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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出“选择”并不是什么难事,实际上,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每时每刻都在被迫着或者主动着做选择,选择一顿饭吃什么,选择到了岔路口怎么走,选择爱或者恨,选择坚持还是放弃……
于“人”而言,如果缺少了选择,也便意味着失去了种种可能,失去了想象,也失去了后悔的借口。
这对于习惯了“选择”的人而言是这样。然而,李凤岐所说的“选择”却不能以平常人的眼光来看,甚至于便是从“圣人”的角度来看,都愈发地能够察觉得到,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有了这个“选择”能力的,不是普通的人,甚至称呼它为神人、圣人也难抵它的半分威势——那些被尊称为圣人或者神化为神人的人,在他跟前,也要毕恭毕敬地垂首作揖,满怀虔诚地称其为“上天”。
如果上天有了选择的能力,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它有了自己的意识,它或许学着倾听人间文人骚客对他的歌颂,又或许会学着享受普通百姓对他的膜拜。有了意识,也便会有了个人的喜恶,它开始喜欢听那些赞颂的诗歌,开始厌恶那群指着他破口大骂的怒者,对于它喜欢的人,它慷慨地满足他们的欲望;对于厌恶的人,它甚至吝啬到不肯去听他们的忏悔,更遑论去管那群人是求财色不断,还是求风调雨顺了。
慢慢地,有了“选择”的上天也就开始慢慢受着别有用心之人的蛊惑,成为了他人满足个人欲望的工具,无论上天对试图操纵它意志之人处以怎样的刑罚,一个之后,还有有千个、万个这样的野心家出现,在死亡面前,他们大都只贪图一时的快意,总想着以身命搏上一搏,便是最终逃不过形神俱灭的厄运,也仍然悍不畏死、前仆后继。
可以说,若是那上天真的有了意识,便注定要有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悲剧发生,于上天来说是如此,于这世间庸庸碌碌的平凡人们来说,也是如此。
毕竟,若是真有谁将上天惹怒到丧失理智,灭世间之人于天而言,与举手投足无异。
所以说,当裴谱明白了李凤岐的真实想法之后,足足有半天的光景,他都没能从震撼中反应过来。
真的是“半天时间”,从夕阳斜倚到星夜漫天,半天的时间里,裴谱怔怔地望着身前那方空地,似乎是面对着整个虚无。这期间他的神情没有变化,呼吸没有变化,整个人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有风吹过的时候都仿佛是要故意躲着他周身那方圆三尺的地方,更何况他的双眉也是那般紧蹙着,没有松开过,也没有眨过眼睛。
“仔细”不理解这前一刻还能说会笑的人究竟是为何突然如石像一般不置言语、不动分毫,一开始时它心中还暗暗不服,心道自己也能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保持好长一段时间。不过,等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之后,它却懊恼得埋怨起裴谱起来:竟是做这些没用的,竟耽误了小爷我做正经事!
心中想通透了这一点,它轻轻晃了晃脑袋,不顾自己背上的那人什么反应,又开始一圈一圈地想着更远处的草儿晃去。
对于裴谱的反应,李凤岐并不感觉意外,要知道当初他自己想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后,身边并没有一个可以诉说的人在,他大声嘶吼着在山中奔跑跳跃,一遍又一遍地向上天问着“为什么”,一遍又一遍地大笑、痛哭、昏厥……他那时最想的人便是郭四象了,因为他知道,若是师兄还在的话,便是此时是由他发现了上天的“诡异”,那寻求答案并最终解决问题的人也必定是郭四象无疑。
根本不需要他自己想什么,他仍然可以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以自己心情的好坏来决定是不是帮助郭四象——又或者,将他辛辛苦苦演算的草稿一把火点着,看着师兄又气又无奈的样子……
便是被师兄胖揍一顿,只要这副担子不落到他的肩膀上来,那也没有什么。
然而,可惜的是郭四象早已不在,而当初有能力杀他的那人,却没有能力与郭四象一样遇着了问题,轻笑过后便解决了问题。
对于郭四象的能力,李凤岐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已经到了一种盲目信任的地步了。不过这又有什么呢?他此时所说的是上天的“选择”,于他自己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选择呢?他可以选择不管,也可以选择管,他可以选择自己管,也可以选择让给别人管……不过,终究是内心中那作为郭四象师弟的那么一点点的自尊心在,他选择了承担,选择了面对,又或许说,他选择了在顺天与逆天之间做出选择。
“你跟我说这个的意思,是什么?”许久,裴谱轻哼一声,他的整个身体仿佛得到了信号一般,开始缓慢地从失神、昏睡中苏醒过来,三个呼吸之后,他深吸一口气,整个人便完全与之前无异,而目光却变得更加矍铄,直直地盯着远处的李凤岐问道。
“只是觉得你或许已经活得乏味许多,而我这里又恰巧有一件做起来比较有趣的事情,这才想着分给你做做。”李凤岐轻笑,并不畏惧裴谱的眼神,他言语中提及“分给”裴谱做,也便意味着这件事他并不打算置身事外,没有想着拉裴谱进局之后便自己退了出去,而是清晰地向对方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件事情,需得你我两人同做。
“风险太大。”裴谱并未因为李凤岐没有将责任全部推给自己而心怀感激,他首先想到的是做这样一件事的风险,而做成做不成,向来就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这边与当时与四愁斋作对、杀死郭四象一样,他没想着会杀死郭四象,也没想着折腾得四愁斋由胜而衰,他只是去做了而已,尽全力去做,至于做成什么样子,全然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事情。
毕竟,他不是郭四象,李凤岐更不可能是郭四象。
“可能会丢了性命。”对于裴谱直言点出做这件事的风险一事,李凤岐并未感到半分的尴尬,他自己也并无隐瞒的意思,既然注定是要丢命的事情,当然是提前说好了才更有利于之后的抛开成见、同仇敌忾。
“我还得考虑考虑。”裴谱仿佛是没有听见李凤岐的话,自顾自地说着,说完这话,他才看似对着李凤岐说话,道:“杀花恨柳一事就先放着吧,我要先静一静,细细想一想。”
“也应该。”李凤岐点点头,“我到时再找你。”
“好。”裴谱点头,说完之后竟不再多说一字,更对“看住”李凤岐一事完全像是忘了一般,折身便往南走,自始至终都不曾慢下一分步子或者有过一丝的迟疑。
“得了,事情先告一段落吧。”李凤岐轻叹一口气,紧皱的眉头正微微出神,却是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轻笑道:“从上次遇见他到现在,已经有段时间没见面了,这一次倒是怎么着也要去见上一见……话说,依照你对他的理解,大婚的时候我需要送一些什么东西才能惹得他开心呢?”
“仔细”听惯了自己背上这人自言自语,这一次它吃草吃得专心,也只是听这人说话了,至于说的究竟是什么,它并没有听到,所以也并不知道方才这位高人竟然放低下身份与向自己请教问题,“驴生”的这样一场大际会,便因为它的“专心”而错过了。
花恨柳几乎是不惜体力地由唐剌山赶回了念青城,此时回来还没有出“十五”,念青城里处处仍然是一副新年的喜庆氛围。
可是他却无心关注这些东西,陪同着雨晴公主回到念青城后,他便要再赶回熙州城去了。因为言恕那含糊不清的话折磨得他已经三天时间里都没阖上眼睛小睡片刻过。这一番辛苦被雨晴公主看在眼里,不过她却出奇地没有劝花恨柳歇一歇,因为她知道,此时劝他是劝不住的,还不如先由着他糟蹋自己的身体、折磨自己的精神。
等到到达极限的那一刻,便是她不说,他也会停下脚步来歇上一歇。
送雨晴公主回到了宫中,金正阳知道他回来之后当即就跑来道谢,而另一件事便是要与他道喜。
“道什么喜?”花恨柳微愣,原本紧绷的脸难得地缓了缓问道。
“当然是道大婚之喜了!”金正阳大笑道:“你们前脚刚刚离开,从熙州城来的消息便后脚赶到了,温大人和隋大人终于在新年之前将大婚的众多事宜与熙州方面谈拢了,最后的婚期也定下来了,这不是应该道喜么?”
“婚期定下来了?”花恨柳听来金正阳的话竟然有片刻的失神,不过,他很快便想起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才显得正常了,忙笑道:“定在了什么时候?”
“二月十五9有大约一个月的时间!”金正阳对于花恨柳的反应不存丝毫怀疑,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说道。
“二月……十五么……”花恨柳点点头。虽然时间看上去只有一个月了,不过对于早就开始着手准备他的大婚之事的熙州和大越方面而言,只要是花恨柳在,便是说明天便要进行大婚,他们也有完全的准备!一个月时间已经是很宽松的期限了——要知道,单单是准备这件事,熙州从花恨柳到了熙州城不久之后便在暗地里准备了,而大越这边的动作虽然晚了不少,可毕竟是皇家,皇家办事向来讲究礼仪和排场,而这二者,也都是有着固定的一套标准和程序的,只需要按照要求一步步准备便好。所以在准备的速度上,还要后来居上,比着熙州快了那么半个月的时间。
令花恨柳稍感不适的是现在或许除了他与雨晴公主,其余人早就知道了自己将要在何时大婚的消息,只是稍显可笑的是,他自己作为这样一个大事件的主人公,几乎是与另外一名女主人公,最后时间才知道的。
不过,稍感不适之后他很快便又释然了,一来当时他委托了牛望秋全权代表自己去处理这件事,既然一开始的时候就当了甩手掌柜,此时他自然没有责怪别人的道理;二来,他收到的消息比金正阳等人还要晚一些也是情有可原,或许牛望秋与佘庆都想到了要传消息给他,而黑子也要给金正阳、雨晴公主传达这样的一个结果,或许两边一合计,为了节省人力,便由一方负责通知两边便是——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在消息到达念青城的这个时间点上,花恨柳正好离开了念青城,这才与早一些时间知道这个消息失之交臂了。
“可从熙州那边听到其他的消息?”花恨柳此时仍然惦记着言恕那话语中的意思,虽然眼前有自己的大喜之事,确实如当时雨晴公主开导他时所说的那样,这不能说之事也有可能是喜事,他仍然忍不住再次确认一番。
“其他消息?”经花恨柳这般一问,金正阳终于察觉出眼前的花恨柳似乎有些不对劲了,不过他也知道既然对方开口问自己了,那么此时自己反问回去极有可能让花恨柳不悦,忙先将心中的疑问放置一边,细细回想着近段时间从熙州传回来的消息。
“倒是有两件事,却也说不上与熙州有直接的关系。”金正阳不等花恨柳发问,便兀自开口说道:“一件事情与您的那位朋友有关,是叫做独孤断的那位,听说南云城主苟不会将他逐出了南云城了,并且严令他永世不得回城。”
“嗯?有这等事?”花恨柳一时间便被独孤断的这番遭遇吸引住了注意力,他不明白为何独孤断会与南云城方面闹翻,本想着回去之后好好问问独孤断,却又忽然想起当日独孤断向他告辞回去的时候那番郑重之意,心中猜想或许在回去之前独孤断便已经料到了会有如此遭遇,心中这才稍稍安稳了许多。
不过,金正阳的下一句话却又令他稍稍放下的心再次高悬。
“没有了南云城的庇护,您的这位朋友怕是凶险万分了……”
“什么意思?”花恨柳微愣,忙问道。
“我听说他是做杀手的?”试探着问了一句,见花恨柳轻轻点头,他直言道:“那就不会错了,他做的是‘买·凶杀人’这种事情,无论是江湖上还是朝堂上,对于这种势力强大的组织都心有不悦却苦于无策,也因此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什么规矩?”花恨柳对这些并不如何清楚,而金正阳之所以懂,则是因为他所处的这个位置必须要对所有潜在的对这个国家有威胁的事物了解得足够清楚,这才能够在对方发难的时候针对对方的特点制定对策。
“秋后算账。”
“秋后算账?”花恨柳更加迷糊了,不过也只是反应稍稍慢了半拍而已,他便恍然道:“现在独孤断被逐出了南云城,而你又说他不再受南云城的庇护,也便是说他之前的那些个仇家便可以找上门来杀他了?”
“正是这样。”金正阳点点头道,说道这里,他的神色之中又多出几丝异样之色,花恨柳看到后忙问他又想到了什么。
“您的这位朋友,能耐确实不少,据说杀掉的人已经不下数百人,这也便是说如果有人找他来寻仇的话,或许一时之间他便会多出大概……大概上千人的仇家……”
说完这句话,便是金正阳手中握有一国之兵力,也不由得有些咂舌,一个人有着上千人的仇家……究竟是怎样的一幅光景啊!
“这个……确实比较头疼……”经由金正阳这样一说,花恨柳也不禁有些愁闷,独孤断的狠厉虽然在他遇见之后便收敛了许多,可是从他杀人的手段来看,花恨柳丝毫不怀疑仇家会有“上千人”之说,甚至在他看来金正阳这个数字还只是乐观的估计,实际的话,便是说有上万人,他也觉得确实是独孤断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虽然如此,花恨柳却仍然从这件事情中读出来了别的意思。比如说独孤断的决心。
虽然说是被逐出了南云城,可是依照花恨柳对独孤断的了解,这件事更有可能是独孤断主动提出的才是,而最终事情如他所期望的那样进展得顺利,也能就此看出独孤断想过安稳日子的决心,以及真心对待笛音与花语迟的决心,无论如何,如果这是独孤断心中想要的,那么作为朋友,他自然会全力支持。
“另外一件事呢?”心中想开了这件事,花恨柳这才开口问道。
“另一件事,相州窦氏一族族长窦建章,连杀了三名族中长老……”
“什么?”花恨柳惊呼出声,这件事比着独孤断被“逐出”南云城带给他的冲击还要大上许多,可以说无论如何,花恨柳也绝对想不到窦建章……竟然会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