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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飞草长,去日如水。
“啊!”我厉声尖叫,从噩梦中惊醒。
我又梦见母亲了……
梦里她在花中优美潜行,或在画里轻柔微笑,她的笑颜,依然倾国倾城。同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我只听见她的衣摆扫过地面的沙沙声,可她的脚分明就踏在光滑的青砖上,为何却没有一丝的脚步声?母亲不似人,仿佛她只是一缕幽魂,在这寂静的世上,悄无声息地徘徊。轻盈白纱如温凉的水从面上拂过,那是旷野中最美丽的一抹幽魂。
窗外的梅花,谢了又开,已历四次风霜。
杳杳处残存着袅袅的余音,月移花影,更漏滴下,我再也无法入睡,跪在窗前,双手合十。
夜空中似隐隐传来的叹息:福兮?祸兮?福祸相依……
我只愿母亲不再有着许多磨难,愿她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青灯下,烛影摇曳,铜镜映着我苍白的脸。
我轻梳长发,镜中我的眼眸忽凛冽碧透,似微透出一抹翡翠绿。
这是?我惊诧莫名,伸手将光滑的镜面擦了又擦。
我倏地想起库摩,他的瞳孔便是隐隐反射出墨绿的光芒。
“不!”我低声尖叫,仓皇中将铜镜横扫于地。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与母亲最为相似的眼睛居然……
不,我不要!
我猛地一伸手,暴怒地掀翻面前的桌案,顿时发出巨大的声响,妆匣、木梳、胭脂、水粉乒乒乓乓地掉落一地。
我犹不解恨,上前狠狠地踩踏那面铜镜。
“媚娘,媚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守夜的春桃归来,见我好似疯了一般,急忙上前来将我一把抱住,“你,你冷静些!”
“吁吁……”我逐渐平静下来,嘴角微一抽搐,“我,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你啊,还是个孩子。”春桃松开紧搂住我的双手,俯身开始收拾满地的狼藉,“做了个噩梦罢了,醒来便好。”
“哦,对了,媚娘,陛下已醒了,如今正在御书房,”春桃将桌案扶了起来,回头嘱咐我道,“你快梳洗梳洗,前去侍侯。”
“我,我知道了。”我按捺下心底的急燥与不安,飞快地换装、梳洗,早膳也不吃,立即往御书房去了。
我才到殿外,便听得前方一片嘈杂,只见几名内侍将一名女子拖拽出去。
我以为又是哪个侍女受了处罚,近前一看,居然是高阳公主!
“你们放开我!我要见父皇!我是大唐公主!”高阳公主已是满面泪水,钗横鬓乱,她声嘶力竭地叫道,“父皇,父皇!我何处辱没了大唐的国风了?!我心中的苦处你就不闻不问么?!你要杀便杀我好了,为何要杀死辩机?!”
内侍冷冷地说道:“陛下有旨,高阳公主不得进宫!”
陛下平日最宠爱高阳公主,从不对她动怒,今日为了何事,竟如此对她?
我悄悄地问一旁的宫人:“这是怎么了?”
那宫人平日与我交好,便也偷偷地告诉我:“听说高阳公主与一个僧人,玄奘法师的高徒辩机私会。陛下知道后,雷霆震怒,将辩机腰斩,而公主身边的侍女均被处死。陛下还下令,高阳公主永世不得入宫。”
“父皇,你为何非要我苛守妇道?!有哪一个皇子不是三妻四妾,难道我就不是你的亲生骨肉了?!”高阳公主已被内侍拉到殿外,她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不如哪一个皇子了?!上天啊,为何要将我生做女子?!”
我心中恻然,高阳公主天生自傲,豪放不拘,在众多公主中她确实是得到了陛下最多的宠爱,享受了皇室带给她的尊荣与富贵。但她也必须分担皇室的风险与危机,必要时还得作为一个政治筹码,去交换边界的安宁,笼络宠臣的忠心。陛下将她嫁给房玄龄的次子房遗爱,用意便在于此。房玄龄是凌烟阁的大功臣,高阳公主所嫁的不是人,而是家世。
“媚娘,你还愣在这做什么?”殿内跑出一个内侍对我叫道,“陛下今日烦透了,你还不快去侍侯?!”
“是。”我收敛思绪,深吸吐纳,抬头大步走入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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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捧了香炉,燃上檀香,置于殿角。
陛下倚在软塌上,神色苍白而倦怠,身子疲累得犹如刚征战归来。见我走近,他也未有任何反应,只是眼眸勾勾地盯着我,目光陌生而萧索。
我不敢再上前,只跪坐在一旁,亦不言语。
香炉中,袅袅轻烟飘散,如一根颤动着的心弦,泠泠幽香,还未来得及浓烈,便黯然凋谢,淡淡远去。
“媚娘,你方才都看见了?”陛下微闭眼,身子一动不动,仍是半躺在榻上。
我正昏昏欲睡,听陛下如此一问,心中一震,顿时倦意全消。
“恩,回陛下,奴婢都看见了。”我自然知晓陛下话中所指,便也不做遮掩,坦然答道。
陛下长叹一声,语调中是深刻入骨的疲倦与失落:“你也认为朕不念父女之情,对高阳太过苛刻?”
“不,奴婢以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仍是低垂着头,语气镇定,“陛下正因为高阳公主是您的爱女,所以您才更不能徇私,且要加重处罚,惟有如此才能正我大唐国风。”
“唉……是啊。朕是一国之君,天下人都在看着朕的一言一行。君王之道,就由不得个人私情。”陛下深叹,他的呼吸稍沉,语速却依然优雅徐缓,掩盖了他的真实情绪,“朕明知如此一来,高阳必定怨恨此生,但朕却不得不狠下心,从重处罚。”
陛下深蓝的眼眸彷佛天地般宽阔而深邃,薄唇微抿,原本消瘦清俊的侧面,此刻看来,却是落寞至极。
我心中闪过一丝恻隐,却也只能暗自谓叹。
“那你呢?朕将你贬为侍女,想必你心里也定有怨恨吧?”陛下忽然脸色一暗,深沉的语调,教人有些不寒而栗,“你一直想着能离开朕是么?”
“奴婢从不敢想。”我眼皮一跳,随即低下头,硬生生地将这恐惧掩下,深藏于心,面上仍作波澜不惊。
“从不敢想?呵呵……”陛下看似平和地笑着,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精光,“宫中的侍女,无一不精心装扮,她们都想引得朕的注目。独你一人素面朝天,你为何不施脂粉?”
我抽紧的心稍稍松脱,淡淡地说道:“奴婢只是一名侍女,只尽侍女的本份,无心装扮。”
“只尽侍女的本份?”陛下遥遥地望向殿外,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朕赏给你的狮子骢,如今如何了?”
陛下为何忽然问起狮子骢?我不明所以,抬头看着陛下。
他正紧盯着我,蓝瞳中闪着深不可测的光芒,似乎在引诱我说出藏于心底的言语。
陛下,他在试我!可是,为什么呢?!
我的心不可遏制地颤抖,挣扎着离开陛下的注视,强自镇定道:“回陛下,奴婢已不再打球与驯马,近来都一心抄录长孙皇后的《女则》,献给陛下。”
“你在抄录皇后的《女则》?拿给朕看看。”陛下一抬手,微微一笑,像是洞悉了我心中的惶恐。
我悚然一惊,却也不敢迟疑,立即从袖中取出抄好的卷纸,双手呈给陛下。
“恩,字迹倒还娟秀工整,朕不曾想到,你还有如此苦心。”陛下低头看着,许久都没开口,半晌之后,他从容的声音再度传来,“若你此刻向朕求情,朕仍可封你为才人。”
我心中又是一震,抬眼再看陛下,他平静的面容如同瓷器玉雕,亮光在他眼中折射着剔透光芒,竟渗出一抹刺人的冰寒来。
我涔涔汗下,勉强答道:“只要能在陛下身边,无论是侍女还是才人,奴婢都心甘情愿。”
“好吧,你既不为自己求情,朕便先免去你的一切杂役,命你做侍女头领。”陛下眉头轻舒,眼眸微亮,犹如皓月清辉。
我也长舒一口气,放松了神志。
这时殿外忽然又是一阵喧哗,而后太子拖着残腿,踉跄地走上殿来。
太子扑通一声跪在陛下面前,他激荡的声音像由齿缝中迸出:“父皇,你为何下令杀了称心?!”
“有人密奏,称心乃是妖女,只会蛊惑引诱你,令你不问政事,沉迷女色。”陛下一字一顿,徐徐说道。
称心?我心念飓转,倏地记起,这称心便是太子这些年一直宠幸的一个女子。她生得十分美丽,却又从来不开口说话,且喜穿男装。宫中早已流言蜚语四起,说此女是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