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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舌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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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梵的四合院里,养了几只鸽子,这时候,它们渐渐地陆续飞回来了,落在庭院里,慢慢地散步。

“你刚才说的徙鸟,”章之梵带着我来到院子里,指着那些鸽子说:“其实每一种鸟也都是不一样的,像鸽子,是灵的动物;而麻雀,是肉的动物;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人和人,个体差异也是很大的。”

“你说你不喜欢搬家,不喜欢漂泊,而我觉得,这不是由我们自己能决定的。”

“我想起一句烂熟的电影台词,”他忽然转头笑着对我说道,也许是在自嘲他自己也看那样的电影:“不知道你还记得吗,是王家卫电影里的:‘有一种鸟,它没有脚’,我想这样的鸟并不是它‘拣井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而是它注定一生都要飞翔,它注定是一生漂泊。”

“当然,这样的小鸟不是你。”

“章先生怎么知道那不是我,这不是由章先生决定的,是上帝决定的。”我一边说一边拿纸巾擦了擦眼角,然后走进屋子里,背对着章之梵,开始补妆。

看我补妆完毕,章之梵这才磕了磕烟斗里的灰,打趣道:“你看,我没说错吧,你怎么可能是无脚鸟呢,你很像我在美国养的一只猫。”

“怎么?”

“那只猫很小就来我家了,就像你一样,眼睛瞪着我的时候,都快瞪出水来了,而且它特别喜欢洗脸,喜欢打扮自己,如果看到我在盯着它打扮,它一定马上瞪我一眼,然后跑到另一个地方去独自默默地继续打扮,它不喜欢别人看着它。所以我说你和它一样。”

我听了不禁微笑:“章先生未免拟之不伦。”

“看到你能笑了,我很欣慰,”章之梵道:“好了,我也知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说到这些事,并不是来问别人要主意要支持的,你只不过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宣泄一下,怎么,如果发泄的还不够的话,你可以重新再说一遍的,我不介意。”

“我介意,”我说:“你当我是复读机?不过,章先生,我知道我没出息,我想我最后肯定会选择原谅,可是,原谅他我又很难受,很郁闷,感觉说不出的憋屈。”

“没你这样的,”章之梵笑道:“这样的事,讲究的就是干脆,要么不原谅一拍两散,马上画上休止符;要么就原谅,然后永远都不要再提,永远不翻旧账,重新开始。”

“我做不到。”我摇摇头,心底实在怅惘的很:“至少我现在根本就做不到。”时间已经不早了,我看了看表告辞道:“章先生,我得去上班了。谢谢你的海豚。”

回到办公室看到老总时,我不知为何忽的心里一动,想了半晌,跑过去对她说:“老总,你上次说的去法国的名额,不知道定了没有?我想去。”

老总正想说话,忽然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听了一两句,似乎是要做很长的会谈,她就掩着话筒对我说道:“可以。你上次推了之后,我又找了两个人选,那么,现在是三个候选人了,成,我会给你优先考虑权的。”

听老总这么一说,我去法国的把握应该是很大的,因为老总本来就属意于我。

我是真的做不到彻底原谅天文,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我更做不到和天文离婚。我想这世间的感情,假若是真的“皑如山上雪,皓如云间月”,那么,我又怎么能那么忍心和残忍的,“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不如去法国逃避一年算了。我也沿着塞纳河一直走到翡冷翠,让那欧陆的风吹乱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发吹的和我的心思一样的乱吧。

过了两天,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天文,我想我总不能到临走那天才告诉他。天文见我开口和他说话了,起初很高兴,他那高兴的样子落在我眼里,让我有点心酸,他是那种穷孩子突然得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宝贵的玩具一般的眼神。直到听到我说我要去法国,他的眼神马上黯淡了,就像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忽然全部停电了一样。

“不要走,”他叫道:“你怎么才能原谅我呢?啊?我做什么你才能原谅我,我都会做的。”

“这样吧,”他看我默不作声,提议道:“我这几天都在想,不如我辞职吧,辞了职,以后和那个人,不可能再有一丝一毫的接触了,这样你总放心了吧。你知道我是一点都不喜欢她的,我不可能会回头去找她的,我发誓!”

我倒不需要他发誓。而是他说要辞职,让我有点意外。他现在的这个工作,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而且混到现在,已经升了职加了薪水,挺不容易的:“现在你辞职,出去找工作可难呢。找到和这个相同薪酬的,很少。”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我有能力。”他淡淡地回答道:“刚开始当然待遇都很糟糕,可是我可以熬嘛,我不怕。”

“你现在辞职损失很大,你想过没有?”天文向来是一个很注重实际,把钱看的比较重的人,所以我这么问。

“钱是重要的,可是,这世上有比钱更重要,更好的东西。”说着,他双眼灼灼的看着我:“我老婆比什么都重要,钱又算什么?只要我老婆高兴,只要我的宝宝高兴。”

第二天,他果然二话没说就辞了职。在工作上,他从来都是一个理智的,谨慎的,务实的,不随心所欲的人,但是这一次,他居然如此轻易地就离了职:“可以原谅我了吗?宝宝,原谅我吧,人谁无错……”

是的,人谁无错,只要他肯改。他肯改,他肯给我一个态度,肯给我一个台阶,那么,我也就顺势而下了。在那一刻,我既可怜他,也可怜自己。

“别哭了。”他轻轻替我拭泪:“我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哎。”我无言以对,只是叹气。

“卡里还有最后一笔钱,可以过一个月的,算了,请你吃晚饭吧。想吃什么?”

“我都准备做饭了,还出去吃?”我在他头上打了一下:“你很有钱是吧,那请我吃白松露。”

“蘑菇而已,”他听了不屑地说:“法国人说那玩意儿带有精ye的味道,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喜欢吃那个的。”说着,他轻轻在我耳边说了一句非常露骨的话表示亲昵。

“滚。”我听了更是狠狠地打了他一下:“你有的是吧?我让你有的是……”

年轻的时候,爱与恨,悲与欢,明与暗,都是强烈浮凸的调子,既刻骨分明,又杏花烟润。所以,我爸爸曾经说过,“青春就像是一道道美味佳肴,虽然也有差些的,但那盘子总是好的。”

青春的底盘总是好的。因为我们还年轻,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重新出发。

“对了,我想问你……”虽然没有出去吃顿优雅高尚的晚餐,不过在自己家里吃完晚饭,然后早早上床,一起沐浴在黑暗中的滋味,也很不错。黑暗是一块正在慢慢融化的粘忽忽的糖,可以把一切都沾染上神秘与甜蜜的味道。

“问我什么?”黑暗里,天文在我耳边问,“什么,我的小宝宝。”

“你和她吻过吗?”我在黑夜里睁大眼睛,就如章之梵说的那样,像他养的那只小猫,越是暗淡的光线里,我的眼睛越是睁的如水般明亮“我想知道你和她接过吻没有?”

“没有。”天文斩钉截铁地回答:“一直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和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接吻过。”

我心想,如果有,那才真的是不可原谅,永远都不可原谅。

和天文恋爱的时候,我发现他不会舌吻。这很神奇。在我之前,他恋爱过,也经历过女人,可是他居然不会接吻。章之梵在小说中写道“中国,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那么,他也算是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开出的奇葩了,之前,他已经和好几个女人睡过了,可是他偏偏不会接吻。

“你教我吧。”那时候他这么说。我用手把他脸一偏,开始吻他的时候,发现,那时候才是他的初吻。很神奇的初吻。

“吻是要用感情的。”他如此说道:“性嘛,不需要用感情,和吃饭一样,饿了就吃。但是吻不同,我很挑剔的,不是我非常非常喜欢的女人,我绝对不会吻。”

那时候,他是一个对性事的态度非常坦荡,甚至是无所顾忌的男人。但是,他也自有他的纯情,他的坚持,他的固执,他的坚贞,他没有和那些女人吻过,最多是社交礼仪式的碰一下,他说:“我给你留着呢,我一直都在等你。”

没有人能破得了他的这份贞洁。当时也有喜欢他的女人强吻他,但是他都躲开了,“对着一个感觉不是刻骨热爱的女人,下半身我倒可以乱来,可我做不到把我的舌头和她的舌头纠缠在一起。”

他视他的吻为圣洁殿堂里的一朵云,那是感情的至尊;神秘,隐私,不可触犯,不可侵蚀,不可提及的。他没有把他的处子之身留给自己最喜欢的女人,那是因为他觉得男人的性行为是很日常的东西,如同吃饭睡觉打喷嚏咳嗽一般的家常;但是吻不同,吻对他意义非凡,他觉得那是很超拔,很诗意,很高尚的。

“他只是没人教他。”那时候我已是这么想了:“他好像不会爱,也不懂怎么去爱。他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只是没人教他。”

很多人的爱都是需要学习的。可是,有很多人,都没有人去教他们,应该如何去爱。他们都是情感世界里的璞玉啊,可是后来,都被岁月雕刻成了一块块坚硬的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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