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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滨拍拍段岭的肩膀,彼此想起前情,段岭瞬间就豁然开朗——去年元人攻打邺城,段岭写信给韩滨,韩滨率军突袭,断了元军的后路。当时应当就是韩滨与牧旷达建立了互利的关系,见信之后,才答应得这么轻松!
“谢将军!”韩滨见谢宥,便上前去。
谢宥点头,朝韩滨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闲聊起来。谢宥朝段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来解决,段岭可以走了。
段岭刚走开,韩滨却仿佛想起了什么。
“王山怎的似乎在哪儿见过?”韩滨笑道。
段岭回到花园前,忍不住回头看。
“韩滨见过你娘。”跟在段岭身后的郎俊侠低声说。
余人都没有说话。
“他认出我来了?”段岭问。
“应当没有。”郎俊侠答道,“认出来了不该是这反应。”
“内阁的人来了。”武独说。
“苏大学士到——”
苏阀一见段岭便诧异道:“王山?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得急。”段岭笑着说,“今天刚到,来不及朝礼部报到,明日一早就去。”
苏阀鼻子里哼了声,没说什么,大意是简直无法无天。
“太子殿下到——姚侯到——”
园外唱名之声方停,园内便闻蔡闫与姚复谈话,声音不住靠近,蔡闫还在笑着说话。
“今年的月亮,也比往年的圆。”蔡闫说,“都说人有悲欢离合……”
姚复与蔡闫停下脚步,姚复示意蔡闫看前头。
蔡闫视线一转,与段岭对视,彼此刹那静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段岭微微一笑道,“都道此事古难全。”
蔡闫:“……”
凉风拂过,带起飞卷的肃杀秋意,彼此仿佛又回到了那年上京的秋天。
“你回来了。”蔡闫说。
“远在邺城,接到陛下驾崩的消息。”段岭的语气哀而不伤,答道,“哭了几场,与武独星夜兼程,赶回江州吊唁,今日刚到。”
冯铎朝姚复说:“这位王山王大人,乃是恩科时探花郎,陛下御笔钦点的河北太守。”
姚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段岭又说:“殿下请,姚侯请。”
蔡闫设想过许多次再碰上段岭的场面,却没想到会在中秋夜牧旷达的府上,事实上自从段岭离开江州之后,他便不再像从前这么怕他了,仿佛“王山”只是变成了一个令人担心的名字。
渐渐地,他开始逃避许多事,甚至暗自希望段岭不会再回到江州,哪怕接到他南下的消息,未与他正面朝向,也不至于让他紧张到这份上。
如今骤然再一碰面,蔡闫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身上每一寸都往外散发着恐惧的讯号。
“乌洛侯穆?”蔡闫沉声唤道。
郎俊侠离开队伍,前去坐在蔡闫身后。郑彦则去陪同姚侯,段岭看了下名单,该来的差不多都来了,便着人把牧旷达叫来,可以开宴了。
第212章 开席
牧磬先到,问过一众人好,坐到段岭身边。片刻后黄坚匆匆赶来,朝与席者告罪,这家伙才是真正的当天赶到。见段岭时,黄坚用力拍了拍他,然后坐到牧旷达的下首位上。
接着,牧旷达满面春风地赶来,一进园中便笑道:“来迟来迟,让殿下与各位大人久等了,自罚三杯。”
“牧相你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韩滨笑着说,“让咱们等也就算了,居然让殿下等了这么久?”
蔡闫忙摆手道无妨无妨,众人又笑了起来。牧旷达在案前接了三杯酒,一饮而尽,随后才入座,说:“今日因临时有事,说不得多安排了会儿,恕罪恕罪。”
“哦?”韩滨笑着问,“安排什么?”
牧旷达笑了笑,答道:“俱是些琐碎之事。”
“这段日子里,也辛苦牧卿操持了。”蔡闫先敬酒,众人便纷纷应声举杯敬牧旷达。牧旷达再喝一杯,空腹饮酒,说不得便有些头晕,点点头,不再作声。侍婢逐一添上新酒。
段岭观察蔡闫,发现他脸色明显地变差了许多,不知道是先前被自己吓的,还是最近本来就劳心费神,形容枯槁,就连敬酒时也有点心不在焉。段岭有时真是恨不得帮蔡闫把话说了,总感觉他该说的话不说,不该说的话成天露马脚。这群大臣一个个如狼似虎的,若真想抓他把柄,分分钟够他喝一壶的。
就像现在,身为太子,中秋夜宴群臣,好歹先祝个酒吧,哪有先敬宰相的?
所幸蔡闫背后的冯铎小声提醒了几句,蔡闫才意识到顺序错了,忙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再添一杯。”
于是侍婢再添酒,每人案前便搁着两杯酒。
“方才来时,路上还与姚侯想起去年中秋夜。再想起往年,那时爹也在,上京中秋,本以为世事无常,至少人能长久。”
小声说话的人俱静了,月下空灵一片,万籁俱寂,桂花香气传来。
“可正所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蔡闫说,“是所谓古难全。七月乃是我此生中至为难过的一道坎,所幸有众卿陪着,依旧这么过来了。”
蔡闫说着话,拈起酒杯,说:“兴许承此天命,注定我将孤独一生。”
段岭听到这话时,忍不住去看武独,武独微微一笑,也拈着酒杯,朝段岭示意。
其中千言万语,无须细表,那一刻,段岭顿觉得自己无论经过几番风雨,俱活得比蔡闫幸福太多太多。
“来年今日。”蔡闫说,“唯愿仍能长久,这杯敬父皇,敬四叔在天之灵。”
蔡闫将酒洒在地上,众人都随之照做。
“殿下身具尧舜之德。”苏阀朗声道,“定能扶持大陈,恢复治世。”
“但愿如此,仍需众卿助我。”蔡闫微微一笑,“这第二杯酒,便敬各位。”
大家各自举杯,纷纷喝了,蔡闫又说:“尤其是为我们镇守北疆的一众将士,河北捷报年前传来时,当真是大快人心。”
韩滨说:“牧相总算带出了几个好徒弟。”
众人都笑了起来,蔡闫又朝段岭说:“看在你们屡建战功的分上,这次先斩后奏,急急忙忙地回来,就不罚你了,待廿二过后,依旧替孤守河北去。”
段岭心知蔡闫是在警告自己,这次回来别玩什么花样,直到如今,他还抱着最后一丝求和的念头——让他回河北,大家便相安无事。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段岭若无倚仗,根本不会回来,既然回来了,也不会接受蔡闫的条件,这种暗示只能用幼稚来形容。
段岭正出神时,黄坚忙碰碰他,段岭见蔡闫还等着自己回答,便索性道:“谨遵陛下旨意。”
本该称“殿下”,但段岭正想着既然如此,便哄你一句,你开心就好了。
蔡闫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闻言仍笑了起来,无奈摇头。牧旷达也不纠正,只笑道:“这位韩将军,你与他写过信的。”
“方才已注意到了。”韩滨说,“武独与王山在河北接连两战,实在是不容易,来,本将军也敬你们一杯。”
“将在外,保家卫国。”谢宥突然说,“诸多牵制,实属不易,本将军也敬你们一杯,愿我大陈疆域固若金汤,再无上梓之辱。”
段岭与武独忙正襟,喝了酒,注意到蔡闫仍在与冯铎商量,说完话后,蔡闫捏着酒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段岭猜他已经想离席回宫了,便望向牧旷达,心道他会有什么布置?
牧旷达则侧身,朝昌流君吩咐几句,昌流君便起身去通知管家。段岭的心脏不由得猛烈地跳了起来。
他要怎么对付蔡闫?
然而下一刻,却是姚复开了口。
“方才殿下说到孤独一人。”姚复放下酒杯,笑呵呵地说,“我倒是觉得不尽然,殿下,人生就是如此,上天总不会让你独自一个人前行。”
“是啊。”蔡闫略觉感慨,说,“还有五姑与姚侯陪着。”
“不不。”姚复脸上带着醉意,朝众人说,“来前本侯得了个好消息,正想告诉大伙儿,权当乐一乐了。”
段岭心中一凛,猜到了姚复接下来要说的话,迅速瞥向蔡闫,等待他脸色剧变的一瞬间。众人也略觉诧异,望向姚复。
“姚侯就莫要卖关子了。”牧旷达道,“这可不是小事。”
牧旷达这话一出,所有人便都警惕起来,有什么事是姚复与牧旷达知道,却一直没吭声的?
姚复说:“三日前得太和宫内报知,吉梦征兰,公主亲自为太后诊过脉,确信无疑。”
这话一出,所有人大惊,蔡闫一刹那色变,就连冯铎也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只是短短一瞬,蔡闫就马上改换了表情,笑了起来。
“果真?”蔡闫半是唏嘘,半是感慨,摇头道,“没想到,当真没想到……”
谢宥却微微皱眉,望向牧旷达。一时席间众人表情各异,似是想说恭喜,却又不知该恭喜谁才是,场面登时变得十分尴尬。
“恭喜。”
最后居然是段岭乐不可支,恭喜蔡闫,说:“只不知是弄璋还是弄瓦,陛下要有弟妹啦。”
“恭喜恭喜。”众人这才纷纷开口道,就连韩滨也十分意外,抱了下拳,却不知该朝牧旷达道喜好,还是朝蔡闫道喜好。
朝蔡闫道喜,牧锦之怀的小孩又不是他的,万一生个皇子,不就是明摆着来篡位的么?当着蔡闫的面朝牧旷达道喜,则更是尴尬无比,只得虚虚一拱手了事。
段岭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始终盯着蔡闫的脸,欣赏他的表情。蔡闫颇有点心神不宁,朝牧旷达说:“连孤也不知道这件事呢。”
牧旷达说:“三天前方知,按理须得以黄锦布告,昭知天下,姚侯藏不住事儿,让他抢先报了声喜,来来,什么都没下肚,倒是先喝了五杯,先吃点热食。”
正说话间,仆役依次端上青花瓷碗,搁在每人案前,海碗装了七分满,里面俱是馅满皮薄的馄饨,上头撒满芝麻与花生碎,汤里化开一小块油,底下垫着烫得恰到好处的雪里红。
段岭:“……”
牧旷达说:“殿下请,各位请。”
蔡闫魂不守舍地喝了口汤,段岭却怔怔看着那碗馄饨,再抬头看郎俊侠,想起那夜他带着自己离开浔阳,在巷子里买了一大碗馄饨给他吃。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始终不曾忘记,当年吃过的那碗馄饨,而走遍了天涯海角,再也没有吃到过这样的味道。
郑彦做的汤汁鲜美,面皮如纸,终究少了一点口感;天下第一摊的馄饨近乎透明,鲜虾个个精挑细选,亦终究缺了一点特别的鲜味。这碗馄饨里带着太多的记忆,仿佛喝到它的一瞬间,便想起了浔阳段家里,饿得饥肠辘辘的时光,有一抹夕阳的金光照在身上,而巷子里,站着那个身形轮廓模糊不清的人。
那人永远只有一个影子,是生命里的一个符号,是郎俊侠,也是李渐鸿,也是武独。
段岭吃下第一口时,鼻子瞬间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了牧旷达真正的布置是什么。
与席者仍各怀心思,未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牧旷达却问道:“殿下与各位大人,觉得这碗馄饨如何?”
“不错。”蔡闫答道,“汤汁鲜美。”
蔡闫只是喝了两口汤,吃了一个馄饨便不再动那碗。姚复说:“这手艺,快赶上郑彦的本事了。”
一语出,众人便都笑了起来,韩滨说:“姚侯好大的口气,居然也仅是‘快赶上’而已。”
姚复也是天生的品鉴者,说:“若论食材精巧,诸味和合,肉、鱼、虾、姜汁、雪里红并花生芝麻,与这一碗鱼骨汤的调配,确实不及郑彦的技艺。但若论其火候、落料、擀皮手法、剁馅力度,可见这厨子一生浸淫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