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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心结(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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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灯火像是春天旺盛而勃发的棉絮,飘飘摇摇,恍惚不定。

天边的光影已经渐渐淡了。这些个好看的微光,将整个天幕涂写成一片亮丽的彩色。霞光四溢。

许是因为起风的原因,庭院中突如其来的夜幕显得有些凄凉。就像是被浸在冷水中的人,浑身的,尽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客厅中的气氛是尴尬的。

潘妈倒了新鲜的茶水递给李佩君,李佩君接过后轻抿了一口便没再说话。

气氛,仿佛从崔天松与李佩君见面时的惊诧变成了如今有些荒唐的尴尬。所有人,仿佛一瞬间失去了言语。面面相觑,抑或是什么。

崔天柏早早地便被支出去了,虽然他对于李佩君突然的到来有些兴奋,但有些事情,并不是他这个年龄段的孝子可以理解的。

崔天松坐在沙发上。脸上是冰冷的表情。他没有看李佩君,只是兀自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碗。细心的模样,就仿佛在做着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杜若坐在二人的身旁,其实是非常尴尬的。她看了身旁的二人,见他们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便站起身子想要回自己房间。却被李佩君拦住。

“我们这次的谈话跟你有关。”她淡淡的口吻,却让对面的崔天松一愣。

“密斯李,我……我还要做功课……”杜若找了借口。可是显然这个浅显的借口在李佩君的面前不能成立。

崔天松皱了眉头,抬起头斜眯了一眼李佩君,不知在想些什么。杜若只是看着面前的男子,突觉得,他的身上其实是有一种悲哀的沧桑。

“天松。我今天找你是想要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毕竟,我们的事情还需要我们自己解决。”李佩君说着,叹出一口气来。

崔天松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天松,你如今还爱我吗?”李佩君突然道,然后抬起头看着崔天松。“为什么这些年来,唯有这一次,我觉得你的爱渐渐地离我远去了?”她开始抽噎,然后补充道:“好远好远,远的我已经看不见了!”

一旁的潘妈本想跑过来安慰,却被崔天松一个眼神给制止了。杜若坐在沙发上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有些无措。毕竟,对于她这种不经世事的女孩,世上的情情爱爱对于她来说还是复杂。

正想着,身旁的崔天松却突然说话了。

“佩君,这些年来,我以为我的心意你会知道。”他说得有些动容,连嘴角也微微颤抖起来。

“可是我却没有感觉到。”李佩君苦笑,“不是吗,你的爱情总在你那里!甚至于有时候我会怀疑,你是否真的爱我!”她说得悲怆,一行清泪自眼角缓缓滴落。

看到李佩君流泪,崔天松明显慌了。他走过去蹲在李佩君的脚下,安慰她,“别哭了好吗?是我不对,是我忽略了你。可是你要相信,我们之间还是有爱情的。最近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忙生意上的事,是有些忽略你,可是你该知道,我们是要结婚的人。‘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说着去拉李佩君的手,李佩君晃了几下后便不再拒绝。

杜若坐在他们身旁,看着他们卿卿我我的模样,心中有些羡慕也有些悲凉。她看了他们紧紧交握的双手。十指相扣,仿佛,再没有什么能够拉开他们彼此的距离。心,不住地开始颤抖。望着眼前的人,羡慕而艳羡,可是自己,却永远不得要领,不能深入其中。这世上,最悲哀的,也该是自己这种,盲目而热烈的局外人。最清苦的局外人。

眼前的崔天松与李佩君还在说些什么。嘈嘈杂杂的。无非是些你侬我侬的话语。杜若听着他们缠绵的言语,一下一下地,像是敲击在人心口的碎石。一锤子下去,便可见血肉模糊的尘土飞扬。原来,人的心是可以疼的。在混沌初开的当下,自己的心,原来也可以这样的疼。

她想起自己在平青镇上看到的西洋镜。那些个油嘴滑舌的买卖人为了吸引客流而常常吆喝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荤段子。什么“大姑娘心疼出征的郎君了,小心肝是一寸一寸的疼。大哥哥来抱一抱,小妹妹脸上乐开了花……”那时候,镇上的姑娘们每每听到这些话语,无一不红着脸快快地走。可是在私下,姑娘们却总是谈论着自己的心上人。杜若在她们的身旁听着,觉得那些个心上人就像是长辈口中所说的西医一般,会变魔法似的,让人的心针扎似的疼。不觉得怀疑“心上人”这个人的能力,可没想到真正的有一天,自己竟也会深陷泥潭,不顾一切地陷下去。

正现想着什么,忽觉得身旁的崔天松已然起了身,并且脸色竟也回复了最初的冰冷。杜若有些不明就里,便安静地听着他们谈话。

“天松,你知道,我父亲其实是希望你从政的。如今你的背景,他未必能够接受。”李佩君顿了顿,“就算是为了我,能不能抛弃医生这个职业?!”

还是老话。其实这样想来,杜若并不十分理解为什么李佩君一定要让崔天松放弃从医。他留洋多年,精通医术,救人于水火,这本是好事的。

“你可以把医学当成自己的爱好,就像我一样。”李佩君说着眼神诚恳地看着崔天松,然而崔天松却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政治上的事谁也说不清楚。不过我父亲已经保证,如果你肯现在放弃,他马上就可以让你进军政府!”

崔天松咬着嘴唇,眉皱得更紧了。

“我不会逼你,我知道这需要时间。可是天松,对于你来说,这段适应期是否有些太长?”李佩君说着也皱了皱眉头,“而且……”她斜睨了一眼杜若,有些欲言又止。

杜若注意到了李佩君的目光,也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她。

李佩君顿了顿,微蹙了眉头,然后对着杜若说:“杜若,我知道你对天松的感情,可是你和他之间注定是没有结果的,所以……”

“佩君,你在干什么!”崔天松也没有意识到李佩君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有些受惊,“她还小,你怎么对她说这些!”

李佩君没有理一旁的崔天松,兀自地说着。

“你该知道,你自己曾经是天松的四娘,你们的事若是传到了平青镇……”

“佩君!”崔天松有些生气了,他打断她的话,无来由的阻止。“我不是说过杜若她只是我的远亲,我和她没什么!”

李佩君苦笑:“远亲?可是你们并不是远亲!”她说,“我能看出你对她的感情。天松,我不是傻子,求你不要骗我!你记住,我们是有婚约的!”

杜若看着面前争执的二人,有些不知所措。突然地就感到一阵委屈,冰凉的感觉就这样流遍全身。

“我不管你们之间现在有什么,可是我是你的未婚妻。崔天松,我是你的未婚妻啊,你要为我想想!我已经为杜若物色了房子,那边有佣人照顾她,你是否可以安心?!”李佩君的声音带着颤抖,她再次强调着,“只要她搬走,她搬走后我就别无他求!”

崔天松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叹出一口气来,幽幽地道:“佩君,杜若是我从平青镇带出来的,我不能因为你的一句话而放弃她。这不仁道!”

李佩君发现崔天松并没有同意她的提议,顿时张娇俏的小脸胀成了猪肝色。

“看来你对她还是有情!”李佩君含着泪说。因为低着头的原因,她的泪水沾湿了耳侧的短发。那些细碎的头发,随着她的抽噎而上下晃动。看起来楚楚可怜。

“密斯李,你不要乱想,我没有……”杜若站起来想解释什么,却在站起的瞬间看到崔天松尴尬的脸。不由得,心生愧疚。

“是你多想了。”崔天松叹了口气,想起拉哭成泪人的李佩君。可是李佩君根本不领情,几次都拍掉了崔天松的手。

杜若立在他们的身旁,看着眼下的场景,不觉地摇了摇头。

深夜毫无预兆的降临。就像是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突然就变成了电闪雷鸣一般。所有人的心情,都在不久前的那一阵争执中出现了不小的波动。

潘妈看着兀自坐在沙发上愣神的崔天松,递了杯牛乳过去。崔天松怔了怔,然后伸手接过。潘妈回头看了另一边坐着的杜若,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潘妈走后。偌大的客厅又回复了往常时的冷清。在这个让人无眠的夜,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冥冥注定好的一样。有着无法预测的出口以及结局。不知不觉的,就长在那儿,似乎在等待着人们的发现或是采撷。

崔天松与杜若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兀自地想着心事。很久了,从李佩君走后,他们就一直安静地坐着。

杜若回过头去看着崔天松。方才他与李佩君的不欢而散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般的真实而可怖。想起李佩君的提议,她竟是想要杜若这样一个不大的女孩子独自出去住。这虽然是缓解她与崔天松感情裂痕的好方法。可是之于杜若,这,毕竟是残忍的。

杜若咬着下唇求崔天松放自己走,但崔天松却根本没有同意。这多少让杜若有些冷寂的心灵稍稍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但是转念一想,似乎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来解决这样的燃眉之急。

崔天松深蹙着眉头,从他的表情里,杜若并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正在思索要不要回自己房间,一边的崔天松却突然说话了。

“佩君的脾气……”他顿了顿,“你知道她自小生活的优越,性子自是孤傲了些。你别往心里去。”他解释了。似乎是怕杜若因为方才李佩君的话语而增加什么心理负担。

杜若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她并不是什么不开通的人。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外人她本是没有发言权的。更何况,在一定程度上,崔天松该是她的恩人的。她自是没有去埋怨恩人的道理。

“你放心住下来,佩君那里,我会做思想工作。”他叹出一口起来,看着杜若,眼神中划过一丝疲惫。

似乎是很累了吧。杜若这般想着,心中突然感觉不是滋味。她咬了咬下唇,没有说什么。然后她跟崔天松道了晚安,便往楼上走去。

脚刚踏上第一节台阶,右手好像被什么拉了一下,接着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杜若……”耳边突如其来地传来崔天松的声音,温柔而低沉,充满着魅惑。

杜若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她,竟是被崔天松给结结实实地拥抱了。

脸,不自主地一阵通红。热辣辣的感觉,像是被什么火热的东西给炙烤着。头昏脑胀。

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飘散出的干净而妥帖的味道。不同于曾经那个稚嫩的少年。这是一种年轻而富有张力的气息,带着缠绵悱恻的温情。脉脉而内敛。

这样的动作无疑是暧昧的。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喷薄在自己耳后那均匀而温热的呼吸。湿润的,带着前所未有的蛊惑。还有那些不甚服帖的头发,它们散播在她脸上的肌肤,蹂躏出一丝细小的痒。

她红着脸刚想挣扎,却在这时听到崔天松无力的声音。

“别动,好吗?求你,我真的很累,很累了……”他嗫嚅着说。然后杜若便感到自己的颈间,蓦地升腾出一阵湿漉漉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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