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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之前每一场都更大声的喝彩响起来了,铺天盖地,如雷如潮。
对手分开来,被扶了起来,然后向上首的皇帝匍匐跪地施礼以示谢恩退场。
“赏。”
姬冰原声音沉静,犹如一如既往的冷肃端严。
但他知道自己宽大玄色袍袖中,指尖仍然还在气得发抖。
他这是,动了大气。
这股闷气还不能发出来,只能在肝肺胆胃里一阵乱撞。
气得他太阳穴也一阵一阵地隐隐抽痛。
但他是圣君,清明理智告诉他不能下了刚刚赢了的吉祥儿的面子。
更何况,一个清晰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你算他什么人,管得着他吗?
这气来得有些莫名——他算什么人,管得着别人纹不纹身?
就算他是天皇老子,也管不着老百姓今儿想吃干饭明儿要纹身。
圣君垂拱而治,不管闲事。
他这立志要做明君的闷气生得越发憋屈,一时有些心灰意冷,但神情却仍不肯露出痕迹来,帝王仪范,喜怒不形于色。
走下摔跤台的云祯在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中被自己的队友们扑上来拥抱欢呼,他只能匆匆看了眼高台上巍然如山,雍雍穆穆的皇舅舅,心里骄傲地想,皇上一定很高兴吧!他赢了!
西山大营秋日检阅,最后以京兆尹文秋石以及几位翰林的秋阅点兵颂圣诗到了尾声,最终皇帝赏赐众将士,传了旨意一番勉励后圆满结束。
除了皇上,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很高兴,当然右大营虽然输了,但倒也没觉得十分丢脸,毕竟皇上给每位参加了演武的将领都厚厚赏了。
西山行宫。
丁岱廊下侍立着,进出的小内侍们全都缩着脖子,噤若寒蝉,进进出出悄无声息。
整个行宫除了遥远的鸟儿啁啾几声,安静肃穆得仿佛空气都凝滞了一般。
直到外边小内侍小跑着领进来一个年轻的将领,他身上甲胃未卸,双眸亮得像星星一般,身姿挺拔,英气十足,走起路来却十分轻快,看得出心情极好。正是刚刚又领了赏赐,听了训话,结束了晚操,高高兴兴请了假,来西山行宫谒见皇上的云祯。
他走进来看到丁岱扬眉笑道:“丁爷爷好!好久不见!上次托人给您送去的酒用得可好?好的话给您再送两坛。”
丁岱看到这惹祸的小爷,满嘴苦涩,哪里敢接话,只道:“侯爷稍等,小的进去禀报皇上。”
云祯兴高采烈:“好的。”
他垂手走进内室,姬冰原正端坐在几案前垂眸批着折子,丁岱低声道:“皇上,昭信侯来了。”
姬冰原脸上封了一层冷霜,心里带了气,说话也简洁:“传。”
云祯满脸笑意进来给他行了礼,也不等叫起就已急不可待地几步靠近了姬冰原:“皇上皇上!我今儿表现好不好!可有赏?”
姬冰原道:“不是赏了吗?”他声音比从前低上许多,一个一个字倒像是往外吐冰雹。
但云祯没有觉察,只道:“那赏都和别人的一般,我要单独的!还有明日是我生辰,我知道皇上必是来给我过生辰的,您只说一样,我今儿打得这般好,不值当更多的生日赏赐吗?”
他笑得又得意又骄傲,摇头摆脑像个急切邀功的孩子:“还有我那身朱雀!皇上您看到了没!好不好看!我今儿风头最大吧!”
丁岱几欲吐血,在一旁深深垂下头。
姬冰原深吸了口气,心里默念君子不器,忍得额上青筋凸起:“哪里给你刺的?也不怕疼?”
云祯笑得好大声:“那是画的哈哈哈哈!我还没有洗呢,得用油才好洗掉,我特意没洗留给您看的,您还要仔细看看不?今儿您在高台上看不清楚吗!我给您看。”他开始一边解衣袍一边沾沾自喜道:“这可是锦体社最好的针笔匠,给我足足画了一整天呢,说是满京城再找不到第二个这样好的花样了。”
他没注意到他说完“那是画的”几个字后,整个殿里的气氛陡然一松。
丁岱满脸笑容上来接着他解下来的甲胃:“侯爷这招是专门用来威慑对手的吗?”
云祯几下扯开了中衣,露出了那煌煌纹路,殿里仿佛陡然亮起来了一般,夕阳从外斜斜照入窗棂,整个屋子里充满了橙色的辉光。年轻人在军中的常年的训练让他拥有了一个宽肩劲腰的背影,覆盖了薄薄肌肉的肩胛骨上,朱雀展开双翼,仿佛在火中扶摇直上。
是好看的,少年人正在向青年转变,侧脸带着炫耀的笑意,彤彤的云纹焰纹映得那脸上都带上了三分风流,更添了眉目一分昳丽。
难怪今天下边的兵士们全都疯了一般地喝彩。
这缺心眼的……
姬冰原目光落在那肩膀上,长而缓慢地吐气,那股足足憋了一下午的闷气,终于犹如沸腾茶水上的气泡,咕噜噜地破碎消散:“行了,瞧你越大越没规矩,下去先洗干净了,回来用晚膳了——丁岱给他准备油,找几个内侍,好生替他擦洗掉。”
云祯转头仍然笑容满面:“嗳呀这么好看,真想再多留几天,皇上如果也觉得好看的话,不如我真的去刺上吧?”
“不准,”姬冰原声音带了些紧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损。”
云祯一怔,忽然想起那无稽的谣言来,但也不过是一闪念,他将衣袍披上道:“军中许多人都刺了,以前老兰头他们也说,做个记号,万一战场上有个什么也好认……”
姬冰原忽然生气:“胡说八道什么!明日是你生辰!再这么没忌讳的,看朕怎么罚你!”
云祯看姬冰原生气了,连忙上前道:“怪我这张嘴胡咧咧随意惯了,都怪我,皇上别怪我没规矩,我这就去洗掉,保证遵旨。”他讨好地冲姬冰原笑了笑,连忙一溜烟跑掉了。
姬冰原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看夕阳的光渐渐变薄弱,屋里慢慢暗下来。
小内侍们过来将灯点上,侧间耳房内正在摆膳,传来轻微的碗碟碰撞声。
汤羹的香气温暖而熨帖。
从午膳就气得一点没吃下的皇帝,感觉到了一直紧张着的胃缓缓放松,开始忠实的饿起来。
他终于伸手微微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又长长地,无人留意地叹了一口气。
第62章 寿礼
云祯拢着半干头发,穿着宽松的雪青色便袍笑嘻嘻地走了出来,坐在了膳几旁:“太多好菜了,我可好久没吃着一顿好的了,还是皇上疼我。”
姬冰原转头吩咐丁岱:“让人来把他头发给仔细擦干了,就散着,不必扎着,仔细头疼。”
云祯在姬冰原跟前自在惯了,坐下来就开始拿起羊汤开始喝,一气儿喝了好几大口,他之前刚在浴池里洗了大半个时辰,几个小内侍围着他,拿着蔷薇油搓了又搓,把他皮都快搓下来了,才算洗掉了那层朱雀纹画,也因此这样,他饿得够呛。
他从脸至脖子,都被水蒸得红润,畅快喝汤起来,看着就觉得香。
姬冰原看他宽松袍子下脖子和胸口,果然已擦洗干净,不见那些纹画了,肌肤仍然还透着红润细腻,想是被狠狠揉搓擦洗过,鸦青的长发垂着,双眸又水气潋滟的,这猛一看,倒像是个正当芳年的小娘子。
他还好龙阳。
姬冰原心里一阵烦闷,他这般在军营里,在那些好龙阳的汉子眼里,怕不是明晃晃的一块诱人鲜肉?之前倒是想差了,只想着让这孩子好好历练,却是忘了这孩子大大咧咧缺心眼。
云祯狂喝了一碗汤,又捡着好吃的菜尽力吃了一轮,肚子将将七分饱的时候,才放慢了速度,抬眼一看,看姬冰原一直在盯着他,不由脸上一红:“皇上别怪我失礼,昨晚三更天就起来准备迎驾了,直到现在也没吃到口热的,水也不敢喝,怕内急失仪。这几年在军营,吃快惯了……”
姬冰原道:“无事,你慢慢吃。”
云祯却有些不好意思了,总要陪皇上说说话呢,他笑着道:“皇上您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今儿我打得好吧?”
姬冰原道:“不过是奇和巧两个字罢了,真打起来你讨不着好。一看就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你一个金尊玉贵的侯爷,名满天下定襄公主的儿子,谁敢真对你下狠手,这勇字上就差了一头,再做那一身的幌子,兵士们只管有热闹看,谁管谁输谁赢,你那一身好看的往台上一站,谁不爱热闹,自然都起哄,这气势上你又赚了。最后再那巧劲,你根本不是在摔角,你那是高信教你的防身术吧,开始还装得是那么回事,到后边全露了行迹,哪个摔角的敢双脚离地?对方若是老道点儿躲开了,倒地输的就是你了,只是对方当时也昏了头,给你钻了空子。”
云祯嘿嘿嘿地笑:“皇上锐眼如炬,烛照千里,体察入微……”
姬冰原道:“几年下来什么没有,老兵油子那一套你到清清楚楚了。”
云祯嘻嘻着讨赏:“那皇上到底赏不赏我。”
姬冰原看了他一眼:“地库那里,你自去挑一件喜欢的。”
云祯却对那个没兴致:“那些都没趣儿,我和皇上讨一个赏儿。”
姬冰原道:“先说来听听要什么。”
云祯道:“今儿第一场摔角那个张安宁,皇上看着好不好。”
姬冰原道:“还行,是你这批军奴里头出挑的。”
云祯道:“臣想给他讨个出身,去了奴籍,收为义子,改姓云。”
姬冰原前面听着还好,听到收为义子皱起了眉头。满京城勋贵府里收的义子养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过都是混叫着名为父子实为奴仆。
云祯这么正儿八经地在他跟前讨情,还要改姓,却绝不是只是儿戏,这意思看着是要上宗碟正儿八经的承嗣了,云氏族中已无人,云祯承了爵,自然就是家主,按理说他想定谁就是谁,但在他跟前过明路,那只怕甚至已考虑到爵位承继的问题了。
问题是,他才十八,那个胡儿,应该比他还大!收一个比自己还大的嗣子!
姬冰原道:“你才十八,这事太早。”
云祯想着哪一世我都没活过二十,这一世又没有了那凤凰珠,到时候我万一又不在了,谁跟着皇上呢。皇上这样孤零零的,人人敬畏他,人人指望他,却没个人真的心疼他。什么昭信侯,什么富贵荣华,皇上不在了,也都是风吹残云,流水也去,算什么珍贵东西,如今能有这些东西让人效死,做点事儿都好,北边儿眼看就要乱起来了,时间太少了,他每一天都在熬煎。
他脸上只是嘻嘻笑着:“皇上,我这好龙阳的肯定改不了了,必定是没后代的,早些有个知根知底的人来帮着我把侯府撑起来多好。这人我也看了几年了,沉稳可靠,武功文章也都是一流的,皇上您不拘一格降人才,或者我先放给高大哥带一带,先去龙骧营转一转,皇上您也给我掌掌眼?”
姬冰原一阵烦闷,这孩子如今主意大到连承爵都在自己拿主意了,也不对,几年前他就敢四十万撒出去开镖局私下去黑挑黑呢。还以为这几年他功课也认真学,字也都有好好写,是个乖孩子。
原来是年岁长了,这主意也更往捅破天去了。
他不置可否:“你其实就是想把他放在朕龙骧营里,又怕朕不答应,干脆就先提个大的要求,这样朕看前边不答应,这小的要求总不好不满足,索性就应了你,对不对?”
云祯微窘,姬冰原道:“改姓承嗣这事朕绝不会轻易允,进龙骧营可以。也别和朕打马虎眼了,你才十八,别养大了人的心,你许了人家太大的东西,到时候万一你改了主意结婚生子,你觉得你的孩子还能站得住吗?”
云祯默然不语,姬冰原道:“想要什么就说,不用变着法子绕来绕去。云祯,你还年轻,一辈子很长。”
他顿了一会儿道:“总还有机会遇上个能陪伴一生的人的。”怎的会如此,对生死全无敬畏,张口就来,对改姓承嗣这样的大事轻描淡写,说他游戏人间吧?也不像,倒像是……倒像是从来不考虑以后一般,不给自己留后路,不考虑以后的事,不担忧未来。
仿佛破釜沉舟要去做一件有去无回的事。
这太古怪了,姬冰原心里思索着,但他于养孩子上全无经验,如今竟是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扳回来这孩子。
云祯嘀咕了句:“没可能了。”全是些糟心的,这辈子再也不理他们了。
姬冰原没听真,问他:“说什么呢?”
云祯把那点低落伤感收回来,重新振起笑容:“那臣先替张安宁谢过皇上,为了感谢皇上,我给您表演个戏吧?”
这天马行空的,姬冰原无奈:“表演什么戏?”
云祯笑道:“这些日子我学了一段打戏,皇上你先用膳,我去装扮上来,等您用完正好消消食。”
他果然下去了,姬冰原便也自用了膳。
用过了晚膳,内侍们忙着撤走了碗筷等。
过了不多时,云祯换了一身白袍小将的行头出来,头上长长的雉毛翎晃一晃,手里挥舞着银枪,果然抖出了个枪花,漂漂亮亮亮了个相。
姬冰原忍不住就笑了。
云祯精神抖擞,出尽百宝,居然真的顺顺当当把这一杆银枪挥舞得水泼不进,银光点点,抬头,拧腰,弓步,跳得似模似样。
待到最后银枪抛起,云祯一连翻了好几个跟头然后起身稳稳接住银枪,再次摆出了一个亮相的动作,然后满脸得意看向姬冰原。
姬冰原嘴角勾起拍了拍掌:“是薛仁贵?还是赵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