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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她们做什么,贺予的神色都是淡淡的。
她们要敬他酒,他倒也喝,他甚至不吝与她们调情。只是三两句便骤沉了脸,从温文尔雅地浅笑着,变为阴鸷不已地冷睨着。
没人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来空夜会所的人,一种是为了追求刺激,另一种则是想要追求排场。
前者脸上写满了欲望,后者眼里盛满了虚荣。
贺予好像都没有。
后来,领班想了想,大着胆子上前,去向他推荐更多的侍酒服务员。
贺予一手执着高脚杯,一手支颐,多少是有些醉了。
他杏眸涣散地望着眼前的灯红酒绿,酒池肉林,目光仿佛定定地落在一个不存在的男人身上。
他出了会儿神,随即觉得自己很可笑。摇了摇头,把视线转开了。
他对领班说:“行,你让他们进来吧。”
这次来的侍应生里,有女人,却也有男人。
领班不是每个客人面前都敢领男侍应生的,她也得观察,得琢磨,像贺予这种似乎和女侍应聊不到一起,无人能逗得他笑一笑的,她才会死马当活马医,让男侍应生尝试着进来暖暖场。
贺予抬起眸,刚想骂领班不长眼,就看到一个人。
个子很高,很俊朗。
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
贺予于是静了一会儿,随意斟了一杯酒,双指执着,往那个侍应生面前一推。
“喝吗。”
那桃花眼的侍应生倒也是个伶俐人,把那盏酒一饮而尽了,然后对贺予说:“我喝多少都可以,倒是贺少您要少喝些,喝多了伤身。”
贺予闻言笑了:“这里都是劝我喝酒的,你倒是不一样。”
最后他道:“你留下来吧。”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谢清呈,劝他不喝,就是真的替他着想。
这不过是另一种欲擒故纵,贺予玲珑心窍,又怎么会不明白?
可他还是让他留下来了,然后隔着猩红的酒色,看向对面的那双眼。
那个拥有桃花眼的侍应生得了金主的垂青,很是受宠若惊。
其实他这款的,在空夜会所并不是很讨客人喜欢的类型。空夜女客不多,男客若是喜欢男服务生陪同的,大多又都爱挑那种身段纤瘦容貌娇媚的男孩子。他想,他今天遇到了贺予,那是老天开眼了,给他机会啊!
于是在最初的拘谨后,这个男侍应生就慢慢地把胆子放开了,心思也放野了,总想着能把贺予服务好了,之后他能私下里讨得些好。
贺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卖弄皮毛,倒也没有太过排斥。
直到——那个侍应生为了诱惑贺予,故意倾了些酒水在自己衣襟上。
雪色衣衫,沾酒污。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侍应生说,而后松开了几粒扣子,刻意地露出下面匀实的胸膛,倾身要去拿抽纸擦拭酒渍。
贺予看着他白衬衫上的酒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眸色微暗。
偏偏那个傻逼还是个不长眼的,放着手边的抽纸不用,要去够贺予面前的那一盒。
这一来二去,侍应生就有意无意蹭到了贺予的腿上……
面目阴鸷只在转瞬。
贺予唇角的笑意未谢,眼眸已陡转郁沉。
下一秒,玻璃碎裂声,男人和女人的惊叫声,贺予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却掴了那个起初让他生趣,此刻又令他生厌的男人一巴掌。
“滚下去!”
他的喜怒无常让众人惶然无措,那个桃花眼的男人更是做小伏低地半跪在地上,吓得两股战战不敢抬头。
“贺少,真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男人在诚惶诚恐地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贺老板,这个店员是新来的,缺了管教,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领班也一个劲地鞠躬,并提出各种各样的补救赔偿措施。
贺予什么也听不进。
他双目赤红地看着那个男人,看着他微敞的衣襟,还有衣襟前色泽瑰丽的红酒……他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才靠着滥服药物才压制住的嗜血欲,在这时候又烈焰熊熊地焚烧起来。
他是真想杀人放火啊……
他是真想一了百了。
精神病蚕食着他的灵魂,让他仿佛只剩了一具空壳。他眼里不断晃动着各种虚影——
他看到谢清呈喘着气,来空夜会所寻他,却被他当胸一脚踹在地上,酒盏碎了满地,把他的衣襟也染至殷红。
那时候谢清呈自己都已经如此狼狈了,却还是固执地对他说:“人心是能够很坚强,贺予,你该相信的不是我,你该相信的,永远是自己的内心。”
他看到自己在酒吧内把谢清呈压在了吧台上,当着众人的面吻了他的嘴唇,周围是看热闹起哄的人,而他在他耳畔低吟,半是胁迫半是恳求地请他回到自己身边。他那时候以为谢清呈答应了,于是高兴地上台弹了一曲吉他。
那时候的谢清呈在人群中坐着,却不曾再分他一眼。
他看到二十几岁的谢清呈辞职了,那个男人拎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他家的别墅大门,那个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而那时候的自己跌跌撞撞地来到空无一人的客房,在收拾到干净,仿佛从未有人常住过的房间里,看到了那本谢清呈留给他的书。
书上的字迹也透着一股坚韧与强悍。
那个人写:
小鬼,终有一天,你会靠你自己走出内心的阴影。
我希望,我可以这样相信着。
谢清呈赠
谢清呈赠……谢清呈赠……
贺予后来才知道,谢清呈赠与他的,不是一本《世界罕见病》图书,而是那个人用自己的血和泪,换来的,战胜精神埃博拉症的盔甲和利剑。他把沾着血的宝藏留给了那只小小的幼龙,自己义无反顾地孤身一人往前去了。
谢清呈赠……
谢清呈赠。
他赠了他最后的鲜血,化为一朵永生的玫瑰。他把它留在了客房内,希望那个小小的孩子,能够细嗅到一点点生命的芳菲。
谢清呈赠。
贺予闭上眼睛,他不想再看见这些往事的幻影了,他快要被这无穷无尽的幻影逼疯逼死,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几乎就要暴起砸了场子伤及所有人让他们流血让他们战栗让他们无助无措——他只想摆脱这一切……
也就是在这时,包厢的门蓦地来了。
外头吹来一阵疾风。
风像是吹动了他心里的鬼火,火光跃动,颤抖,连带着他的瞳仁也开始闪烁,迷茫。
一片混乱中,贺予抬眼望向那个站在门口的人——
他心中大恸。
因为他看到了谢清呈就那么站在那里,就像一年前谢清呈还没有放弃他,还没有对他彻底失望时那样。
那个唯一管过他,当时还管着他的男人。
就那么站着。
谢清呈穿一身整洁的休闲衬衫,西装长裤,眼神焦虑而愤怒,轮廓英挺的脸庞微微泛着些苍白,因为赶来时很急,他的呼吸仍是急促的,嘴唇微启着,额角还垂了几缕碎发下来。
“贺予!”
“……”
贺予怔住了。
是幻觉吗?
是幻觉吧……
“我……我真是病得太重了……”片刻后,病在心里发作的年轻人轻轻地笑了笑,“怎么又看见你了……”
他以为是自己想得太痴心,生出了错觉,因此把目光从门口那个男人身上转开了。
然后他叹息着,抬手抚上自己滚烫的额。
“谢清呈……怎么我逃到哪儿……你也不放过我……”
“啪。”
下一秒,贺予的手腕就忽然被人攥住了。
贺予顿了一下,蓦地抬起眼来。
他血色弥漫的瞳仁中,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了谢清呈的身影。
“跟我回去。”谢清呈也不问情况了,这样对他说。
不是幻影——
不是幻影!!
贺予眼瞳微微收缩着,里头有意味不明,情绪压抑的光晕在簇动着。
谢清呈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像一年前——像贺予一直渴望着的,他还没放下他的那一天那样,对他道——
“贺予,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是谢清呈……真的是他!
贺予的心都在发抖了。
谢清呈赠……谢清呈赠。谢清呈赠与了他太多,以致于他爱上了谢清呈之后,这些赠与和依赖都化作了缠绕他心的天罗地网。
他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了结对谢雪的喜爱不算太难,而他却怎么也走不出对谢清呈的欲望魔瘴。
因为谢雪曾经给与他的是一种陪伴。
而谢清呈,则赠与了他活下去的全部勇气和希望。
他是他过去所有的光与热,他爱上太阳之后,便爱上了每一寸光明,他是定要等这颗恒星熄灭,爱火才会成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