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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之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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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梨喜欢在客厅做功课。乔宸有时也在客厅坐坐,闲了也会翻翻她的书,有天翻到一篇论文,随便看了几行,便觉得有点触目惊心,先是有个小标题醒目地写着:“颠鸾倒凤篇”,然后他接着读了下去:“……一开始,我总以为,颠鸾倒凤指的是69式,我想,西人是多么的粗鄙,而我们的古人是多么的风雅……等我真正开始进行研究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实在是太低估了我们古代性文化的博大精深……有记载的中国古典性姿势,有许多,总让我感觉,如若不是李小双与刘璇这样具有专业水准的体育人才搭档,普通男女是完成不了的……”

正读着,乔宸忽然发觉伊梨劈手把文章夺了过去,微微涨红了脸说:“这是我同学戴西的论文,是学术研究来的。”

乔宸想,我可没把它当成是《花花公子》和《阁楼》杂志上的文章啊,“写的不错。”他说道,还有一句话不过没能说出来:“你能让我看完吗?”

“那是,”伊梨很以戴西这样的同学为荣:“我们老师常常说她是最有潜力的。她说过,她将会毕生致力于研究这个课题。”

“你也研究这个?”

“才不是。”伊梨回答道:“我研究晚明小品,主要是张岱。”

“为什么?”乔宸在心里笑道,那真还不如你同学研究“颠鸾倒凤”有点意思。

伊梨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似的,低声为自己辩解:“我就喜欢张岱。”

女孩子大都喜欢那样的男人,性灵才子,外加富贵公子,贾宝玉式的。乔宸便问:“你最喜欢他的哪篇小品?”

其实这时候他心里也有了答案。

“《自为墓志铭》和《王月生》。”

他以为她会说《自为墓志铭》和《湖心亭看雪》什么的,没想到另一篇竟是比较偏的《王月生》,这和他心里的答案居然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爸也知道张岱?”这话伊梨问的非常不懂世故,很有歧义,那语调和姿态就像是在问:“爸也见过外星人啊?”

“不知道。”乔宸存心要逗逗她:“张岱是干什么的?是卖鱼的吗?”

回到楼上,临睡前乔宸都会习惯性地刮下胡子,擦须后水的时候,“……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这些句子突然次第跳了出来,他想,从小练童子功时背下的,居然到现在都忘不掉。而楼下那个小女人,她当然一定比他背得更是流丽之极。

三姐在乔家干了好多年,是乔宸信任的钟点女工,有天打电话给伊梨说这星期有急事,不能来了,乔先生这几天胃不舒服,麻烦少奶帮忙熬点粥,怎么熬我都写好贴在冰箱上,照做就是。

伊梨不怎么会做饭,更没有熬过粥,勉强照着三姐的食谱做出来,看卖相就不好,没法子,倒了,重新再做。因为那太硬,根本不像粥,于是,多加水,叙,她又自己拿本书,在厨房里守着,看着火候。

一直熬到晚上,乔宸回来,只喝了一口,就皱眉,说三姐现在是越来越懒了,这还叫粥吗,什么糊涂玩意儿?

伊梨只好出来自首,说这不是三姐做的,是她做的,爸要是不满意的话,要不,她现在就去重做。

乔宸连忙说不必不必,挺好,喝完就得了,说着,端起那“糊涂玩意儿”做一饮而尽状。

半夜,乔宸向来到楼下餐厅,见厨房里还灯火通明,伊梨极认真地——就像在认真研究同学的论文那样,在那里研究三姐的食谱,炉子上咕嘟咕嘟滚着一罐东西,也不知道她在熬什么。

乔宸摇摇头,估摸她大概有种倔脾气,属于想做什么事谁也拦不住的那种人。果然,过了一个多小时,伊梨上来问他睡了没有,没睡的话尝尝她刚熬的红枣莲子粥。

“这次还行。”

伊梨想着乔宸的嘴会撒谎,但是眼神不会撒谎,所以,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期待一个真实的答案。

“下次别放那么多糖,我不喜欢吃甜食。”他温和地提醒了这么一句。

“哦。”伊梨就拿笔把这点在三姐写的食谱上记下来,然后问:“那我以后多加点莲子就成,莲子据说是补肾的呢。”话一说完,她就想自己没事说补肾干吗,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花花草草的事上去,非常失礼。

乔宸听了倒是一怔,想着这孩子有时候是不是也太较真了些,看她说着说着话又微微脸红,她可真是一个难得的,经常会莫名其妙脸红的女人。乔宸常常都不明白她在脸红个什么劲儿,这也会让他莫名其妙地,常常没事琢磨半天。

伊梨从小在单亲的,没有成年男性的家庭里长大,在某些方面,她严重缺乏安全感。比如晚上睡觉,比谁都惊醒,一点点动静,都会让她睡不安枕。虽然这几天公公不再在楼上“闹猫”了,但是别的深夜里的声息,还是让她警惕。

有天她听见露台上有动静,判断会不会有贼,因为隔壁人家前几天就进了一个贼,被偷了好多东西。偷东西倒是事小,就怕再出点别的事。想到这里,她打了个电话给乔宸,乔宸正想睡觉,被她这么一吵,马上出去巡视了一番,回来给她电话说:“没事,我都检查过了,绝对不会有贼进来。”

乔宸以为这下自己总可以睡觉了,没想到一会儿电话又响:“爸,我还是听见有奇怪的声音呢,怎么办?”

乔宸再次做了安慰和保证,伊梨这才勉强说了句:“……那好吧。”

怎么像个小可怜似的。乔宸有点不忍,知道她的听觉出奇的敏锐,和猫差不多,这么活着多累啊,他想着,然后就朦胧睡去了。

过了没多久,他蓦地听见空气里啪的一声,把他给震醒了,侧耳一听,估计是露台顶上有个花盆,种吊兰的那个,砸下来的声音,他也没在意,翻了个身再次睡觉。

伊梨的电话马上杀到,连声音都颤抖了,叫他:“爸,有贼。”

“不是,”乔宸只好起床,披上睡衣走到露台上,果然是一地的碎瓷片:“是花盆掉下来了,没事了睡你的觉吧。”

“不会是有贼躲在哪里吗?”

“怎么会呢?”乔宸说:“就算有贼,你还怕我打不过他?我可是从小练跆拳道的。”

“我们报警吧……”

有病?乔宸想,半夜掉个花盆还报警,不是自己找挨骂吗?和女人是没道理可讲的,女人大概半夜胆子都小的和小白兔一样,乔宸想了想,说“你要是害怕,就睡到我隔壁的书房来,那里也有床,别再疑神疑鬼的啦,大小姐。”

没想到伊梨真的很快就穿好衣服,抱着枕头和被子上楼来,书房和他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乔宸摇摇头,肚子里很想笑,强忍着,说:“别再打电话给我了好吗,明天一早我还有事呢,记住,我在家,有什么可怕的?”

回到卧室,关了灯,这次却轮到乔宸睡不着了。他想,她在白天和黑夜,完全像是两个不同的人,白天看上去还挺独立挺倔强的嘛,怎么到了晚上脆弱的像个小女孩,而且还是那种极小极小的,连性别都还没有的小女孩。

伊梨每星期的周六,周日,都会回娘家去,她不会开车,回家要不坐出租,要不就坐地铁。起初乔宸说要送她回去,她就连忙拒绝,是不想给他添麻烦,也是距离感使然。后来乔宸坚持己见,有了第一场接送,距离就开始逐渐撤防,再加上每个星期天又是三姐放假的日子,乔宸没饭局的时候,便约了伊梨一起晚饭。

伊梨爱吃鱼。乔宸有家熟识的日本料理店,生鱼片做得好,带了伊梨去吃过几次,有时乔宸就把那里当作据点,非周末周日,间或也会给她一个电话:“今天我请你吃饭吧,老地方,自己坐地铁过来。”

那里的日本籍老板也认识了伊梨。她一出现就会殷勤地跑过来,操着半咸不淡的国语说:“乔先生已经到了,太太这边请,我带您去乔先生的包间。”

最开始,伊梨都不知道他所说的“太太”是指谁,记得最早来的时候,他就极热情地招呼她,问:“太太爱喝什么酒?”

“太太”一脸茫然地看着菜单,根本没想过要接茬。乔宸见老板有点尴尬,就在一边微笑着说“太太不喝酒,你给她来一碟话梅。”

“啊?……”

“你家的梅子,话梅,都做到很好,给她来一碟。”

伊梨这才明白,原来“太太”是指自己,别人都把她当作乔宸的太太看了,这算不算是一个玫瑰色的误会呢?后来,有无数次,伊梨都问自己,她为什么不干脆告诉那些人,乔宸是她的公公?又或者,是乔宸对别人宣布,“这不是我太太,是我儿媳妇”?

记忆里只有一次,在吃饭的时候闯进一个不速之客,熟门熟路地进了包厢,对着乔宸说了一句:“乔,老板说你今天也来了,我过来看看。”

是一个大眼睛的美貌女子,打扮的环佩叮当的,后来乔宸告诉她,此女做的是珠宝生意。

“女朋友?”她大约和乔宸相熟,知道他还没结婚,对于陪他一起吃饭的女子,不得不留个心眼。

“儿媳妇。”乔宸淡淡地介绍道。

于是便不再戒备。她大概有事要有求于乔宸,发嗲外加卖弄风情,全都酣畅淋漓,毫不顾及有伊梨在场。又或者,在她心里,儿媳妇算是什么玩意儿,不就约等于这间房里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吗,对于桌椅板凳之类的物体,还值得顾忌?

“爸,你相好的还挺多。”乔宸好不容易把她打发走,伊梨就开始调侃他。

乔宸狡黠地反问:“何谓相好,又何谓好?”

“女子为好,天下女子,皆可为相好。”

乔宸想,她这是在讽刺我太滥情嘛,哪有一个做儿媳妇的,可以如此出言讥讽?“她不是我什么相好,一点关系都没有。”说到这里,乔宸又不由问自己,我干吗要向她解释那么多?我有义务向她解释?

“你以前常和她来这里吃饭?好像老板也认识她?”

“老板要认识她,我管得着吗,”乔宸说:“我也就和她吃过一两次饭,没有私人交往。”

“我不信。”伊梨想,如果我不在,她大概就要坐到你腿上去了,不过,我不在保不齐你就很乐意让她坐上去了,男人么,谁都不会拒绝漂亮女人的投怀送抱的。

你爱信不信。乔宸在心里说,看她的神情是真不高兴了,也不知道她在不高兴哪一点,难道她还不允许自己带别人来这家店吃饭?

后来上了伊梨最爱吃的生鱼片,她也是爱吃不吃的样子。乔宸先是不去理她,转而却又只好重新解释:“真的只是吃过几次工作餐,不是约会。”

他都不知道自己如此低声下气尊严尽失地到底算什么,伊梨又凭什么给他脸子瞧,对着他使小性子?

想了想,他赌气掏出纸和笔,写了两个字,问她:“这两个字怎么解?”

伊梨一看,是“僭越”两个字,假如他能平心静气地问:“你知道僭越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那么,也许她还会动容,原来,自己不仅不可腹诽,也不可僭越,不可以下犯上。但是现在,他是如此赌气地问着她,这下形势就变得没那么糟糕和庄严了,她瞥了一眼,也立刻使性子回答了三个字:“不认识。”

乔宸心里被她的“不认识”逗乐,表面上就不由摇头:“真不知道你的书是怎么念的,连这两个字都不认识,你怎么对得起你的张岱公子。”

“一个卖鱼的,对不对得起都那样了。”

乔宸就用筷子轻敲了一下她的手背:“少和我贫。”

他的心里却很愉悦。而这种愉悦,他竟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比拟,来形容,来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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