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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澜殿中,因为太医的嘱咐,琉璃伤在背部,怕伤口感染,只能将整个伤痕累累的玉背给露在空气之中,不敢接触到其他什么东西。现在正好是春夏交替之际,最是气候变幻莫测之时,怕琉璃这样着凉,伤势加重,于是在寝居之中置办了几个暖炉。虽是不多,银碳分量加的也少,到底是快要夏季了,所以齐孤寞踏进屋中便感觉气闷的慌,背部也渗出惫来。
易坤见了齐孤寞的模样,小心的道:“皇上,这屋子热,奴才让人把这暖炉撤了把。”
齐孤寞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摇摇头,示意不必,眼光四下扫了扫,对着跪在地上的碧玉问道:“娘娘今日怎么样了?”
碧玉缩缩脖子,道:回皇上,娘娘稍早醒了一次,服了药,现下又睡着了。红妆姑姑正伺候着呢。”
齐孤寞嗯了一声,抬脚往里屋走去,也不要易坤通报,一个眼神扫过去,让易坤在原地等着。
拨开暖阁的白色珍珠门帘,珠琅玉翠的撞击声响将正在床前伺候的红妆惊了起身。见是皇上,红妆忙忙的跪了下去。口中正要问安,齐孤寞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给止住了。红妆见皇上盯着床上睡熟的琉璃,连忙会意的压低了音量道:“回皇上,娘娘刚睡着。”
齐孤寞见了床上人儿苍白的面颊,心头猛地一个激灵,眼底闪过怜惜,放轻步子走到床边坐下,左手握住琉璃露在被子外的莹莹玉手,右手缓缓附上那张令人心痛的憔悴容颜,,万般滋味涌现,意再难平!
余光划过,见者还跪在地上的红妆,收拾起思绪,变回那个冷面帝王,道“起来吧。”
“是。”红妆遵旨起身,乖乖站在原地,等着齐孤寞的吩咐。
齐孤寞触摸着手中那双光洁软滑尚有温度的手,只觉得在慈安宫中被提起来的心又慢慢的放了回去。多久了,他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强烈的情感反应,自己也会担心,也会着急,也会无所适从。
这些年的铁血帝王生涯,让他几乎忘了自己一个人所应该具有的本能情绪反应。他只知道,当他下令将自己的亲舅舅,母后的二弟斩首于午门之外时,他仍旧能端着一杯上好的香茗,品味它的芳香。当母后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指责他无情无心时,他的唇边还能勾画出微微笑意;当陪伴了自己五年的勤妃私下传递宫中要事于家中时,他可以为了杀一儆百毫不犹豫的赐她三尺白绫。太久太久了,他没有这般痛快淋漓,放纵自己为一个人担忧焦急,失态心痛。重新找回一个人的七情六欲,对于一个君王而言。到底是福是祸?罢了罢了,原本只是因着遗诏,因着制衡,因着清扬接她进宫,另眼相看。没想到,事情跳脱掌控,竟然只是一眼就对她产生了这般难以割舍的感觉。不是没有尝试过拒绝,所以才会在成婚当日匆匆逃离,现如今终于明白,有些人是你命中注定的魔障,逃不脱,甩不掉。
再度在心里叹气,嘴角浮现微笑,将紧握着的小手小心放进锦被之中,目光扫过玉背上的累累伤痕,眸光暗淡下去,看来有些事情还需要他去解决。
凛冽目光一扫,道:“你是红妆?”
顿顿话,又道:“你在皇后身边伺候过。”
红妆听闻皇后这个词,喉头哽咽道:“回皇上,奴才本是皇后的贴身宫女。”
齐孤寞看看她,再回头看了看睡熟的琉璃,道:“你随朕出来。”说完便是迈步往外厅走去。红妆听见这话,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外间,齐孤寞先是挥挥手,让一屋子奴才都退到了外间,只余下他与红妆二人。
红妆,齐孤寞自是知道她这人。当初清扬被逼殉葬,太后与洛贵妃为了防止秘密泄露,也是为了报复。将整个荷韵斋的宫女太监全部赐死。他知道清扬与身边的几个贴身宫女一向感情深厚,有心想救她们一命,也算是为清扬做一点事情。可是当初立足未稳,只得想了法子,让御医谎报那几个宫女患了疫症,需要另行处置。
本来想,先将他们隔离起来,只要拖到他即位的那天,大赦天下,那么便能放他们出宫去。没想到,太后居然让人将她们一把火烧死,说是为了防止病症在宫中蔓延。最后,还是易坤想尽办法才将尚未断气的红妆救出来,悄悄安排到浣衣局这个最不起眼的地方。
当日,易坤请示调何人为漪澜殿主事姑姑,他心念一动,想到琉璃与清扬的关系,又想到红妆乃是宫中老人,也就特意将她调了过来,没想到,这次琉璃居然是因她受责,思及此,语气冷厉起来。
“红妆,你可知为何调你到漪澜殿伺候皇贵妃?”
红妆犹豫了一下后道:“奴婢不知。”
“不知!”哼,齐孤寞冷冷哼了一声,道:“你真的不知道?”
“奴婢请皇上明示。”
齐孤寞听了这番有点赌气意味的回答,反而笑了起来,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脸上现出惊讶与惆怅,语气不由得低落下去,道:“你还记得清扬喜欢喝雨前龙井。”
红妆眼中蓄泪,哽咽着道:“皇贵妃娘娘也喜欢喝雨前龙井。”复又道:“娘娘与皇后本是亲姐妹,喜好相同亦不奇怪。”
“你既然知道她们本是亲姐妹,就该明白朕为何舍了别人不要,偏将你调了过来。”语气陡然转换,凌厉非常。
红妆埋首在地,道:“回皇上,奴婢以为皇上是为了稍解娘娘的思念之情。”
齐孤寞将手中的茶碗重重一放,“不要再说这些不重要的东西,你当真不知朕为何要你来漪澜殿?”
说完站起身,在屋中走了几步,又道:“当初清扬整饬后宫,你们几个贴身宫女可是为她分担了不少事情。这样一个冰雪聪明的你怎会不知朕为何一定要你前来伺候皇贵妃。”
红妆种种磕了个头道“请皇上恕奴婢愚钝。”
齐孤寞冷冷笑道:“好,朕告诉你,因为你是皇后的心腹,朕调你过来。却并非是为了舒缓皇贵妃的思念之情。而是为了保护她,帮助她抵挡她将要面对的一切折磨灾难。朕以为,你绝对有这个本事。”
“皇上!”红妆震惊的抬起头,为齐孤寞突然而来的预见话语。
齐孤寞直视着红妆的面庞,目光中隐有沉痛,“你该知道清扬当年是因何而死。”时隔三年,这件往事依旧是他心中最深的伤疤。
红妆肩膀颤抖,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恨意,咬牙道:“皇后娘娘贤惠至孝,自愿代皇上伺候先帝于九泉之下。”
“贤惠?”齐孤寞冷笑,右手紧握成拳,道:“够了,不要再跟朕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句子。”一甩衣袖,重又坐回椅上,道:“你是个明白人,知道她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琉璃刚进宫,对于当年之事又一无所知,你必须保护她,提醒她。”语气猛然加重,“而不是像今日这般连累她。”
红妆忍住泪,道:“奴婢知罪了,今后必不会再如此。”
齐孤寞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话也不宜说得更白,便站起身,道:“今日之事就此揭过,至于太后那里,朕自会处理。你起来吧。”说罢,往门外走去。
红妆起身道:“奴婢恭送皇上。”
齐孤寞走到门口,顿住身子,道“红妆,替朕照顾好她。”
红妆身形一滞,恭敬地弯下身子。齐孤寞再度回首望了望那依旧静止不动的珍珠挂帘,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什么。径自在易坤等人的簇拥下往殿外走去。
遥遥看着远去的明黄身影,红妆心中升腾起疑惑,“代朕照顾她。”皇上这句话是不是在告诉她,皇贵妃对于皇上的重要性,这是一个托付吗?或者仅仅是皇上一时动情的无心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