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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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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酥发现这里的山和土都是红色的,深秋的旷野里枯草匐地,在彤云密布的天幕下显得冷肃又萧索。

苏酥有点担心地说:“会不会又要下冰雹了。”

话音刚落,几片雪花便轻飘飘地落在了挡风玻璃上,苏酥惊呼:“下雪了。”

江以北淡定的说:“藏地十一月份下雪很正常。”

苏酥却淡定不下来,她兴奋地降下一点车窗,冷风便裹挟着雪花灌了进来,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清冽的空气涤荡肺腑。

不一会儿,天地间便扯起一张白茫茫的雪幕。

苏酥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忽然就有点感慨。

“这好像是我们一起看的第一场雪啊。”

她笑着说。

江以北:“是吗?”

苏酥:“是啊。”

江以北淡淡牵唇,没再说什么。

通往牧区的小路蜿蜒起伏,两边是大片大片的旷野,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们这辆在雪中穿行的小房车。

他印象里其实还有一场雪,那是在他们最后一个学期刚开始不久,空气里来了场惊天动地的倒春寒,大雪从傍晚时候下起来,扯棉絮似的漫漫卷卷下了一整夜。

江以北很久没有去画室了,那天他收到了国外那所美术学院的 offer,宁涛他们把他拽到火锅店庆祝了一顿。

吃完饭他回了学校,晃到好久没去的画室。

画室里有几个低年级的同学,其中一对貌似是小情侣,共用一个热气腾腾的保温杯,两个人看廊檐下的雪积起来了,扔下画笔一起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窗台上便摆了一排圆滚滚的小雪人。

江以北坐进画室有些心不在焉,索性也扔了画笔走进外面的茫茫大雪里。

他在教学区晃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图书馆前面。

他从前为数不多的晚自习基本上都是在这个图书馆上的,习惯坐在二楼靠窗的位子,从明净的玻璃窗向外望去,能看到林荫路上的分叉口,一条路通向图书馆,一条路通向前面树荫下的一间阶梯教室。

江以北站在大雪里,抬头看向图书馆一扇扇亮着的窗,手抄进棉衣口袋里,摸到手机冰凉的外壳。

他指尖动了动,最后摸向了烟盒。

图书馆和美术学院的画室都是有年头的老建筑,方砖堆砌的墙面,半拱形的高大窗户,楼外面有个长长的游廊,隔几米就是一个砖砌的四方柱子。

江以北走到游廊下,靠着一根背风的柱子点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吞云吐雾。

他抽完一支烟,准备回画室去,转身就看到图书馆大门里走出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生,梳着低马尾,大半张脸缩在浅灰色的羊绒围巾里,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江以北喉咙紧了紧,向前走了一步,听到女生身后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苏酥。”

江以北停下脚步,看到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生从图书馆大门追了出来。

苏酥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的人,“什么事啊冯程?”

距离他们在江以北家一言难尽的那晚已经有半年时间了,这还是江以北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他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就听到那个叫冯程的男生问道:“有时间吗?有些话想跟你说。”

苏酥点点头,往大门旁边走了两步,跟江以北隔了一根黑魆魆的柱子,廊檐外乱舞的雪花落在她头上,她把脸往围巾里埋的更深了。

男生追上苏酥,有些紧张地站在了她面前。

江以北在黑暗里掏出烟盒,低头又叼出一根,笼着摇晃的火苗低头点上。

他听那男生紧张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开了口:“听说你毕业以后留在北京,我在四大找到工作了,也会留在北京。”

江以北听到苏酥嗯了一声,带着一丝茫然。

“这傻逼表白呢,听不出来吗?”

他唇角牵起一丝讥讽的笑,心里淡淡地想。

男生顿了顿,鼓足勇气问道:“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

江以北仰脸吐出一口烟,听到苏酥惯常没什么语调起伏的声音。

“对不起,我不想。”

男生失魂落魄地走后,苏酥也走进了漫天大雪里。

她平时下了晚自习回寝室只需要在图书馆前面的岔路口转一个弯,然后沿着笔直的林荫道走出教学区,那晚也不知道为什么,她鬼使神差地绕了个路,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走到了半年没去的画室那边。

明净的玻璃窗依旧洒了廊前一地的灯光,她走到那扇熟悉的窗下,看到画室廖廖几个还在埋头画画的人。

窗台上摆了一排圆滚滚的雪人,苏酥伸手在一个雪人脑门上轻轻点了点,然后转过身看向廊檐外的大雪。

看了一会儿,她裹了裹围巾,朝教学区门口的方向走去。

羽绒服里的手机响了,苏酥掏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是个意想不到的来电。

苏酥站在大雪里,低头看着来电显,手指仿佛冻僵了,挪一下都很困难。

铃声是朴树的那首平凡之路,在安静的林子边上兀自唱着,越唱越有一丝遗憾的味道。

苏酥觉得自己接不起来,可铃声响到最后一句时,她还是接起来了。

“喂?”

她低头看着鞋子在踩在崭新的雪上。

电话那边片刻后才传来声音,“在哪呢?”

苏酥随口说;“学校。”

江以北沉默,他脑子一热把电话拨了出去,其实也不知道想要跟她说什么。

苏酥却主动开口了,“柳昆池说你拿到了国外学校的 offer,祝贺你啊。”

傍晚柳昆池叫苏酥一起聚餐,苏酥借口肚子不舒服,一个人去了自习教室。

江以北:“嗯。”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苏酥不尴不尬地说:“祝你前程似锦。”

江以北:“......”

想说的话像是被一块冷冰冰的板砖拍回了肚子里,沉默片刻,他不咸不淡地说:“也祝你前程似锦。”

房车越往牧区深处开,路就越颠簸,江以北看着风里越来越难辨的路,心里却是一条清晰明朗的坦途。

他不无遗憾地想:祝她什么前程似锦?追上去把人扛起来就走,哪还需要绕 这么远一大圈......

第九十章 你才是二逼。

房车又向前走了一程,风雪里迎面来了一人一马,奔到房车跟前时,马上的男人一勒缰绳,膘肥体壮的骏马扬起前蹄调转方向,带着房车朝风雪深处继续前行。

马上的男人穿着藏袍,长发在风中猎猎飞舞,扬起抓着马鞭的手朝身后的房车挥了挥,江以北按了一下车喇叭回应。

苏酥好奇地问:“他是来接我们的吗?”

江以北点点头,“他叫多吉,是吉桑家老三,我大三那年暑假跟秦灿灿一起自驾到这边时认识的吉桑一家,他们是地道的牧民,一家人都很善良。”

他们跟着吉桑向前开了一段路,然后拐进了一个低缓的山坳里,远远看到风雪里一处白墙圈起的石头房子,像绘本里的童话世界。

房车停到围墙外面,江以北从车上抱下一箱从成都出发时就准备好的茅台,带着苏酥下了车,刺骨的寒风裹着雪片兜头刮来,苏酥立刻觉得身上的冲锋衣薄得像纸。

多吉跳下马,朝院子里喊了句藏语,不一会儿就有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走出院门,一人手里捧着一条洁白的哈达。

男人就是吉桑,把手里的哈达戴在了江以北脖子上,女人是吉桑的妻子卓玛,把手里的哈达戴在了苏酥脖子上,苏酥双手合十对卓玛说:“扎西德勒。”

卓玛眉开眼笑地也对苏酥说:“扎西德勒。”

吉桑和卓玛身后还跟着一群人,有个身材敦实的汉子张开双臂朝江以北走来,给了他一个熊抱。

苏酥听到江以北叫那男人甲央老师。

甲央笑着介绍他的妻子格桑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给江以北认识,格桑走过来笑着拉起苏酥的手,带他们往屋里走。

石头房子里很暖和,屋子中央有一个长长的铁皮炉子,上面并排有四口灶眼,炉膛里面燃着熊熊炉火,灶眼上烧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铁锅,两个大铝壶,另一个灶上封着炉圈,上面烤着一堆土豆。

炉子旁边坐着一个年长的老奶奶,头发全白了,脸皱得像包了浆的山核桃,身旁有个笑容腼腆的少女。

江以北带着苏酥到老人面前行了个礼,老人笑着说了句藏语,苏酥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看她的手势,应该是招呼他们在火炉旁坐下。

苏酥和江以北在吉桑一家人的簇拥下坐在了炉火旁,身上的寒意瞬间被温暖的炉火驱散了。

格桑递来热气腾腾的油茶,苏酥说声谢谢,接过来喝了一口,浓郁的奶香里带着茶香和一点淡淡的咸味,暖意瞬间从胃部蔓延到了四肢,苏酥真心觉得风雪交加的旅途中能喝上一口热乎乎的酥油茶真是太幸福了。

苏酥一边听着江以北和吉桑一家人聊天,一边好奇地打量房子里的家具和装饰。

房子外部是石头结构的,从里面看却像是间木屋,房顶是错落的木质横梁,还有木制的柱子,上面都画着色彩鲜艳的图案,房间摆着红金两色的雕花家具,每一件都像是艺术品。

江以北介绍苏酥跟吉桑一家人认识,苏酥渐渐弄明白了这些人的关系,那位年纪最长的老奶奶是吉桑的母亲,有八十岁高龄。江以北在门口拥抱的甲央老师是吉桑的大儿子,今年三十岁,是个藏式装饰画师,江以北跟着甲央给新装修的藏民家画过房梁,所以称呼他老师。

苏酥看着房子里炫彩夺目的雕梁画栋,心想原来这些都是甲央自己画的,难怪画工这样精致繁琐,就跟不要钱似的。

苏酥还认识了多吉,就是骑马来接他们的小伙子,他是吉桑的二儿子,今年二十五岁,跟着吉桑夫妇一起放牧,上个月刚刚订了一门亲事,准备明年春天把姑娘娶回家。

多吉给江以北和苏酥看手机上未婚妻的照片,女孩穿着传统的藏袍,头上缀满了色彩明艳的宝石,笑容阳光爽朗。

多吉还热情地邀请江以北和苏酥到时候来参加他的婚礼。

吉桑和卓玛的大女儿名叫拉姆,在县城的电力部门工作,每个月都会回家住两天,拉姆谈了个汉族男朋友,已经带回家见过父母了。

坐在苏酥对面一直朝她腼腆笑着的女孩是吉桑和卓玛最小的孩子,名叫央拉,小姑娘今年刚刚高考结束,成绩不太理想。

除了吉桑的二女儿自己住在县城,吉桑一家其他人一直生活在一起,天冷的时候,炉火旁始终热热闹闹地有一大家子围坐。

苏酥家虽然也是一大家子亲戚,可只有在中秋和春节的时候才会聚到一起,这种古老传统的家庭关系现在已经不多见了。

吉桑家待客的晚宴很丰盛,有牦牛肉,烤土豆,凉拌人参果,血肠,藏包子,为了招待远方来的贵客,多吉今早还去县城买了水果回来,小妹央拉把橙子香蕉和苹果做成了一盘沙拉。

牧民吃东西很豪放,血肠和牦牛肉直接用刀切下来吃,甲央的妻子格桑很喜欢苏酥,给苏酥切完血肠又切牦牛肉,小妹央拉把自己做的沙拉递到苏酥面前,苏酥吃得应接不暇。

吃完饭,老人到另一间房休息,女人们坐到一起吃零食喝酥油茶,男人们的酒才刚开始喝,吉桑看到江以北拿来的茅台,整个人简直笑开了花。

汉人所有的好东西里,吉桑最认的就是茅台,青稞酒今晚受到了冷落,吉桑三杯茅台下肚,整个人便开始幸福地摇头晃脑,哼起了一首悠扬的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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