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花自妖娆

亦扬元年二月，帝因病辞世，为即位时长最短的帝王。

同月，前朝皇后凤槿公主，在诸多大臣辅佐下即位，为史上第一位女皇，国号未改。

据说，先皇病逝前曾出过宫，同时，木槿国带兵侵入两国交好边境，北边边境中竟无一士兵，后在凤槿公主即位时，归还占有的城池。

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嫩嫩的春柳，从书房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已经修建完成好久的红枫苑。从外观看，和之前的近乎一模一样。蓝扬倒真是个有心人！

“妈咪妈咪。。。”一个浅黄色的小人儿直直的冲向我，我险些没站稳的后退了数步。“小弟弟今天有没有很乖啊。。。”

我有些想笑，“散琪你这么关心小弟弟啊，都不担心妈咪不喜欢散琪了吗！”

散琪这小东西长的真是快，已经快到我肩膀了。“妈咪才不会不喜欢散琪呢！散琪现在功课可棒了，而且师父说散琪可有练武的天赋了！”

我看着外面自由自在飞着的鸟儿深深的叹了口气，“散琪真的最乖了呢！明天陪着妈咪上朝吧！”我真的不忍心让这么小的孩子过早的接触这些，却真的是太累了。

“臭小子，你以为你躲到你妈咪这里就可以偷懒了！昨天我教你的十八翻你有没有练好９不赶紧给我出来！”

“死老头！散琪小宝贝还是个娃娃！你这么严格干什么！”

我看着皇宫里总算有了些人性化的风景，有些想笑，这老两口，这么大年纪了，还没事爱吵架！我在心里默数着几个数，刚念到一，书房的门就被推开。

“臭小子！跟我去练功！”爷爷的身影一闪，屋里已经没了散琪和他的影子，只有远远传来的谩骂声。

“蓉儿丫头！你在这笑什么呢！楚云怎么样了！”婆婆走到里面抱起还在睡的楚云笑了起来，“真没想到，这一晃都过去四年了！我都有些想回崖底了呢！”

我微微怔了一下，四年的帝王生涯已经让我能够快速的隐藏起自己的情绪。“婆婆是想回去了吗！我真的自私的以为你们会一直陪着我呢！”

婆婆突然间笑了起来！“我倒是想一直陪着你啊！楚年那老道士也真狠心，自己一个人就跑了！也亏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有老头子陪着。要不然啊，我都不知道会怎样！”

“我一直都在你们跟前啊！四年前如果我没有去木槿国通风报信该多好啊！蓝扬那家伙应该也就不会到现在这步田地吧！”

我和婆婆被突然冒出来的人惊到了，倒是婆婆，呆呆的看着来人，却突然扭转过身子，背对着那突然冒出来的蓝袍男子。

我看着婆婆背过身子，颤抖着双肩。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只能听的断断续续的，有些呜咽。

我绕到婆婆身前，接过楚云，却在抬头的那一瞬间，看到婆婆满脸的泪痕。我再次迷眼看向一声蓝袍的中年男子，手中拿着一拂尘，笑着任由我打量。

“凤槿公主可还安好？当年我送你离开，说是圆寂，只是陪着你在那个世界保护你罢了，等到合适的时机自然送你回来！”

我笑笑，本来想离开，让这两个人好好的叙叙旧，却被他叫住，“凤槿公主不打算听贫道解释吗？人人都道，得凤槿者得天下！殊不知啊，如果逆天而行，只会加速自身及其国家的灭亡。”

“你的意思是芙蓉国改朝换代都与我有关？”我隐忍着心中的怒气，“难不成楚年道长还想说我是红颜祸水？”

楚年道长笑笑，不置可否。“四年前，我算到你此生还有一劫，恰巧得知曦王打算造反，他手中的玉玺控制的是北边的军队，我就去木槿国找秦岳成，让他带兵攻打芙蓉国，我以为再怎么不济，再怎么仇恨，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国家陷于不义中。没想到啊。。。千算万算没想到，他只为报仇！”

我挑挑眉，将怀中的宝贝儿子秦楚云往上抱抱，放到小床上，“楚道长和婆婆好好聊聊吧！毕竟你这一别就是十一年之久。”

站在门外，大大的吸了一口外面清新的空气，甜甜的。

踏进红枫苑，看着四年时间已经长的足够大的红枫，这个季节的红枫还泛着嫩嫩的绿色，像初生的婴儿般。

轻车熟路的从一间屋子里取出一支玉做的笛子，放到嘴边，轻轻的吹起那两夜蓝扬吹的曲子，以一种快乐的曲调。

这首曲子，据说是蓝扬的母妃同他心爱的皇帝共同谱出的曲子。本来就应该是首欢快的歌曲，却被蓝扬吹的那般绝爱绝殇。

后来，为了唤醒蓝扬，管伯教的我这首曲子，我才知道这首曲子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是花自妖娆。而管伯，是当年同齐公公一起骗过皇宫众人将蓝扬送出宫的宫人。

笛子我不是很拿手，吹到快板的时候，能感觉到作曲人的快乐，却没有那么多的气息足够我跟上。我刚吹完最后一个音符，管伯就笑着从里屋走了出来，“皇上来啦！”

我笑的有些尴尬，同管伯一同走进里屋。“管伯你就别损我啦，叫我蓉儿就好！今天他有没有好一点呢！”

管伯轻叹口气，“还是那个样子啊。。。”

我看着躺在床上有些消瘦的蓝扬，满心的内疚与苦涩。这个人用命换来我的生存，我一定会待散琪长大，将皇位交与他，然后、再谈以后的话吧！

“管伯、你刚刚给他喂过吃的了吧！”然后迟疑了半响，“你说，他会醒来吗。。”

“皇上，那些大臣又逼你立后了吧！恕老奴无理，反正现在你膝下还有散琪和楚云，立后这事就算了吧！”

我有些讶异管伯居然知道朝堂上的事，却当是齐公公告诉他的，也没做他想，轻轻的点点头，“我没打算立后，等再过上三四年的，我就让散琪那小子接班，我就带着他离开这里吧！”

这话刚说完，我就有落泪的冲动。。。头上别的仍旧是那跟人妖送我的簪子，心里仍旧是那个邪魅妩媚的人妖，喜穿红色的男人。。。

他说、他一直在找我，找到我然后再看着我离开。。。

他说要带我离开，我却拒绝了他一次又一次。。。

“皇上、皇上。。。”门口闯进齐公公的身影，他一个劲的大喘着粗气，“老奴估计你就在这里，喜事啊喜事啊！”

“老齐，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冒失！当初你一知道蓝扬驾崩的消息接着就自杀，你什么时候能稳重一点！真想不通，那十几年你是怎么忍辱负重的在皇宫生存下去的！”

我快速的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看向满脸通红的齐公公，这个齐公公最开始觉得尖酸刻薄、一副势利眼的模样，却倒真是个忠心的主。在得知蓝扬是玉妃的孩子，二话不说力挺他，而且为了蓝扬上吊自杀。。。

齐公公冷哼一声，不同管伯说话，看向我，“皇上，木槿国降了！”

“木槿国怎么了？”我的脑袋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有些纳闷的望着齐公公，“我都多少年没回去了，也拒绝接见和木槿有关的人，两边也没再起战事，这又是怎么了！”

“木槿国投降啦！木槿国君亲自草拟的诏书已经在路上了，估计明天就能到！以后木槿芙蓉就是一家啦！也不枉我活了六十几年啊！终于等到这一天啦！这是先皇的梦想，可惜看不到啦。。。”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有些不明所以，难道是人妖看我不见他，相处的损招？真不像他风格！“为什么木槿突然说要投降！”

“皇上你有所不知，这木槿国国君自登基以来，将后宫所有女子全部遣散，甚至不顾朝野反对，处死过一名叫姚琳的美人。后宫。。。”

齐公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管伯的一声重重的咳嗽打断。

我低下头遮住眼中的苦涩，我真的不知道，他在登基的时候遣散后宫，我知道他一直在找我，但真的不知道他一直为了我，没有任何的女人。。。

“皇上？”

我无意识的掐住左臂，想用身体的疼，缓解心中那无限放大的空洞感。待稳定好心中的情绪，再抬眼，已是一片清明。“怎么了？你还没说为什么木槿国的国君降了呢！”

齐公公见我的神色如常，“木槿国国君因病辞世，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又怕发生内乱，所以就下诏书说两国合一，木槿国民已经全部知道这个消息了。。。”

我没有听到齐公公说了些什么，耳边一直是他的那句，因病辞世。这四个字像是魔咒般紧紧的困住我，让我只能呆坐在那里，无法言语不会动。耳边只有因病辞世四个字在耳边萦绕。一遍遍、挥之不去。

“皇上。。。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苦笑一声，“罢了。我累了，回去看看楚云那孩子起来了没。。。”走到门口才想起没有和管伯他们打招呼，“管伯，我明天再来看蓝扬。。。”

我刚抬腿踏出门槛，细细的小雨倾洒在存在的表层。地面已经湿漉漉的，这雨应该是刚下不久吧！仰头望着蒙了一层灰色的天，心中的空洞感越加强烈，像是有双无形的手，狠狠的，在本来就有着巨大窟窿的心口撕扯。

从红枫苑到书房，短短的一段路，仿佛走了一世那么长，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力气。其实、我不是不想见你。我真的是不敢啊，我怕自己会忍不住跟你离开。。。

那天回到书房，抱着楚云大哭了一场，将我一直藏于桥下的铜做的钥匙挂到楚云腰上，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堆胡话。吓的婆婆不轻，唯有楚年道长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道貌岸然的说着不算安慰的安慰。

第二天下朝，照旧去红枫苑吹笛子，依旧是那首是花自妖娆，只是吹出来的感觉，宛如最开始蓝扬吹的那般绝爱绝殇。深深的将自己隔绝在世俗之外。

由于前一晚没有睡觉，脑袋刚挨着暖阁的枕头，接着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我梦到了人妖，害我哭了一晚上，他一直在责备我，“永远都是我在找你，现在你连让我找你的机会都不给我。。。你真当这四年你不见我我就见不到你吗。。。真是个笨蛋！”

梦里的他一直在说，一直在逗着我哭，他说，“我找你找了那么多次，这次我要惩罚你，不让你找到我。。。”

我哭着惊醒，坐起，看到在身侧睡的安稳的楚云，轻轻的在他颊边印上一吻，他低低的嘟囔了一声，翻过身背对着我。

我低低的叹息，披了件衣服站在壁橱前，取出一支笛子。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闯入我的梦中，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真真实实的存在，都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味。

站在暖阁的院落，轻轻的吹起那首是花自妖娆，轻轻的、带着浓浓的忧郁，以一种缓慢哀伤的情绪吹着那首本该欢快的歌曲。

春天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再吹完最后一个绵长决绝的音符后，轻叹一声，看着矮矮的天空、漫天的星子。小声的回了暖阁。

秦楚云小小的身体四仰八叉的躺着，小脑袋偏向一边嘟着小嘴。我小心的将云儿往里推了推，却看到他腰上系的一把铜锁，小小的，很精致的雕刻，下面垂着类似流苏一样的、更小的小锁。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巨响，慌忙将云儿的身子翻过去，真的是那条链子，那条铜锁，而本身我挂在云儿腰上的小铜钥匙不见了。。。

“妈咪、你干什么啊…”嫩嫩的声音响起，云儿眯着还犯困的眼看着我。我高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劲的笑。

是他！他来看我！他还活着！！！

我狠狠的在云儿脸上亲了一口，转身就往出跑，刚拉开门，竟然看到一个身影站在漆黑的院落中，桀骜独立。

我冲上去抱住他，脸一个劲的在他的身上蹭着，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兴奋和哽咽。“真好。。。你活着真好。。。”

“娘子。。。”他转过身抱住我。而我在听到他那声娘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懵掉了，呆呆的任由他环住我。他抬起我的脑袋轻轻的印上一吻，“是我太自私了。。。”

我挤压太长时间的情绪一下子爆发，紧紧的抱住他，“你太讨厌了！你居然一觉就睡了四年之久！你根本就不管我、不管这天下！”

“娘子、我爱你。。。”他轻轻的拍打着我的肩，“我真的真的很爱你。。。所有我自私的留了你四年，只是为了让你能够忘掉他，专心的属于我。。。”

我趴在他怀里没了声音，听他继续说着。

“我在你第一次吹那首是花自妖娆的时候就醒了，我很想起来说你吹的很难听。。四年，累了吧！我不希望你的音色里带着绝爱绝殇的味道，那不属于你。。。”

他轻轻的将我推离他的怀抱。。。“娘子、我爱你，你、去找他吧！散琪交给我！”然后转身离开，那般的决绝、不带一丝的迟疑。

我看着他的背影，以手对成喇叭状大喊，“相公！谢谢你！！！”

耳边传来他的嗓音，“这次、换你看着我离开。。。”

亦扬四年五月末，史上第一位女皇因病与世长辞，二皇子伤心过度，追随其母而去。大皇子宁散琪即位，天下大同，改国号为风景王朝。

据说、一夜间，木槿花全部开放。

“云儿、看到那里了吗！你爹地肯定在那里面！”我笑着看着脚下的土地，满心欢喜。这次、换我找你！

这里本来已变成一片焦土，而今，这三面环山的中间傲然伫立着一座华丽的宫殿。不细看根本就看不到。而这本是光秃秃的山坡，居然开满了各色的木槿。

“云儿、学着妈咪大喊，我爱你！快喊！”

喊了好几声，那清亮的我爱你回荡在上空。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我的心突然无可抑制的剧烈跳动，跟随着自己的心意缓缓回头，看到了魂牵梦萦的那个人，一声红衣被初夏微热的风吹的飘飘洒洒，帅气的张开双臂，挺立在花海中，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那一刻，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