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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此地是自己不幸的流落还是意外的救赎。但这样的一个男子让慕香觉得心绪清明,好像真的悟的些禅道了。
慕香每日做的饭菜简单而可口,桑下自猎人去世以后,就没有再吃过成熟的饭菜,生活陡然间精致起来,倒令他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从小便觉得,不会长久不会长久,美好的事物于自己生来相克,总是不会长久。儿时他饲养了一只幼小的母豹,几乎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心力,可是两年以后,母豹却咬伤自己的手臂,远远的遁入林子里。那时候的他就这样拖着皮肉外翻,正在滴血的手臂,呆立在当地,一时无法理解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发生。
慕香的出现让他又有了儿时的心境,那是他的魔障,他担心一切他遭遇的美好,都会以一种让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突然消匿掉,而且干净的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桑下从不多说话,表达对他而言亦是件难以胜任的事,慕香也不催促,安静的看他,从他眼神里慢慢读出他的意思。
桑下觉得这个女子果真是神灵,竟然能够如此轻易的读懂自己的所想,甚至在自己也搞不懂究竟在想什么的时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没有的,那她定然是神了……
桑下烧了热水,慕香把自己裹紧温润的溪水里,热气腾腾,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尽管她从不知道那里到底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她的背干净瘦削,肩胛骨略微有些突出,大腿上有伤痕,有的不堪回首,有的无从考究。其实,她从未直视过自己的身体,对于女子而言似乎大抵是这样的,她们对自己的身体有天生的惧怕和羞赧。可是今天她却想着要好好看看自己,看看身上的每一个来处,像是一场迟到多年的探奇。
山水紧邻,林木灵秀,天地间陡然间起了并不怎样浓重的雾气,山顶有峰峦,颜色时淡时浓;溪水有行舟,禅意卓然;林木郁郁葱葱,久无俗人踏足,一派自然气象,亘古以来皆是如此。这片林木在世人心中,历来是干净与肮脏的分水,是众恶之门。他们理所当然的这样想,而全然不管自己最初便是从这里得以降生。
脂水仍旧滑腻,慕香在外面沾染了太多的铅华与虚假,甚至遮盖住了真容。而此地的一瓢溪水,便是洗尽自己铅华的甘霖,不须圣湖观景,不须斋戒朝拜,只需要一个虔诚的双掌合十,佛便宽宥你所有的肮脏与罪责。
桑下像是佛前的金刚护法,貌丑心善,他石像般守在屋外,听着忽远忽近的蝉鸣蟋蟀,意态温顺……
过了好些日子,慕香无可救药的思念着绺儿姐姐,经过这样一番劫难之后,她恨不得立刻见到绺儿,与她厮守终生,再也不要见外面的人了。她不知道现在中土都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绺儿姐姐是不是遭到了袁向鲤的毒手。她必须要回去。她跟着桑下出过林子,看到了浩瀚的海水,她必须要离开这里,这里只是她短暂的停留,绺儿姐姐还在等她,她离开家太久了。
绺儿姐姐就是她的家。
此刻,她终于自由了,没有了袁向鲤,没有了廷素,没有了沈南山,她终于得以自由。她想利用这份难得的自由去寻找绺儿姐姐,她再也不要依靠别人,她要自己前去。
她需要一艘船。
慕香看着桑下,心内有些不忍,却不知道如何与他说。她的生命中已经有过无数次不知所谓的恩爱,在这些颠簸错乱之中,泄欲也好,示爱也罢,总之各有各的目的与所求。而此刻,这一切对她忽然干净起来,成为一个盛大的宗教仪式,有无数信徒观礼,他们目光虔诚,毫无淫邪之意。而自己就是被他们供奉起来的神明,要完成一场救赎,要与其中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做一次深入灵魂的恩爱。
传说天地之间有一处巨大的虚空,足以吞噬天下,让人不敢仰视,使人绝望晕眩。直到过了千年,天地间又孕育了一件同样巨大的填充,生来便是为了与那处虚空咬合,严丝合缝,直至浑然一体。
慕香抚摸着桑下粗粝的脊背,像是千百年来孕育粮食的土地,尽管斑驳干裂,却依然充满养分。慕香愿意做一粒娇小的种子,接受桑下的甘霖,孕育出干净的生命。
桑下。
桑下专心的动作,像是插秧一般动作笨拙而安静。
桑下。
你叫我?
我要离开了。
桑下的动作戛然而止,他不知道慕香说这话的意思。慕香是他的神明。离开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她本来就是下凡的仙女,如今又要回到天上去?桑下不敢阻拦,他怎么能阻拦仙女回到天上呢?
好。
我需要一艘船。
船?
嗯,一艘船,我要去的地方在大海的那一端。
好,我给你造船。
慕香的每一句话对于桑下来说,都是自己的恩泽,他把位慕香做事当做是自己的修行。桑下开始拖回去大大小小的树木,依着慕香给他画的图样,专心造船。他小心翼翼,要把每一道工序做到最好。那是大海,充满了未知的力量,他必须保证给慕香的船足够结实。慕香仍旧给桑下做饭,偶尔看看桑下的进度,时间飞快,眼看着小船就有了大致的轮廓,眼看着就做成了风帆。做风帆的布是桑下打来的兽皮,漂亮而且坚韧。
船造好的时候,慕香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她看着正在桑下正在给小船做最后的修正,认真的捶捶打打。
第二天,慕香起身的时候,却发现桑下不见了。她追出门去,却看见桑下早已经把船拴在两匹马的马背上,满脸堆笑的看着慕香。慕香心中一阵久违的疼痛,她慢慢走过去,抱住桑下的身躯,流下泪来。
桑下把小船放入海中,扶着慕香上船。慕香看着他,凄美绝伦的笑,催促他回去,桑下却拍了拍身边的两匹马,自己跳上船来。慕香吃了一惊,怔怔的看着桑下,说不出话。
我送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