洗,等会儿便过来。”
阿梨还是很少见李玄醉酒的,有些担心他,便吩咐冬珠,“把醒酒汤端来吧。再叫膳房做碗鸡丝面来。”
冬珠应下出去了,不一会儿,李玄便进来了,他说是醉了,脚下倒不见踉跄,方才冲洗了一番,也没丁点酒气。但眼里倒是有点雾蒙蒙的,不似平日那般灼灼。
阿梨过去扶他,凑近了也只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味,待他坐下后,便递了盏蜂蜜茶过去。
李玄接过去,二话不说先喝了几口。他从前是很不喜欢这甜津津的味道的,可如今都是随着阿梨的口味来,倒也有些习惯了。虽不喜欢,但也能接受。尤其是喝醉了后来一盏蜂蜜水,都养成习惯了。
阿梨看了眼李玄,抬手替李玄揉着太阳穴,忍了忍,还是轻声道,“怎么不少喝些,明日要头疼的。方才回来路上没吹风吧?”
李玄醉了酒便有些反应迟钝,听阿梨软声责怪自己,面上倒露出个笑来,求饶般软了语调道,“没吹风,你不是吩咐了谷峰么,我都记着呢。原不想喝的,但今日是给上峰辞行,免不了要喝几杯的。”
阿梨听了这话,自然不好说什么,继续给李玄按揉着穴位,她是跟嬷嬷学过的,力道适宜,按得李玄舒服得合上了眼。
过了会儿,冬珠端了醒酒汤和鸡丝面进来,见主子们那般亲密模样,都没敢抬眼。
阿梨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催李玄喝解酒的汤,“快喝了,免得明日起来头疼。”
李玄自不像阿梨那样怕吃药,抬手便喝尽了一碗,放了碗,看见桌上那热腾腾的鸡丝面,原灌了一肚子黄汤只觉得不舒服的胃,竟是觉出几分饥饿来了。
以前他多少也有应酬,醉了酒回来,自然吃不下什么,洗洗喝了醒酒汤,便也睡下了。那时也不觉得如何,只第二日起来时有些晕,现在倒被阿梨照顾得“娇气”起来了。
可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道理了。
李玄胡乱想了通,笑自己多想,端了鸡丝面来吃。
阿梨按得手累,便也松开了手,坐下托腮看着李玄吃,见他吃得香,便有些馋。夫妻二人也不嫌弃彼此,索性便一人一筷子,分了那一大碗的鸡丝面。
吃了面,阿梨撑得厉害,在屋里转悠着,直转得李玄头都有些晕了,二人才歇下。
但睡是睡不着的,阿梨便侧过身,同李玄说起了话,道,“白日里吴家来了人,说我三姐姐生了个小郎君,我想着,等过几日,去看看三姐姐。”
李玄自然点头,道,“我陪你去。”
说是这般说,可到了那一日,李玄却是腾不出空来了,大理寺卿即将致仕,他作为少卿,暂代上峰之职,手里的事一下子便多了。
阿梨体谅李玄,便也直接同他说,叫他别去了,自己走一趟就是,便带着冬珠云润几个出了侯府。
第115章
阿梨到了吴府, 三姐苏曦身边的嬷嬷早就在门口巴巴等着了,一见她便迎上来,满脸笑容福身, “奴婢见过世子妃。”
阿梨朝她颔首, 几人朝里走去,阿梨便问, “三姐生得可还顺利?”
那嬷嬷是当初苏家跟着到府里来的,对自家主子的亲姐妹, 自没什么可隐瞒的, 便道, “娘子让给娘家报喜, 只叫说母子平安,其实生的时候, 还是有些险的。娘子是夜里发动的,足足生了大半宿,直到天明时候, 小郎君才落了地。好在母子平安,小郎君也生得格外的好。”
说话间, 几人已经走到苏曦的院子里。阿梨没让云润和冬珠跟着, 怕进的人多了, 对产妇和孩子不好, 便独自一人进去了。
先是到了外间, 在屋里摆着的个暖炉边, 将身上的寒气烘散了, 才进了内间。进了内间,饶过屏风,才算见到躺在榻上的三姐苏曦。
阿梨走过去, 柔声唤了声,“三姐。”
苏曦欢喜唤她坐,坐起身来要陪她说话,她一动,丫鬟便立马将垫子塞到她的背后垫着了,生怕她磕着碰着,伺候得十分精心。
阿梨也借着这机会,环视了一圈屋里,只见那窗户的缝隙都用牛皮包起来了,挡得严严实实的,虽有些闷,但却是一丝冷风都吹不进来的。床榻边的小桌上摆了个细颈素面的花瓶,却是光秃秃的,也不知摆在那里是做什么的。
阿梨看了眼,倒也没问,望向三姐,见她裹着身厚厚的袄子,头上戴着个三指宽的靛蓝抹额,脸色比平日更显几分苍白,眼里倒是一如既往带着温柔的笑意。
苏曦看了眼妹妹,叫丫鬟退下了,拉过阿梨的手,道,“难为你这么重的身子跑一趟,我没什么事。不过你既然来了,便抱抱你侄儿。都说哥哥带着弟弟跑,一带一大串,你这一胎最好生个小郎君,便是一儿一女齐了。”
说罢,便抱了儿子,递给阿梨,要阿梨抱一抱。
阿梨自然知晓阿姐是好意,便小心翼翼接到怀里,掀开襁褓看了眼,便见小男婴睡得倒是很香,丝毫不知自己被娘给“送”出去了,毫无反应呼呼大睡着,小嘴一动一动的。阿梨不由得放低了声音,怕把侄儿吵醒了,低声道,“生得像姐夫些。”
苏曦闻言也是点头,无奈道,“是,折腾了我大半宿的小冤家,结果鼻子眼睛嘴巴,愣是没一处像我的!你姐夫非说像我,简直睁着眼睛说瞎话!”
阿梨听得想笑,倒是给姐夫说了句好话,“姐夫这不是想哄你开心么。对了,孩子取名字了吗?”
苏曦说起儿子,语气更是柔和,道,“起了的。公公给起的,大名唤吴存。小名倒是没定,原本我让你姐夫起的,你姐夫那人倒好,早上喊他小萝卜,夜里喊他小馒头,总之没个正行的,我索性便存哥儿存哥儿的喊着了,也还算顺口。”
阿梨笑着道,“是顺口。小郎君倒也无需取什么小名,等启蒙便用不上了,再大些,家里人若是喊小名,要面子些的,只怕还要同你急。二嫂上回不就这么说么。”
苏曦也是无奈,点头道,“也是。”
阿梨抱了会儿侄儿,便很快将孩子还回去了,睡得正香呢,还是不要折腾得好,还没满月的小婴孩,整日除了吃便是睡的,吵醒了反倒不好。
苏曦接过儿子,放了回去,拉着阿梨的手说起话来,姐妹俩上次见面,还是在苏家的时候,算起来,也有几个月没有见面了,故而一聊起来,两人都有点忘了时辰。
等吴家丫鬟进来送汤药了,阿梨才发现了快到晌午了,起身要告辞。
苏曦自然想留她,道,“留下用午膳便是,那么急着回去做什么。”
阿梨摇摇头,道,“还是不了,出门前和岁岁说的,要回去陪她的。”
说是这样说,但苏曦也听得出,这就是个借口而已,妹妹是不想麻烦自己,怕自己要起来待客。苏曦也没再劝,只点了头,道,“那行,你路上小心些。等我出了月子,再请你和薇姐儿来府里说话,到时候可不许急着走了。”
阿梨含笑应下,起身出去了,云润几个早已把带来的礼给了吴家下人,也正在屋外候着,见她出来,便都迎了上来。
阿梨朝她们点点头,主仆几个朝外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却是碰见了吴姐夫。
吴三郎虽是独自一人,但阿梨身后跟着自家丫鬟,又还有吴家的嬷嬷跟着,倒也不必刻意避嫌,两人客客气气打了招呼。
吴三郎知道自家妻子家中几个姐妹感情甚笃,忙道,“怎么不留下用午膳?我这就叫人备上。”
阿梨摇头,道,“三姐夫不要忙活了,家里还有事,便不留下用午膳了。三姐夫这是刚从刑部回来?”
吴三郎颔首,似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藏着掖着,道,“我回来瞧瞧你姐姐。”
两人也就寒暄了几句,阿梨便福身告辞了,吴三郎亦跟着拱手回礼,这一动,却是露出了袖子里藏着的梅花枝了。眼下这个季节,早梅也才刚冒了花苞,开得这般好的梅花,倒是很不好找的。
阿梨看了眼那梅花枝,忽的就想起方才,在三姐屋里瞧见的那光秃秃的素面细颈的花瓶来,不由得抿唇一笑。
三姐夫平素不大开口的模样,倒是很会哄三姐开心。
她也只佯装没瞧见了,又朝吴三郎点了点头,便朝外迈了步子。上了自家马车,阿梨倒是有几分倦懒了,靠着云润,闭目养神着,不知马车经过哪里,听到了商贩的叫卖声。
阿梨睁了眼,云润见状叫停了马车,“主子要买点什么吗?”
阿梨嗯了声,道,“好像听到有人卖柿饼,给岁岁带一点回去吧。”
云润闻言,示意冬珠下去跑一趟,不多时,便见冬珠回来了,进来了马车后,先把柿饼给了云润,另只手递过来张帖子,道,“主子,奴婢方才买柿饼时,撞见卫大人了。”
阿梨纳闷接过那大红的帖子,翻开一看,是张喜帖,日子定在立冬,阿梨有些疑惑,“没听说卫大人定亲了啊?他如何同你说的?”
冬珠便乖乖把当时遇着卫临的场景描述了一遍,道,“奴婢买了柿饼往回走,就看见卫大人在酒肆沽酒。卫大人见了奴婢,认出奴婢来了,便递了帖子过来,道请世子妃届时过去观礼。又说原本他要去侯府一趟的,既路上遇上了,便让奴婢带回来了,因等会儿还要去苏家递帖子,便不过来与您打招呼了。对了,卫大人倒是说了,他这桩婚事是老家给定的,妻子也是老家过来的,在京城不认得什么人,还望世子妃日后照拂一二。说罢,他便走了。”
阿梨闻言也是颔首,吩咐冬珠,“把帖子收好,到时候记得提醒我。”
云润是不知道卫临的,却是道,“立冬那会儿,离主子的产期怕是很近了。”
阿梨也想到这一出,但也懒得想那么久之后的事,只是道,“到时候再说吧。当初爹爹出事的时候,卫大人也出了不小的力,跑上跑下,既是他的婚宴,又递了帖子的,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总还是要去的。冬珠把帖子收起来吧。”
卫临要成亲的事,阿梨也就是过了那么一眼,很快便抛之脑后了。毕竟她如今要忙的事情也颇多。
过了半来个月,大理寺卿便正式递了致仕的折子,他这一走,大理寺倒未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依旧事事都办得很顺利,差事也办得十分漂亮。
皇帝在早朝时候夸了几回,朝臣们便也都猜到了一二,原本纷纷要奏请皇帝另立大理寺卿的帖子,也都瞬间偃旗息鼓了,明白皇帝这是有意叫李玄顶了原大理寺卿的差事。但如今李玄又过于年轻,原本做大理寺少卿都算是破格提拔,如今满打满算还不到三年,竟又要再往上爬一级,陛下恐坏了规矩,才打算拖一拖。
朝臣们自认为揣测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便一个个都把李玄当板上钉钉的大理寺卿了,因他年轻,就在这样的高位上,又有这样的圣宠,日后入阁是十之八/九的事情,朝臣们便俱有意同他结交,从前没什么往来的,也都动了心思。
一部分冲着李玄去了,邀他吃酒作诗,另一部分,则冲着后宅来了。
侯夫人和阿梨这婆媳二人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日日都有帖子递上门,要么便是来做客的,颇有些要踏破侯府门槛的阵仗。
到这种时候,便显出家里有婆母当家的好处了,阿梨虽也疲于应付,但要说累,却还是侯夫人最累。侯夫人是当家主母,又一门心思为了儿子的前程考虑,便谁也不愿意得罪,但凡有上门做客的,都好生接待着,她又怕阿梨累着,便什么时候都是自己上,一个多月下来,竟是累得瘦了好几斤了。
不过,这日日有客上门的日子,也就持续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不久之后,便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再无人日日递帖子来了。
日子一日一日过,在忙忙碌碌中,天气逐渐转冷,立冬的日子也将近了。
卫临的婚帖,阿梨早就忙得忘了,多亏了冬珠还记得,翻箱倒柜找了那请帖出来,找了个阿梨空闲的日子,呈了上来。
阿梨看了那请帖,才想起还有这桩事,忙叫云润去翻库房准备贺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