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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一直是个恋旧的人,也许是记忆力太好的缘故,总会对一些遗憾耿耿于怀。就像他始终记得“团长”是怎么慢慢长大的,又是怎么渐渐变老的。但印象最深的,却总是它趴在窝里停止呼吸的那一幕。
老头在耳边说:“已经没了,别看了。”
他却固执地在那蹲了一天。
老头说:“把你那手机头像换了吧,总看着心里不堵得慌?”
他却一用就是好几年。
老头还说,猫老了就回不来了。可是……
看,有人把它送回来了。
窗外,太阳矮矮地垂挂在远处的树枝上,深金色的光斜照进屋内,给抱着猫的男生镀了一层毛茸茸的边。
江添不擅表达,说不出什么好听话。他垂眸看了一眼小猫,问盛望说:“送给我当儿子么?”
“你等下。”盛望一只手搂着那小崽子,拎起尾巴认真看了一眼猫屁股:“对,儿子。”
江添偏开头沉沉笑了起来。
“笑屁。”盛望说,“这总比饺子好吧?”
“嗯,好不少。”江添转回去:“那它跟谁姓?”
盛望:“……”
副会长拿着复印好的材料上了楼,盛望终于从他哥的闷骚话里回过神来,他说:“名字还没取,你慢慢想,反正暂时带不回去。”
副会长就听见了最后一句,走过来把材料递给盛望说:“对,这猫还没满1个月,得跟着母猫喝一段时间的奶。再等一个月多吧,我们把前几针疫苗打了,到时候喊你们来领,太小了带回去很难养活。”
“行。”
“那我到时候联系谁?”副会长问。
盛望想说联系谁都一样,反正也是一起来接。结果副会长已经点开微信二维码,让江添也加一下好友。
“那个——”盛望下意识出了声。
副会长一脸茫然地看过来:“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他只是忽然敏感了一下,觉得加两个人的微信不是个好兆头,好像他们谁不能来似的。但这话说出来就显得很奇怪,于是他笑着摆了摆手说:“算了,没什么。”
*
江添在返程的地铁上收到了赵曦的语音,对方问他和盛望晚上有没有时间,出来吃顿饭。
“我们明天的机票走,想避开腊月最后两天高峰期。而且明天不是你正生日嘛,家里人什么的总要给你过的,我跟林子就不霸占了。”赵曦说。
江添因为礼物心情正好,回复他说:行,我来请吧,楚哥刚给我转了账。
辅导班的楚哥很上路子,念着要过年了,把第一批课件的报酬提前结了,还给江添额外发了个大红包,希望他年后再费点心思,课件里加点竞赛初级难度的东西。
江添从里面划了一部分出来转给江鸥,说:季寰宇给的。
但是直到他们从梧桐外地铁站出来,江鸥都没有任何回复,这让他有点纳闷。
“怎么了?”盛望注意到他皱着眉看了好几次手机。
江添说:“我妈没回。”
江鸥手机不离身,对江添的消息回复得尤其快。以往这种信息发出去,不出几秒就会收到回音。今天都快一个小时了,实在有点反常。
盛望脚步顿了一下。
江添注意到他脸色的变化,又说:“我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忙,估计没看到。”
盛望点了点头:“忙什么?”
江添沉默数秒:“发请柬。”
说是发请柬,其实没那么正式。盛明阳和江鸥打算在江添生日后一天请吃饭。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跟朋友们打过招呼了,只是今天再统一联系一遍,显得礼貌尊重。
他们邀请的朋友成分比较复杂,有些确实交情深,一个电话打过去不可能三两句就挂,总要聊上一会儿。有些则是有生意上的往来,这种就更不容怠慢,连寒暄带说笑又要花上不少时间。
一来二去,整个下午都耗在上面了。
江鸥这几天有心事,精神一直恹恹的,想到儿子要过生日了劲头才足一点。可惜老天仿佛有意要逗弄她,先是倒水的时候走神烫到了手,接着换衣服不小心弄断了项链。下午安排人给几个客户寄新年礼品的时候又发混了信息。
其实这些都源于她的心不在焉,但总给人一种流年不利的错觉。盛明阳接过剩下那点事,让她靠着沙发歇一会儿。
江鸥咕哝说:“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综合征,心慌得厉害”。
盛明阳跟她开玩笑:“没见过脾气这么好的更年期,估计还是这两天睡眠不好。”
江鸥嗯了一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她歇了一会儿又坐起来,回了几条朋友微信,顺手刷了一下朋友圈。
没翻几下,就看到了杜承下午发的状态。
他说:头疼使人精神错乱,感觉自己什么事都做得出。配了一张自嘲的玩笑图。
江鸥皱起眉,她连划几下,略过了那条朋友圈。然后冲厨房忙碌的孙阿姨说:“孙姐,银耳汤还有么?我想喝点热的,不太舒服。”
“有的,我给你盛。”
孙阿姨舀了一盅端给她,江鸥伸手去接的时候,微信突然震了一下。
她眼皮莫名一跳,垂眸去看手机屏,杜承的微信头像从底下翻到了最顶上,旁边显示着消息内容。
他说:最近一直睡不着,老是想起以前。可能亏心事做多了,死都死不顺当。我知道大过年的,说这些丧气话挺败兴的,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过完这个年,索性仗着现在脑子不清不楚,冲动错乱,一鼓作气给你道个歉。
他说:我混账,不是东西,恶心龌龊。我跟寰宇对不起你。
碗底忽然灼烫,江鸥手一缩,满满一盅银耳汤掉落在大理石,当啷一声,白瓷四分五裂,迸溅一地。
*
江添本想借这顿晚饭给赵曦和林北庭好好送个行。赵曦也本想趁着酒兴,在临行前点破一些事,跟这两个弟弟聊几句。
可惜一切并不总是那么尽如人意,事情来的时候往往仓惶迅急,并不会先喊一句321。
江添在席间给江鸥拨了几次电话,等候音响了几十遍始终无人接听。他正纳闷的时候,江鸥给他回了一条微信。
她说:这几年的钱真是季寰宇给的么?
这顿晚饭最终没能吃完,草草收场。江鸥一直不接电话,盛望情急之下给盛明阳拨了几遍,最后一个终于接通。
盛明阳说:“我们在省立医院。”
第89章 针尖
“省立医院?!”盛望朝江添看了一眼, 急忙问道:“江阿姨怎么了?为什么去医院?”
“没生病, 不是生病。”盛明阳那边似乎一团乱, 听得出来他正陷在突如其来的纠纷中,言语匆忙,又不想让盛望他们跟着心慌, “有点事,你跟小添——小陈?去跟护士打声招呼。”
他话说一半,急急向身边的人交代了一句, 这才又对盛望说:“你跟小添一会儿自己回家。爸爸这边——”
“不回。”盛望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现在过去, 房号多少?”
盛明阳的声音夹在嘈杂中,迟疑片刻说:“算了, 过来吧。903,来的路上注意安全。”
盛望生怕江添担心, 挂了手机立刻安抚道:“别着急,江阿姨没事, 没生病。估计有别的什么事——”
“季寰宇。”江添打断道。
“什么?”
“是季寰宇找她了。”
江添脸色很难看,压着火气。说话间已然拦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大步过去拉开了车门。盛望愣了一下, 跟赵曦和林北庭匆忙打了声招呼便紧追过去, 跟着钻进了车里。
司机大概被催过,门一关,车子就直冲出去。
江添的家事很复杂,扯上“季寰宇”这个名字就更是一团乱麻。这点赵曦还是知道的,也清楚这是江添的雷区和忌讳, 所以没有贸然掺和。只是给两个弟弟各发了一条微信说:有什么需要就给哥打电话。
江添这一路异常沉默,手机界面停留在江鸥的聊天框,一眨不眨地盯着最末端。看到江鸥那句问话的瞬间,他就知道瞒不住了。
他花了这么多年砌的一堵保护墙,被人抡了一记重锤,功亏一篑,轰然倒塌。
一定是季寰宇跟江鸥说了什么,否则她怎么会忽然起疑心。
江添心想。
省立医院是之前丁老头住的那家,离梧桐外并不远,三公里而已。司机把车开成了游蛇,在夜晚拥挤的道路上钻行,愣是不到10分钟就把人送到了目的地。
他们在903门外见到了季寰宇。
他敞着大衣外套从拐角过来,眼下两团青黑,下巴还带着没剃干净的青茬。衣冠还在,风度全无,紧拧的眉心里满是烦躁和厌恶。他抓着手机差点撞上来,匆忙说了句“抱歉”才看清自己撞的是谁。
“小添?”
季寰宇刚张口,江添就攥着他的衣领一拳挥过去。周围响起一阵惊呼,走廊里顿时混乱成片,避让的、拉架的、劝解的吵成一团。他脑中嗡嗡作响,连砸了对方几下,才被人从背后抱住拉拽开来。
“哥!别在这里。”盛望箍着他,“别在这打。”
“小添!”盛明阳和小陈的声音也夹在里面。
护士医生都赶了过来,四周全是人,男女声混成一片,尖锐地扎着大脑,像浅池里聒噪的蛙。
“我跟你说过别找她——”江添带着一身低气压,满脸阴郁。
“我没找她!”季寰宇踉跄着站直,脸色同样很难看,“我没找过她!”
“不是你还有谁?”
“我……”
他欲言又止,少见地在人前爆了一句粗,擦着嘴角磕破的地方低着头无声骂了句“操”。
“小添!进去再说,先进去。”盛明阳横插过来抓住江添胳膊,盛望在后面半抱半拽着,把他拉进了903。
江鸥就站在那里,一贯扎得齐整的头发松散着,垂落了几缕在脸侧。她垂着目光,拉着嘴角,眼下微微浮肿,不知是哭过还是单纯太过疲惫。
江添想叫她一声,还没张口就看到了扶着床栏的人。
有一瞬间,他觉得这人陌生又眼熟,陌生在于对方病入膏肓的模样,眼熟在于对方抬眸看过来的神态。
他愣了两秒,终于认出来。这是那个跟季寰宇在昏暗卧室里纠缠不清的男人。
江添不记得那人的脸。幼年时期长久的排斥让他遗忘了长相,像刻意打上去的马赛克,但他记得对方惊愕的眼神,那一刹那的对视令他恶心了很多年。
以至于再次见到的这一刻,那种翻江倒海的反胃感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