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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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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倾城宫终于等来了期待已久的消息:冯渊回朝了。

“歩非呢?”平遥侧过脸望着岚烟。

“今晨太后派人将驸马请去了。”岚烟答道。

“母后单独将歩非找去做什么?”平遥略一沉吟,便撇下心头的疑惑,吩咐道:“岚烟,备车,本宫要亲自去相府见冯相!”

“是。”

岚烟刚刚离去,殿门口便浮出了一角玄色的衣袍,边角隐隐约约绣着金色的龙纹。安王温和儒雅的笑脸浮现在平遥面前。

“王兄?”平遥神情微诧,她完完全全没有想到,安王此时会出现在倾城宫。对于宁后和平遥母女间的权谋斗争,安王向来不管不顾,他没有野心,性格软弱,从不争夺什么,那他此时又在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呢?

安王轻轻一笑,这笑容倒与歩非有三分相像,他上前两步,道:“遥儿回宫以来,都未曾前往明德宫看过王兄,你不过去,那我只好过来了。”

安王的语气十分的无奈,就好像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大的隔阂,只是一对暂时闹小矛盾的亲密兄妹罢了。平遥看着安王落寞的神色,心中难免有些歉疚和落寞,只是,在冯渊回朝这个节骨眼上,安王的突然来访,实在难以让她相信,他只是来和她培养兄妹情谊。

平遥沉默片刻,道:“王兄,我眼下有些急事,必须先走一步。不如这样,待我办完事后再到明德宫看王兄,王兄以为如何?”

安王看着平遥,神情中有掩饰不住的失望,他轻叹一声,道:“你先别急着去相府,我来找你,也是有急事的。”

平遥静静地看了安王一会儿,终是叹息一声,与安王移步凉亭,派人看座上茶。

平遥端坐亭中,一手托着茶盏,琉璃般透明的指尖沿着杯沿细腻的白瓷轻轻滑过,杯中碧绿的茶水凝在一处,宛若一块无瑕的碧玉。

平遥并没有喝茶,只是静静地坐着,晃动杯中的茶水,目光飘向远方,等待着安王开口。

终于,安王开口了。

第一句是:“遥儿,雪姨来安王宫了,母后把她藏在了身边。”

第二句是:“遥儿,我知道目前的局势对你很不利,你急需要冯渊的支持,只是……相府你就不要去了,交给歩非吧,世人不是都说他才华盖世吗?他应该能说服冯渊的。”

说完这两句话,安王便又沉默了。

盛夏闷热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空气中流窜着一种灼伤人心的凝重,平静的湖面似乎有什么一点一点碎裂开来。

平遥静静凝视着安王,良久,终是露出春山一笑,她缓缓踱到凉亭边,将杯中碧绿的茶水悉数倒入湖中,淡淡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不过就是个局罢了。”

安王急道:“你既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母后布的局,为何还要眼巴巴地往里跳!?”

平遥冷笑道:“因为我不相信她有能力对付我,哼,真是天真,以为一点化功散,几个杀手便能除掉我吗?还想故技重施,拿对付眀轩的法子来对付我,当我是眀轩那种蠢货吗?”

“你还是同从前一般自负啊。”

“是吗?”平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应该知道,母后的手段并不简单,她最喜欢的,便是布局中局,或是出连环计,她的心思,别人是很难猜中的!”

平遥正色看着安王,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后宫这么多年来风云跌宕,全都是母后的杰作,她的能耐我自然是认同的。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退让,我不能输,也输不起……”

安王凝视了平遥许久,看懂她眼中的坚定与决然,知道她终不可能做出让步了,只好叹息一声,道:“我就明说了吧,今日我来找你,不过是想拖延你两个时辰的时间,无论你有什么要紧的事,王兄都希望你在这两个时辰内呆在倾城宫,不要出去。”

“好,我答应你,这两个时辰,我绝不出倾城宫半步!”

倾情宫外的湖泊,莲叶田田,芙蕖灼灼。

此时,歩非与宁后正在倾情宫二楼的阁楼上临窗而坐,就着几样小菜、两壶清酒闲聊着。

“这些日子,遥儿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宁后微微抿了口酒,目光落在白瓷杯上的唇印上,笑容温暖而慈祥,“哀家这个女儿啊,看上去成熟稳重,其实脾气很不好,任性,喜欢耍小性子,性格又像哀家一样,没有安全感,天性多疑、脆弱,常常喜欢多想,钻牛角尖。”

“母后对平遥的性格了解得真透彻。”歩非淡笑道。

宁后将目光投向窗外灼灼的芙蕖,神情有一瞬的恍惚,她有些迷离地笑道:“当然了解啦,她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女儿啊……遥儿,遥儿……”宁后一遍遍重复呢喃着,语气中似乎有着数不尽的温柔与怜爱,“真是个惹人心疼的孩子呢!”

“她真的是您的女儿吗?”歩非看着宁后,目光灼灼,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宁后手上的动作一顿,似是不相信歩非会问出这样的话,随即笑道:“遥儿自然是哀家的女儿。”

“是吗?”脸上的笑容愈加虚假。

宁后终于沉不住气,有些心虚地问道:“什么意思?”

“听说,当年和母后一起嫁给安王的,还有靖国公主,也就是后来的宇文妃啊?”歩非似笑非笑地举起酒杯,拇指沿着杯沿轻轻摩挲,小巧的酒杯沿着手指缓缓旋转着,“平遥的生母,是宇文妃吧?”

宁后此时的神情已是冰封的江面,彻底凝结了,但她仍是决定垂死挣扎一下,“空口无凭!”

“空口无凭吗?”歩非挑眉,“是与不是,只要找出当事人宇文妃询问一番,便一清二楚了。听说,当年宇文妃犯了些错,一夜之间便从安王宫消失了,但据我所知,安王宫冷宫内有一间隐秘的暗阁,里面囚禁着一个女子,据说,那个女子和当年的宇文妃长得很像呢!”

宁后叹息一声,似乎有些泄气,连精神都萎靡了一截,她平静地问道:“遥儿不是哀家的女儿,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起初只是见太后对平遥的态度十分奇怪,似乎是又爱又恨,我便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全天下的母亲,没有一个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到底是什么原因,能够让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又爱又恨呢?后来,我又听说,安国宝藏的钥匙星月匙历来都是由安国后宫妃位最高的两位妃子保管的,当年安王宫妃位最高的两位妃子,一是您宁后,另一位便是宇文妃了。我起初以为平遥脖子上挂的星匙是太后给她的,但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后来我才想清楚了。王室等级制度森严,谁高谁低向来分得清清楚楚,星月匙,一星一月,繁星再亮,也无法同日月争辉,就像宇文妃,她再怎么受宠,终究也只是个妃嫔,又怎能比得过贵为王后的您?当年保存月匙的应该是您,而平遥身上的星匙,应该是宇文妃留给她的吧?”歩非含笑望着宁后。

宁后微笑着鼓着掌,赞道:“惊才绝艳,名不虚传啊!遥儿在哀家身边十几年都没能发现自己的身世,而你来到安王宫不到一月,便能参透其中玄机,果真不是凡品!”

“太后过奖了!”歩非坦然应道。

宁后专注地看着手中细致的白瓷杯,指尖轻轻滑过鲜红的唇印,神秘一笑,“你既然知道月匙是先王赐给哀家的东西,那你自己猜猜看,你与哀家是什么关系呢?”

歩非心中微讶,面上却波澜不惊,他原以为倾城宫的保密措施已经十分完善,想不到仍是逃不过宁后的耳目,月匙在自己身上的事,她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月匙是当年安王赐给宁后之物,而自从自己有记忆起,月匙就一直挂在自己脖子上,而他也一直相信这是自己的生身父母给自己的东西,如此的话……他与宁后的关系几乎是昭然若揭。

……只是,这到底是背后的真相,还是宁后故弄玄虚,大做文章的手段呢?

“怎么?不敢说?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好了……”宁后讽刺地笑道,“你是我的儿子!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歩非处变不惊,依旧一派镇定地看着宁后,笑道:“同样是空口无凭,要我怎么相信你呢?”

宁后大笑三声,道:“真是可笑!难道凭哀家的身份,会随便拉个人来说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吗?你若是不相信,大可以去问雪樱,二十年前,是她在樱花谷为我接生的,当时,我在安王宫的情况很不好,做了对不起旭渊的事,我怕……”宁后深深呼吸一口气,绕开话题,“在樱花谷,我一把你生下来,便让人送走了,为了方便日后相认,我便把月匙挂在了你脖子上,还把写着你生辰八字的黄绫撕成了两半,一半系在了你手腕上,另一半便留在了我自己身边,留个念想。”说完,宁后从广袖中取出一截黄绫,递到了歩非面前。

歩非看着桌上那一截黄绫,如遭雷击,当年师父捡到自己时,手腕上确确实实系了一条一模一样的黄绫!

宁后见歩非看着那条黄绫发愣,问道:“这下,你可相信了?”

歩非冷笑道:“二十年前抛弃我,如今又跑来告诉我我是你儿子,你究竟想做什么!?”

宁后急急道:“孩子,你误会了,当年母后并不是有意……”

“够了!”歩非低斥一声打断宁后的话,“太后娘娘究竟要拖延时间到什么时候?”

“什么?”宁后茫然地问道。

“什么?太后派人请在下过来,难道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吗?”歩非冷嘲道,“把在下从平遥身边支开,故意说一大堆废话来拖延在下的时间,太后不就是想让平遥孤身一人去相府吗?敢问太后,去相府的路上,太后为我夫妻二人准备了多少杀手呢?”

宁后的表情顿时显得有些阴冷,“不错,我确实在去相府的路上为遥儿准备了不少杀手,但你现在赶去,只怕是来不及了。孩子,你不要怪母后,遥儿虽不是母后亲生,却对她一向视如己出,若不是被逼无奈,母后也不会痛下杀手。”

歩非散漫地笑道:“太后果然还是小看在下了!在下来倾情宫的路上,遇到了安王殿下,所以,顺道请安王到倾城宫坐坐,看看他数月不见的妹妹。”

“你让浩儿去倾城宫缠住遥儿拖延时间?”宁后惊道。

“不错。”

“遥儿心机深沉,凭浩儿的心智,是无法缠住她的。”

“太后说的,在下都知道,所以……”歩非随意笑道,“在下跟安王说,实在拖延不住,就直接明了地告诉平遥,他是来拖延时间的即可。”

“你就这么肯定遥儿会因为浩儿这句话延迟时间?”宁后紧紧盯着歩非。

“对,我肯定。”歩非轻轻一笑,举杯喝完手中最后一杯酒,便起身而去。

倾情宫外烈日炎炎,暖风习习。

宁后站在窗边望着歩非踏出倾情宫的背影,再一次感到了苍凉和无力,她沉痛的声音消散在风中,显得飘渺而不真实。

“孩子,走到这一步,你不要怪母后,母后也不想这样的……”

倾城宫这边,安王也正打算起身离去。

“两个时辰时间已到,王兄该走了。”说完,安王便黯然地向宫外走去。

“王兄……”平遥轻轻喊住安王,“这些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遥儿都谢谢你,谢谢你还把遥儿当妹妹……”

安王笑得无奈而苍凉,就在这一瞬间,他仿佛老去了,“谁又能怪谁呢?我知道你也是逼不得已,我们都是逼不得已……”

安王离去后,平遥也禁不住暗自伤神起来,是啊,在这局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每个人都是逼不得已,到底谁又能怪谁呢?

当真是一场梦一场劫,谁爱谁,谁恨谁,谁又负了谁?

“在想什么呢?”

不知何时,歩非已笑语盈盈地站在平遥面前。

平遥笑了笑,“没什么。”

“不去相府了吗?岚烟已经备好车了。”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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