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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庭院,一切的变换好像是冥冥之中阴晴不定的天。也像命运。没有任何人能跳脱的出,除非有人能像那个西洋人口中的上帝,有着莫大的权利与智慧。
院子中的电灯,照耀下去的是氤氲起的层层的薄雾。挡在眼前,是植物散出的清香以及其他。那些个莫名的情愫就在未知中蔓延。暧昧的,带着如同初春的火。
崔天松站在树下,眼神不似以往的那样温和明亮。他站在树下,看着杜若的近身。他对她笑。只对她笑,深深的。
“好久了吧。离开平青镇,你原是会想的吧。”他说得淡淡的。不知是问,也不知是说。
杜若看着眼前的男子。他修身的浅灰色坎肩搭着永远纯净无暇的雪白衬衫,贴切的,毫不造作。
她听他说得话,虽说是用淡淡的口吻,但还是打破了那片本是平静的心湖。
“会的,根在那儿,也许永远不忘。”她说,看着他,“大少爷,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想好好向你道谢。若不是你,我到现在也不会离开那密实的桎梏。”
她的一生,本就坎坷。若不是他,也许,她依旧是那个等待着旁人来救赎的柔弱村妇。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脚,下意识的。
那双不大不小的天足,被皮鞋包裹着。院中的电灯一照,竟是反射出锃亮的光。
“我本就是个医生,救死扶伤天生就是我的职责。”他微微怔神,“也许可以说,你就是我的病人。起码是精神上的。”
杜若赞同地点头:“医生,是很好的职业。杏林春暖,悬壶济世。都是很好的事情。”
崔天松的眼神黯了黯。不再说话。
“大少爷?”杜若看出崔天松心中有事。问着,心中还是担忧。
崔天松叹出一口气来。
“可惜,我不是个好医生。”他说。
杜若的心亦随着崔天松的话语沉了沉。
然后,他看着她的脸,娓娓道来。
原来,崔天松在不久前瞧病时,误诊了一个病人。结果那个病人因为服错了药而命丧黄泉。因为那个病人是个黄包车夫,所以,崔天松只是赔了些钱便匆匆了了事。
医学上的事,警察局不懂。死了一个人,在医院也是常事。投机取巧,利益相交。更何况,在这样的社会,贫和富,本就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可是,这个本性纯良的肇事者,现在却在深深悔悟。
“他家的人拿上我给的钱就走了。那些钱足够他们花小半辈子。”他说着,眼神透着无奈与悲凉,“第一次,我发现人的生命是何等的卑微。在钱的面前,任何东西仿佛都不算什么。就仿佛,什么东西,都与‘钱’这个字是休戚相关的。”
她的心跟着沉了沉。无边的,随着他的话语,在良心与原则的风浪中摇摆不定。
“也许,一开始我就是错的。一命换一命,这才是正常。可是在这如今的社会中,原先的那些封建礼教还存在着。无论宣扬得多么高尚文明,却依旧还是有不公平的存在。”他垂下头去。
电灯的光亮在他的头上反射出好看的色泽。是正宗的健康的颜色。
“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差极了。就像是小时初尝那苦涩的咖啡一样。从头苦到了脚。”他说着,看着眼前的杜若。就像她本就是为了听他诉说这样一件不寻常的事而存在。
不过,她倒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从始至终。
“可是你总会习惯。这个社会,如果我们没有办法改变,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习惯。”杜若说着,关切地望着崔天松。她看到他莫名的怔忪,也看到他苦思时的落寞。就像一个出生的孩童,第一眼面对混沌的世界。
可是,他倒是听懂了她的所说。即使,那本不是他所有的经验。
“我知道,你向来都是苦的。这里的一切,都与平青镇是如此的不同。甚至于,让你这个小小的女孩儿背井离乡。这些,你都在习惯。”他说着,宽慰地一笑,“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左右。左右的,只能是自己的心。”他拉着杜若的手,莫名的,突然就有了这样的冲动。
“也许,我们都很可悲。可是命运,没有给我们丝毫喘息的机会。”他顿了顿,“那个死去的人,他的家人,我会安排妥当。这样起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说着,更紧地握住杜若的手。
杜若本是挣扎着,但看着崔天松有些萧索的面孔,又不忍拒绝。
脸,不由自主地红了。像是天边无端生出的彩霞,更或者,是如今头顶须弥盘桓的虹。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
“和你谈话,我真的很开心。也许是老了,总要有一个小小年纪的人来给我增添更多的活力。”他笑,看着杜若,眼神深沉。
“大少爷……”杜若也笑了,对着崔天松。虽然,她的心中感觉到无边的烦闷。即使,她的眼角已经被咸涩的泪水濡湿。
“你不老的。那么年轻,怎么就老了?”
崔天松再没有说话,看着杜若。眼神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情愫。杜若看着看着,只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如同繁星璀璨夺目。
夜,就这般无端的深沉与萎靡。飘荡在风里,留下的,是时代深深的刻痕。
他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留给她一个暖人心田的笑。
时间很快的,便到了交流舞会。
说是舞会,其实就是一些新式的学校为了宣传文明、宣传进步而搞起来的一次校与校间的交流活动。
早晨,天气有些阴沉的下起萎靡不振的小雨。淅淅沥沥的,给本就有些紧张的舞会埋下的层层密不透风的阴影。
杜若坐在车里。身上,是换好的那件桃红色的滚边西洋舞裙。李佩君就坐在她的身边,脸上倒没有太多的紧张。
一路无话的,众人随着车子开往‘仁德国立学校’。这里,便是此次交流舞会所要举行的地方。并且,它也是省城中第一个国立的男女兼收的新式学校。
下了车。一行人步行着走进舞会设立的大厅。这时的大厅,已经是宾客满堂的模样。
李佩君带领着十几个女生,跟掌事的人打好招呼后,便被安排在了靠北的空当上。
李佩君今日仍穿了她最爱的素色洋装,配着略施淡妆的脸,有说不出的好看。忽隐忽现的,是她耳垂上吊着的那只大大的耳坠子。嵌着细碎的钻,在她的短发中闪闪发光。
人很多。四周往来的全是盛装打扮的人。西装革履的男人以及穿着时尚的女人。更多的,却是那一个个往来穿梭的学生模样的人。他们,新奇而欢乐的,盯着满堂的众人。
一个自称是‘仁德国立学校’名誉校长苟仕林的人,站在主席台上致词。台下,是千万双盯着他看的眼睛。面露的皆是掩不住的欣喜。
苟仕林不仅是仁德国立学校的名誉校长,还是军政府很有影响力的人物。他不常出席这样的活动,这次出席,是给足了学校的面子的。
高晓梅坐在杜若的身边,两只眼睛不停地张望着。似是在找着什么,又像是不是。
好半晌,她才有些气馁地说:“哎,我父亲倒底还是没来。”
杜若看着她,心不由得微微一动。眼神,也在不经意中望向那个接待来宾的坐席。
交流舞会。表演的同学是允许亲朋好友来观看演出的。她在期盼着,能在密密匝匝的人流里第一眼找到那个温文尔雅的身影。
“天松——”不远处端坐着的李佩君朝着对面的人群挥了挥手。不多时,那个熟悉的身影便现了出来。
“你们都在啊。”崔天松笑着对李佩君与周围的女学生打招呼,有意无意地瞟了身旁的杜若,“一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真是比那天上的仙女还要好看!”他赞美着,惹得四周的女同学一阵浅笑。
“崔医生,您这么说就不对了。现在可不流行什么仙女不仙女的!现在的人,可都羡慕着电影里面那些摩登女郎!”高晓梅笑着说,然后看了身旁的李佩君,“崔医生今日到此是为了给我们密斯李打气吧?!”
崔天松怔了怔,然后莞尔一笑:“那自是,我们可是很要好的!”他说着握了握李佩君的手。
李佩君有些害羞地抽出手,瞪了崔天松一眼。
“都是女学生,你这样子倒像是半路劫场的登徒子!”她埋怨道。可是心里却是晕起了蜜样的甜。
众人哄笑。只有杜若看着身旁的二人,心中倏地划过细小的失落。只是被脸上僵硬的笑盖着,现出了有些滑稽的模样。
“可惜了,密斯李今日只是看却上不得场!”高晓梅说着,朝李佩君眨了眨眼。李佩君嗔怒地回瞪了过去。脸上的红霞衬着她洁白的皮肤,愈发的娇艳。
倒是崔天松,他只呵呵一笑,大气地说道:“所以我们还要仰仗你们这些可爱的女学生,好得个头筹回去为学校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