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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那天她自己收拾了东西,乔桢还帮忙把比较重的几只行李箱放到车上,他们像一对室友一样,友好而淡漠的分别。楚楚开车驶出那条每天要走几个来回的绿荫如盖的大道时,心里居然连一点忧伤都没有。是的,他欠她的,她都已经收回了;他伤害她的,她也做了回击,他们俩现在是互不相欠,从此,相忘于茫茫的江湖。
一开始,她认为她是很爱他的,爱他难道还需要理由吗?他的条件极好,他身边有一个“富家少奶奶”的宝座空缺着,他能带给一个女人无上的荣光,嫁给他,就是嫁给了那些荣光,就是嫁给了别的女人眼里心里的艳羡。但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假如没有了那些荣光,她还会不会爱他?假如没有那个“宝座”,她还会不会嫁给他?
她是嫁给了他,还是嫁给了那个少奶奶的宝座?
后来,她觉得自己根本就不爱他,如果爱他,她还会把他往死里推吗?她还会对他落井下石吗?当他撕破了他们那张温情脉脉的婚姻美满的假面具之后,她就在心里宣布:她不爱他。就像他从来都没有爱过她一样。
这是她的自卫,亦是她的还击。
楚楚开着车,一路疾驶,乔桢给了她两套公寓,她还真不知道今天晚上去住哪一套,或者,把那么多行李放在哪一套公寓里。其实,在她心底,有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声音在发表着意见:她哪里都不想去,她想回家,她想回姐姐那里去。
那是她的亲姐姐。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也无法抹杀曾经的相濡以沫与相亲相爱的姐姐。很多年之后,当她再次回首她的婚姻时,她终于明白,起初,她没有像自己所认定的那样爱过乔桢;可到了最后,她也同样没有像自己所认定的那样对乔桢充满了恨意。都没有。她和乔桢之间,只有很淡漠很轻飘的一点爱与恨,几乎随时都可以随风而逝的,那种质量与重量的感情,做别的是不够,结婚倒是够的。
楚楚发现自己走的方向是去姐姐家的那条路,等她蓦然发觉时她猛地掉转车头,驶向了另一条相反的路。她绝不去姐姐那里。她可以原谅乔桢,但她不会原谅自己的姐姐。
想到这里,她落下泪来。她对自己说,不原谅,不原谅的理由只有一个:我没有为乔桢落过泪,可是我为姐姐落泪了。失去一个男人我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太伤心的,可是现在我失去了我的亲姐姐,从此,从此的此后,从此的此生,我都将是一个人孤单地生活在苍茫的人海。
艾力有次去清秋的公司找她,被告知她已经辞职了,打电话约她出来喝咖啡,清秋说她辞职都已经一个星期了。
“辞了职准备做什么?”艾力问,之前他也和清秋聊过天,她对他说起过楚楚和乔桢的那些事。
“很有可能去威斯康辛念书,我现在正在办手续呢,”清秋略带兴奋地说道:“圆我年少时的梦。”
“那乔桢呢?”
“他和我一起去。”
艾力听了,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下时间:“大概再上一个学期的课,我也打算不干了,到时候,我到威斯康辛来找你们吧。”
“好啊。”清秋爽快地回答道。这句话,除了他,没有人能说的那么自然而然,说的那么无邪之至。艾力对于所有他心仪的女人,全部都是当成风景来欣赏的,当那个风景让他流连忘返时,他可以一生都厮守在她身边,只是看看,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做。
“还有,你妹妹,”艾力见清秋已然恢复到神清气爽毫无羁绊的状态,不由想起了楚楚,“她现在好吗?”
清秋告诉他楚楚回家过一次,看了爸爸和继母,对他们说她出去环游世界旅行去了,不用担心她。
“我确实也不用再担心她了。”清秋说道:“一直把她当成孩子,以为她什么都不懂,以为她出去就会吃亏,其实不,她很能干,很懂得保护自己,现在又有钱,有闲,知道去享受生活了。”
艾力想,或许正因为这样,所以才促使清秋去的威斯康辛。
“发生这样的事,到后来也算是转换成了好事吧,”清秋微笑道:“让我们终于各自都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艾力最欣赏她的莫过于是她的达观,任何事降临在她身上,她首先想到的不是悲天怨地,而是竭力寻找有建设性的出路。
两个多月后,清秋给艾力发了一封邮件,上面只有一行字:“威斯康辛大学真的很美,我们等你。”
艾力想,我的中文阅读能力确实不怎么好,可也不能写的那么简单啊,怕我有不认识的字?那我可以查字典,也可以问我的学生。
艾力现在遇见有不认识的汉字,也常常问他的学生。学生中有个女生,叫作静仪的,他认为是名如其人。静仪身上有一种气质,那就是无论她身处何地,她脸上的表情也像是一个人独自在深山,艾力常常被她那沉静如冬月的皎洁与清寒之态所迷惑。
有次他问学生们,你们为什么要念社会学?大家七嘴八舌说了一大堆,他大都忘记了,然后他突然听到静仪的声音响起:“老师,因为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人需要我们去拯救。”
他在瞬间愣住了。只知道这样的语言从静仪嘴里吐出来,却是那么的真挚,温暖,可信,自然,毫不矫作,他看到学生们也都用相同的敬慕的眼光看着她。是的,她是他们的偶像,她功课好,见解深邃,有一种现在的人再不曾会有的使命感,很多老师都说,静仪绝对不是池中之物,以后在思想领域里是一定会有建树的。
“老师,有许多学者说过,现有的婚姻制度在100年后肯定会土崩瓦解,老师怎么看?”有次静仪这么问他。
艾力回答道:“也许不用100年,当我们一找到另一种更适合的制度的时候,瓦解也许就在一夜之间。”
静仪想了想:“那么,在没有找到更好的制度之前,那些芸芸众生会受苦的。”
你真是菩萨心肠。艾力悲悯地想,可是凭你个人的力量能做些什么?
“中国人的爱情与婚姻都是分离的,以恩格斯的理论来看,我们的婚姻都是不道德的,”静仪说道:“我想,我以后会关注这方面的问题,我会尽自己的努力,寻找与制定一个更好更人性的制度出来。”
艾力一点都不觉得她的口气大,而是内心深深地盛满了崇敬。他完全有理由崇敬她,因为他起初是连来这里教书都是一时兴之所至才催发而成的,他虽然念的是社会学,但他却并不怎么关心这个社会,也没有对芸芸众生有着怎样的关注与热爱。
“老师,还有很多人等着我们去拯救。”
“是的,”艾力由衷地说道,心里沐浴过一般的洁净清澄,面对她的时候,他总像是面对着一个圣女一般的虔诚:“静仪,总有一天,老师以教过你为荣。”
一个学期过去了,清秋在风景如画的威斯康辛大学的校园里并没有等来艾力,艾力给她打了电话,回答说:“我还是准备继续留在那里教书。”
“为什么?”清秋问:“你什么时候变的那么热爱教书了?”
艾力对她说了静仪的事,然后说道:“我想我也应该尽自己的力量做一点事吧,清秋,你知道吗,一个男人的蜕变,有时候仅仅是为了一个好女人,因为他想让自己的灵魂能真正跟随得上那个女人。”
清秋听了大笑,说道:“很好很好,我支持你。”
放下电话,清秋想起那时候和艾力在边城相遇,他对她说过,当时如果不是因为要追随她,他大概都没有动力在那个“荒蛮之地”游历完全程了。
女人,永远都是男人永恒的前行的动力。
晚上清秋把这个意思说给乔桢听,乔桢说,那也许只不过是艾力又找到了一片新鲜的风景而已。
“哪像我,”他搂住她的腰微笑道:“我是不打算换风景了,也没气力换了。”自从共同经历过那些可称为是“生死患难”的事情之后,他觉得,现在他们彼此都已然在对方的身体和心里扎下了根。他一把搂紧了她的纤腰,手在她的腹部和腹部以下温柔地游走着,然后在她耳垂边喃喃低语:“我是,生于斯,死于斯。”
这句话,在从前听来可能会显得还有些轻佻,但是如今,清秋想,这大约就是他的誓言吧,他可是一个从来都不会说什么誓言的男人,
这也许就算是他要和她天荒地老的海誓山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