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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
懒得费嘴皮子解释,他只目光凉凉地一刀飞过去,便吓得郑海川连忙松了手。
第8章 刨冰机
“大家晚上好啊,我是大川。”
“最近没怎么发视频,抱歉啊。”
“我们工地上有位老哥出事故了,这两天工友们都在想办法出力帮忙,我也没心情录。“
“今天工头说他醒了,我打算一会儿和工友一起去医院看看他。赶时间,晚上随便下了点面,这会儿边吃边和大家说说话。”
被一只手举着的手机镜头微微有些晃动。昏暗的灯光下,青年的脸凑得很近,显得都有些变形了,但五官周正的轮廓还是在的。只不过现在那张脸有些低落沮丧,微皱的眉头都被镜头收录了进去。
“你们说,怎么挣点钱就这么难呢?”
郑海川低头嗦了一口面,“全哥他人挺好的……哦,全哥就是那个出事故的老哥。”
他给看视频的观众解释了一句,继续道,“全哥他才四十出头,干活特别用心,是架子工里面最拼的一个。他去年才刚刚把老婆和孩子接上来,打算在鹏城安家……虽然也只是和我一样租了个这种城中村的老破小,但好歹一家人在一起了,努努力日子还是能过好的。”
嘴里的面咽下去了,嗓子却有些发干。郑海川给自己倒了一壶凉茶水。
“前两天我还看见他送他家丫头上学呢……听说全嫂在一家保洁公司做保洁,每天早上4点就要起床,一天做5份工……”
郑海川说到这里有点说不下去了。
他放下筷子抹了一把脸,才挤出一个堪比哭脸的笑,“没事,好在他醒了,应该能治好……”
“我那天问了医生了,医生给我保证了,他肯定能好的!”
“咳,好了,就这样,我洗碗去了。”镜头被粗糙的手掌遮住了,只剩下青年强作平静的话,“一会马上去看他,有好消息我在告诉你们啊,拜拜……”
谁保证了一定能好?
骨科大办公室内,原本脸色复杂的祁聿听到青年最后的话,神情漠然地关掉视频。
他手指按在软件图标上,直到所有的图标都开始微微震动起来。
祁聿觉得现在的大数据真的很令人膈应。
人工算法自以为聪明地搜集一个人的使用数据,试图从这些数据中还原这个人的性格、习性、喜好、三观、欲望,就像一个妄图控制主人思维以获得利益的强盗。
他不过是偶然点进去看过一次这农民工的视频,后来这人便总是出现在他的推荐关注上,如今更是堂而皇之的在首页弹出他最新发布的视频,令他不想看都看得到。
祁聿心中有一瞬想要将软件卸载,但盯着那颤动的图标看了一会儿,手指又松开了。
他为什么要被这种事影响?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青年那张惨兮兮的笑脸被祁聿抛到脑后,他站起身收好手机,开始准备巡房事宜。
不想看以后不看就是了。他要是删除了,才证明他真的被操纵了。
“祁医生,要查房啊?”
刚给病人换了吊瓶的小护士许萌见状,笑着把脑袋支进办公室,俏皮地对祁聿说,“巧了,刚才五十九号床说腿疼呢,正好你去看看。”
许萌刚进科室,尽管听了老护士说祁医生的不好靠近,但小姑娘春心萌动,还是忍不住想试探自己会不会不同。
然而事实却很残酷。
“不巧。”祁聿连眼皮都没抬起来一下,回过来的话却令许萌心梗,“他刚做完内固定,不疼才有问题。”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医生在,小护士这样被下面子,咬唇跺了跺脚, 恼得扭身就走了。
祁聿似是一点没注意到女孩子的态度变化,从抽屉里翻出听诊器戴上,双手揣在衣兜里就出门去巡查。而在他离开办公室后,里面还剩下的几个年轻的执业医师打破安静的氛围,凑在一块儿说起了小话。
“唉祁医生这也太直男了吧?护士妹妹这么卖萌,他都没点反应?”
“想什么呢,你刚来规培,不知道祁医生在我们这儿有一个称号。”
“啥称号?”
“刨冰机!”
“噗!这是什么鬼绰号?!”
“你这就不懂了吧。嘴很利,心很冷,不是刨冰机是啥?”
“懂了懂了, 甘拜下风,怪不得你们平时都不敢跟他说话。不过也确实,他那副生人勿进的样子,我有问题都不敢请教。”
“咳,其实祁医生专业上面还是很过硬的。他国外读博回来,顶刊上发了不少文章,考试也一次过,是我们院最年轻的主治医师了。”
“牛哇!不过他这资历,咋留咱们医院了?”
“听说是离家近吧……我之前去人力那边交资料,他们说祁医生就是本地人,户籍就在这附近来着。”
“人生的参差啊。家住本地,刚下飞机,有才有颜……还好是个刨冰机。”
“哈哈哈哈哈!我感觉祁医生要是听到这话,咱们可能别想夜班睡觉了……冻得你睡不着!”
“不睡就不睡,说得好像你平时就能睡一样!”
“哎祁医生这样也好,把可爱的护士妹妹们留给大家。”
“你小子想得可挺美!不过说实话,也不知道谁能拿下祁医生?有点子好奇了。”
“刨冰机嘛,要不然就来个更大一块儿冰把他给卡住,要不就整个大太阳,让他沸腾起来~”
“咦,你好荡漾好恶心!”
“哈哈滚蛋!”
祁聿可不知道平日里不怎么往来的同事还敢这么编排他,他履职地一个个住院病人巡查而过,走到五十九床的病房前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他还没进门,就听见一个充满精气神的声音在里面嚷。
“全哥,你拿着!”
“钱不多!就是兄弟们一点心意,你就收着吧!”
“哎,你不收我们可不敢再来看望你了啊!”
这声音比耳机听筒里听起来更憨也更吵了些,祁聿推开门进去,冷声道,“当这是红十字会吗?病房不要大吵大闹。”
果不其然,杵在病床前的就是他刚刚才在手机屏幕里见到过的人。
“啊……不好意思,对不住啊。诶,是你!律医生!”
郑海川条件反射地站直了,冲祁聿憨里憨气地挠了挠头,“我不是故意的。”
被几个大男人挤到角落的中年妇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家丫头不是说,这医生姓祁吗?
“五十九床,李全。”
祁聿没再搭理土里土气的青年,公事公办地走到病床前,问询床上躺着的男人:“刚才你跟护士说腿疼?哪里疼?”
见医生来看病了,郑海川和俩工友立马噤声靠边站,关切地去看李全的反应。
“啊是的,就这里腿骨头疼。”
病床上的男人一只腿几乎整个被纱布包裹住了,直直地搭在床上。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小腿处,脸上浮现隐忍又疼痛难耐的痛苦表情。
祁聿将手从衣兜里伸出,凑近检查了一番。
在询问了几个常规问题后,他做出判断:“正常的。你是粉碎性骨折,打了钢板,起码还有痛个两周。”
李全脸色苍白,嘴唇蠕动了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谢谢医生。”
“嗯,没收到通知前,不要下床走动。”
祁聿又检查了一下输液的药物,留下吩咐便继续去看六十床的病人了。
在他身后,几个大男人你胳膊肘怼我一下,我肩膀推你一下,彼此都在使眼色,想出个人问问李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但没人敢开这个口。郑海川也不敢。
都怕问出不好的消息。
直到在他们没注意的时候,门外又偷偷钻进来一个人。
“医生哥哥……我爸爸什么时候会好呀?”
祁聿在给六十床的老人体查完后,忽然感觉衣摆被拉扯了一下。他低下头,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姑娘正仰头望着他,眼中一片单纯和期盼。
“阿秀,回来!”
站在角落的女人凶着声音道,“不要影响医生看病!”
小姑娘抿着嘴,低声应了,“哦。”
她松开手,转身朝妈妈走去。祁聿也因此看到了她身上背着的书包——有点旧,上面是亮晶晶的美少女图案。
某个清晨的片段忽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起码半年才能好。”
祁聿垂下眼,看到小女孩回过头因惊喜而睁大的眸子,难得多说了句。
“好好养,能走,能骑车。”
当祁聿走出病房时,身后门内低沉冷凝的气氛不再,光靠听就能听出叽叽喳喳的喜悦和欢快来。
祁聿将病历本揣进衣兜,继续朝下一个病房走去。
“律医生!”
只不过没等他拧开下个病房的门,突然一个令人讨打的声音就从身后蹿了出来。
祁聿努力压住跳动的额角,冷冷地看向来人。
“谢谢你,律医生!你真是个好医生!”
郑海川将手里硕大的两个红苹果热情地塞进面前医生的手中,开心地说道,“谢谢您治好全哥!他腿可以恢复可真是太好了!”
那一口大白牙没了屏幕隔的一层,看上去更加晃眼了。
晃得人心烦。
祁聿松开手,任凭手中的苹果“咚咚”两声落在地上。
“医生不收贿赂。”他面无表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