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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夫人扫了眼五太太金氏赤红的双颊,满意道:“好了别说了,快吃饭吧,再说下去饭菜都凉了。”
散席后,四太太五太太最先离开,殷夫人今天借徐念安之口很是出了口恶气,心情不错,和族里的堂妯娌小媳妇慢悠悠地走在后头。
来到芝兰堂前那株石榴树下时,见赵桓熙带着晓薇她们等在那里,跟在殷夫人身边的一位性格爽利的妇人大笑道:“哎哟,这不是熙哥儿嘛,在这儿等人呢?是等你娘,还是等你媳妇啊?”
赵桓熙白皙俊脸霎时红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徐念安替他打圆场:“仁大嫂子就会打趣,三郎就不能既等娘亲又等我么?”
赵桓熙连忙点头,引得众人都开始发笑。
徐念安与他一同站在树下,等到众人都过去了,才缀在后头慢慢往嘉祥居那边走。
赵桓熙朝她偏过脸来,低声道:“东偏厅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大约在席上也喝了几杯果酒,红唇开合间,一股果酒特有的淡淡芬芳拂到徐念安脸上。
徐念安偏首看着阳光下他脸颊上细腻可见的绒毛,兴味地问:“这么快传到西偏厅了?谁传过去的?”
“捷哥儿,他与一帮孩子在外头玩,突然跑来找我,说看到四婶婶和五婶婶都在欺负你,让我过去帮你。我想起你叫我不要插手女人间的事,就说母亲在那边呢,用不着我过去。祖父听到我说话,很欣慰地看了我一眼,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吃完饭,祖父把四叔父叫走了,看着很不高兴呢。”赵桓熙絮絮地说。
徐念安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赞许道:“孺子可教。”
赵桓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瞪眼:“不要动手动脚。”
徐念安看着他抓着她腕子的手。她刚刚是抬手去拍他后脑勺的,轻薄的袖子滑落下来,他这一抓毫无阻隔地握住了她的皮肉。
少年不沾阳春水的手指白皙修长,少女不轻易示人的腕子白润剔透。
赵桓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才察觉到掌中触感温软细滑,握着很是舒服。他烫着般倏然放手,抬头一瞧,身后一串丫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和徐念安。
他羞恼起来,将丫鬟们赶到前面去走,自己和徐念安走在最后。
“你好大胆,你怎么敢公然顶撞四婶婶,讽刺五婶婶,还气走了二堂嫂?”赵桓熙一脸佩服地看着徐念安。
“今日才是你我成婚头一日,她们但凡给长房面子,给你母亲面子,都不该在今日与我为难。既然在今日与我为难了,那就证明她们是存心不给你母亲面子,不给长房面子,既如此,我为何要给她们留面子?左右不过是隔房的婶婶,想让我做受气小媳妇儿,门儿都没有!”徐念安道,“不过二堂嫂确实是无辜受累,算我对不住她。”
赵桓熙心情极好,在徐念安身边一会儿折柳一会儿摘花的,口中道:“她们惯常喜欢拿我与桓旭堂兄作比来气我母亲,我母亲端着身份,加上我也委实不怎么争气,我母亲每每都只能忍气吞声不能驳回去。今日是第一次有人替我母亲将她们驳回去,我母亲心里定然很高兴。”
徐念安斜眼看他:“呀,将自己不争气的事实如此理所当然地说出来,你脸皮好厚呀!”
赵桓熙急道:“我又不是不想争气,可我读书就是比不过赵桓旭,那有什么办法?”
徐念安探头过去瞧着他道:“原来你想争气啊,那所谓的不喜欢读书,其实是因为读书比不过别人的负气之言咯?”
“你这张嘴真是讨厌!”赵桓熙把头一扭,丢下她跑到前头去了。
到了嘉祥居旁边的夹道里,赵桓熙才想起还得求人帮忙找教画画的先生呢,于是在那儿等着徐念安,待她来了,腆着脸问:“上午说的事还作数吗?”
徐念安故意道:“什么事啊?”
赵桓熙跺脚:“你怎的这般健忘!”
徐念安乐不可支,赵桓熙这才知道又被她给戏弄了。他也顾不得置气,拽着她的袖子一边往慎徽院的方向拖一边道:“我不管,你答应了的,不能反悔,我现在就去作画,你在旁边看着。”
恰殷夫人送完了女眷回来,瞧见赵桓熙和徐念安在夹道里拖拖拽拽往慎徽院的方向去,疑惑地低声问跟在身边的苏妈妈:“不是说没成事吗?如今这拉拉扯扯黏黏糊糊的又是做什么去?”
苏妈妈瞧着小夫妻俩的身影,道:“不管做什么去,只要三奶奶能拢住三爷,让他别再惦记那姓庞的就行了。”
殷夫人却不甚放心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14章
慎徽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门前一个粉油大影壁,入了正门,左右是带耳室的东西厢房,中间一个小小庭院,正北三间正房,与两侧厢房有抄手游廊相连。正房西耳室是赵桓熙的书房,东耳室连着穿堂,由此可以进入后院,晓薇晓蓉等大丫头和徐念安带来的宜苏明理都住在后院的后罩房内。
赵桓熙拉着徐念安兴冲冲地穿过小院来到书房里,这才发现无人伺候笔墨。
他回转身问跟在后头的晓薇等人:“知一知二现在何处?”
晓薇道:“回三爷,许是在二门上候着呢。”
赵桓熙道:“去叫。”
“不必了,你不过就写得几个字,我来替你磨墨。”徐念安背对晓薇她们,一边说一边冲赵桓熙使个眼色。
赵桓熙不太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按着徐念安的意思行事,“你们先下去吧。”
晓薇等人退下后,徐念安过去将书房的门关上,回身对赵桓熙道:“母亲既然不许你画画,那咱们行事便得小心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连我少不得要吃母亲的排头。”
赵桓熙恍然:“你说得对,是我方才一时得意忘形,忘记了。”他自己跑去倒水磨墨了。
徐念安在他书房里慢悠悠地逛了一圈。
摆设不多,但件件价值不菲。简简单单一只插着花的粉青釉纸槌瓶,细看却是前朝官窑的。普普通通一个笔洗,看其釉色质地,似是前朝越窑秘色瓷。此外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更是不消细说,就连偌大的书架都是用红褐色的降香黄檀打造而成,让人甫进书房便因那沁人心脾的淡淡芬芳而心神一定。
“画什么好呢?”赵桓熙飞快地磨好了墨,铺开一张宣纸,用玉尺压着,拿起一支紫毫笔,明润大眼询问性地向徐念安投去目光。
徐念安回过神来,从书架上累累的字帖中抽出一帖《祭侄文稿》过来放在赵桓熙手边,道:“先不忙作画。你不爱读书,新婚头一日便一头钻进书房,母亲知晓了能不好奇?待会儿必然要使人来看你到底在书房做什么。待蒙过母亲,再作画不迟。你先练一会儿字吧。”
赵桓熙低头一看字帖名便嚷了起来:“为何练这一帖?我不要。”
“为何?”徐念安不解。
“这帖字也太多了点,我要练个字少的。”赵桓熙拿起字帖就要去书架上换。
徐念安并不阻他,只问道:“母亲不许你画画,你可有想过,若要继续学画,你要怎样瞒过你母亲?”
赵桓熙回身看看她,又看看手中字帖,“你莫不是想告诉我,我练这个字帖,就能让我母亲同意我继续学画画?”
“自然不能。”
“那你还说什么?”
“但若是你能得祖父喜欢,祖父支持你画画,母亲便不会反对。而祖父最喜欢颜清臣这帖字。”徐念安道。
她走过去将一脸懵懂的少年推回书桌旁边,循循善诱:“做一件事,这处受阻了,便要从别处想想法子。你仔细想想,你母亲不让你作画的根由在哪儿?是因为你没能和旭堂兄一般过了童试?你是靖国公府嫡长孙,天生富贵命,便是没有功名,一辈子靠着祖荫也能过得舒舒服服,母亲何必非得逼你读书上进,还不都是因为旭堂兄过了童试讨了祖父欢喜,还常在祖父跟前拉踩你,让你不得祖父欢喜?”
赵桓熙想来想去,不得要领,疑虑地问徐念安:“我得不得祖父欢喜比我能不能考取功名更重要?”
徐念安道:“那是自然。在国公府,国公爷是一家之主,作为他的儿孙,谁得他欢喜,谁就能从他手中分得更多的利益。小到家产分配,大到爵位传袭,都与之息息相关呢。”
赵桓熙生气地瞪着徐念安:“你这不念亲情唯利是图的模样真难看!”
徐念安将手朝他一伸,瞟着他道:“你倒是秉性高洁不屑算计,那请把我的一间宅院两间铺面现在就给我。往后三年,我就陪着你混日子,再不去想和离时你能不能妥善安置我的事。”
赵桓熙两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赌气将她手一推,道:“说好和离时才给的,凭什么现在给。”
徐念安白他一眼,“给不起便给不起吧,装什么大头蒜!”
……
嘉祥居,殷夫人喝了盏茶休息了一会儿,回了几个来请示的管事婆子,空闲下来后又想起了新婚的儿子儿媳。
“你说,以后这慎徽院的下人交给谁管着好?侯婆子虽是忠心,但性子也太老实了些,遇事没有章程,以前单伺候熙哥一个还成,现在来了徐氏,再让她管,没得倒让徐氏觉着咱们手下无人。”
苏妈妈一边将剥好的蜜桃切成几瓣放在盘中递给殷夫人一边笑着道:“今日见夫人心情那般好,还以为您很中意三奶奶呢。”
殷夫人用叉子叉起一瓣桃肉,道:“一码归一码。从今日来看,这徐氏确不是个好惹的,我若叫她低看了,岂不是要踩到我头上来。”
“那不能。今日在堂上,她对着国公爷说咱们三爷的好话。在芝兰堂见四房和五房不给您面子,立马铁齿铜牙地给人怼回去,可见她心里是向着三爷和您的。”苏妈妈道。
“这才是聪明人。我只有熙哥这一个儿子,只要她护好了他,我岂能亏待她?”想起柳氏和金氏当时的面色殷夫人还觉着痛快不已,咬了口桃肉略作咀嚼,只觉汁水丰沛甜如蜜糖。
她问苏妈妈:“这是咱们园子里的桃子?”
苏妈妈道:“正是呢,新摘上来的,外头还在挑拣,芊荷洗了几只送过来先给您尝着。”
“今年春日里雨水少晴天多,这桃子委实长得不错。挑一筐最好的送去慎徽院,一筐最好的送去国公爷的敦义堂,另取三筐给佳善佳臻和佳贤送去。唉,可怜我的佳懿,跟着她夫婿镇守宣州,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想起自己的长女,殷夫人忍不住又长吁短叹起来。
苏妈妈宽慰她道:“大姑奶奶虽离得远,可常有家书报平安,夫人也不用太过忧心了。”
殷夫人道:“我自然知道忧心也无用,不过忍不住挂念罢了。这几处的挑拣出来后,剩下的给各房分下去。”说到此处,她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别忘了佛堂。”
苏妈妈含笑应了。
殷夫人思虑一回,忽又道:“要不把松韵给了慎徽院吧,这丫头做事还算爽利。徐氏只带了两个丫头嫁过来,还得给慎徽院再添几个丫头,不然不够使唤。”
苏妈妈道:“慎徽院只有三爷和三奶奶两个,吃穿用度都是夫人您这边给管着,实也使唤不了那么多丫头。别给的人多了到时候反扰了三爷读书。”
“他什么时候读过书?指着他读书我这头发早等白了。”殷夫人埋怨一回,“罢了,你派人将桃子送去,把晓薇那几个丫头叫过来,顺便看看熙哥和徐氏都在做什么。”
慎徽院小书房,小夫妻两个还在吵嘴。
“你这人怎么这样?昨夜说你一句你便哭,今日说你你倒骂人,可见昨夜的哭全是装的。”赵桓熙道。
“如此说来,你方才说我,便是又想气哭我了?你想得美,我告诉你,哭伤身,我才不要受了你的气还要伤我自己的身。以后你再气我,我就骂你。反正不是真夫妻,我才不怵你!”徐念安甩着帕子走到一旁。
赵桓熙将手中的字帖往书案上一扔,几步走到徐念安面前,恼道:“动不动挂在嘴上,你索性再大声些,说得全院都听得见罢了!”
“呸!你叫我大声我便大声,你当你是谁?”徐念安轻啐他一口,转过身去不理他。
赵桓熙气了个倒仰。
这时书房外突然传来晓薇的声音:“三爷,三奶奶。”
赵桓熙不耐地应声:“什么事?”
“太太派了锦茵姑娘来给您和三奶奶送桃子。”
徐念安回过身来,赵桓熙与她对视一眼,火速回到书案后头,摊开字帖拿起笔来,写了一个字才道:“进来。”
晓薇推开书房的门,一名身穿淡紫色缠枝杏花半臂,面容秀雅的大丫头端着果盘走了进来。
“三爷,三奶奶,大太太吩咐奴婢送园子里现摘的蜜桃过来,顺便叫晓薇晓蓉她们去一趟嘉祥居,有事儿交代。”锦茵上前给两人行礼道。
赵桓熙不甚在意道:“去吧。”
锦茵将手中果盘交给晓薇,笑着走近书案,问道:“三爷在做什么呢?”
赵桓熙心知她这是替他母亲来看的,便坦荡荡地将胳膊一抬,道:“练字。”
锦茵见案上摊着书帖,纸上也确实写着字,忍不住笑道:“三爷如此用功,太太知道了必然高兴。那奴婢先告退了。”
赵桓熙假做沉稳地点点头,待两个丫鬟一离开,他便将笔一搁,从书案后头跑了出来,凑到徐念安身边兴奋道:“你真是料事如神!”
徐念安托了个又大又圆的蜜桃在手,眉眼不抬曼声道:“毕竟我不念亲情唯利是图,若再没几分料事的本事,又怎么能图得着?”
赵桓熙被她刺了一句,不知道该怎么回,从她手中拿过桃子腆着脸道:“好姐姐,我替你剥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