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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受了伤,还需静养。”
岁宴顿足,目光落在离她不过半尺距离的那只手上。
这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却有着一双不同于他这个年龄的手。
不像是一般书生握笔写字的那般,岁宴看他的各处关节和掌心,都有了厚厚的一层茧子,是常年累月的劳作固执地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
倒是个苦命的孩子。
被她这般盯着,祈佑有些讪然,忙不迭地收回手。
“抱歉,在下无意冒犯。”
看着他开始泛红的耳尖,岁宴觉得有几分好笑。
本是因诧异这世间竟有人敢挡她的去路而多看了两眼,没想到落在他眼里竟变了意味。
这清风门,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能教出这般纯情的人来。
*
书生尸体上的黑气早已消失殆尽,即便用对铃来寻踪,也不见得能有什么结果。
本是不想用那法子的,可如今李三郎已然变成了凶鬼,若是不早些找到他,恐怕他会失了心智伤及无辜之人。
岁宴左手一转呈托举状,掌心处凭空冒出了一团雾气。
而在雾气之中,赫然躺着一本卷轴。
等得雾气散尽,卷轴自发舒展开来。
可上面,竟是一个字也没有。
“永北村李三郎,生于天盛十八年四月,卒于永昌四年七月。”岁宴朱唇亲启,对着卷轴低语。
而那无字的卷轴似是听懂了她的话,一个个泛着金色光芒的字迹在卷轴上浮现。
就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正在一笔一划地书写着。
等到最后一画完成之时,金光覆盖了整张卷轴,像是要把岁宴吸进去。
祈佑见状,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岁宴。
“姑娘小心!”
*
早就适应了这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岁宴一直等到双脚落在实地上,才睁开了眼。
只是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她的身边还多了个人。
为何这一介凡人,竟也能来这只有鬼身才能踏足的地方?
祈佑站稳后连忙松开手:“在下只是担心姑娘安慰,并非有意唐突,还望见谅。”
“只是,这是哪里?”
眼前是一个普通的村庄。
日暮将至,村子里升起袅袅炊烟,灶前的烟火气和农人们归家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尽是一派安静祥和的模样。
只是仔细瞧着,竟能瞧出几分眼熟。
倒是同之前的那个破旧村庄有些相似。
“这是李三郎的命簿里。”
命簿里不能久待,即便是诧异清风门还能有这等瞒天过海的本事,但也没时间过多耽搁。
“我们得尽快找到李三郎在等什么。”
*
一间窄小的茅草屋外,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安静地坐在院子里。
直到看见了远方扛着锄头归来的男子,小女孩才展了笑颜,起身飞扑到院门上,眼巴巴地张望着。
“三郎,你家小妮儿又在等你归家呢。”同行的人在一旁打趣,“唉,还是生个女儿好,知道心疼爹爹。
“我家疯小子现在还指不定在那颗树上呆着呢。”
被她叫做三郎的男子只一脸憨笑。
“行了行了,快回家给小妮儿做饭吧,这次可别再把屋顶烧了。”
提到之前的惨状,同行人又忍不住开了口:“要我说啊,三郎你还是给小妮儿再找个娘吧,弟妹走后,你看看你们爷俩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嫂子娘家有个远房妹妹年龄正合适……”
话还没完,李三郎就挠着头拒绝了。
“哥,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我这样子,你也知道。”
“妮儿她娘病了这么久,家里光是买药就掏空了家底,别人姑娘嫁过来,还得跟着一块儿吃苦,这不是祸害别人好姑娘吗。”
“再说了,妮儿刚没了娘,我再娶个回来,怕妮儿会多想,还是再等等吧……”
见李三郎态度坚决,对方也没再坚持,只是同情这父女俩的遭遇,跟着叹了口气。
“那行,要是有啥不方便的,还有我跟你嫂子。”
李三郎上前抱住女儿,扶着她坐在肩头,换来小姑娘一个甜腻腻的笑。
“谢谢哥,也谢谢嫂子。”
“我学着好好照顾妮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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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俩相依为命的日子持续了两三个月后,李三郎已从一个连生火都不会的粗糙大汉,变成了连小辫儿都能信手拈来的慈父。
而李妮儿,也学会了每日等父亲劳作归家后,替他呈上一碗凉水消暑。
日子虽然过得不富裕,但也算得上顺遂。
只是可惜,但凡好景,向来不长。
为了攒钱给李妮儿做件新的裙子,李三郎答应了帮隔壁邻居家收割作物。
当他踏着月色归家的时候,正巧看见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从他家院中仓皇逃窜。
李三郎一下就愣在了原地,连锄头落地砸了脚都像是没知觉一般,撒开腿就往家里赶。
等待他的,是李妮儿满脸的脏污和恐惧。
*
村子里发生了命案。
村长家的小儿子,被人砍死在了家中后院。
而在他面目全非的尸体旁,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锄头。
有人认出,那是李三郎家的。
李三郎是在去往村东头的路上,被愤怒的村长一家扭送至官府的。
村长有个在县里府衙当师爷的远方表兄,李三郎在堂前还未说上一句话,就先被打了二十个板子。
“堂下何人?所犯何事?”县老爷问道。
李三郎强撑起身子,气息不顺。
“回、回老爷……小人、小人要状告,村长家的小儿子,害死了我女儿……”
话还没说完,村长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污蔑。
“大老爷,明明是这个李三郎残忍杀害我儿,他的锄头还落在我家里!”村长跪倒在地,眼里的愤恨恨不得将李三郎碎尸万段。
“我那小儿村里人都是知道的,平日里都是和秀才家的儿子来往,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李三郎看着村长,只觉喉头里泛出阵阵苦涩。
是啊,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呢?
李三郎最终被关进了县衙的大牢里,县老爷判他秋后问斩。
但被丧子之痛侵蚀了神志的村长一刻也等不了,花钱买通了狱卒,用一块馒头送了李三郎最后一程。
命簿至此,戛然而止。
*
岁宴出了书生的破茅草屋,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个像是还有活人住的院子。
院子里住这个腿脚不方便的老太太,岁宴佯装过路人讨了碗水喝,开了不动声色地打探。
“老人家,我从前听爹爹说这儿也算得上周围村子里富庶的,怎的现在看起来,倒不像是爹爹说的那般……”
老太太摆了摆手,一脸惋惜。
“唉,村子里前些年出了点事,接连死了三个人,大家都说这里风水不好,慢慢地都搬走了……”
岁宴跟着叹了口气:“原是听爹爹说这从前有个秀才老爷的,想着替家中弟弟来问问,没曾想……”
“老人家可知道,这秀才老爷去了哪呢?”
老太太指了指北方:“那家的儿子考上了童生,为了让儿子在大书院里读书,秀才先生举家搬到隔壁县里啦。”
岁宴点点头,正想给老人家留下块碎银子做报答,却被戳了戳手肘。
“外头那个,可是你哥哥?”
“怎么不进来喝点水?”
岁宴回头,发现祈佑双手交叠抱着剑,傻愣愣地站在门口,双眸时不时地往她身上瞟。
被她瞧见了,还恍若无事般的四处张望。
一举一动,皆惹人失笑。
岁宴侧过身子看着他,在脑子里捋了捋两人的辈分。
涟姨说她死的时候,清风门的那几个老小子的师傅都还是个孩童。这么算下来,自己算是他师祖那个年纪的。
那哪是什么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