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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旺收工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进家就闻见一股很少有的香气,他耸了耸鼻子问:“这么香啊,做的什么好吃的?”他伸头朝灶屋里看了一眼,看见老婆怀里抱了个胖壮的小子正烧火烙油饼。兴旺一下子高兴的蹲下身,猫腰进了屋,张嘴抬眉的看着这个睡熟的孩子小声问:“谁家的孩子?”兴旺家的朝他嘘了一声,可还是被这个机灵的孩子听见了,他睁开眼睛,看见面前多了个男人,立刻张开嘴巴喊开了妈妈。
兴旺家的无奈的说:“好不容易哄他睡了,瞧你,又给你弄醒了。”
忽然,孩子不哭了,两只含泪的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兴旺戴在头上的斗笠,忽然用手一指:“我要。”
兴旺家两口子像找到了真金一样马上把斗笠取下来,让大头的小手摘取挂在上面的蚂蚱。这工夫油饼也熟了,大头闻着喷香的味道,眼睛看着锅里又说了声:“我要!”
兴旺家的赶紧把孩子递给兴旺,从锅里抓出油饼,倒了几倒后,将一快露着葱花的一快撕下来,用嘴吹了吹送到孩子的手里。孩子可能是饿坏了,尽管热,一张小嘴不住的向冒着热气的油饼进攻。兴旺家两口子看着孩子这个吃法,欢喜的就像抱了自己的孩子一样。
不过,孩子吃饱了还是找妈妈。兴旺家的只好抱他洋装去村外找。外面天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兴旺为了陪他们,放弃了打夜班切地瓜的活,他宁愿比人家少干一点也不想让孩子和媳妇受委屈。他提了马灯在头前走,媳妇抱了孩子后头跟着。孩子一双机灵的大眼睛在黑夜里搜寻着妈妈的影子。兴旺家的说:“妈妈给奶奶看病去了,看完了就来接大头。”“不,妈妈说等我的,妈妈她在那里……”大头指指和妈妈分手时的五指山。现在这座酷似一个手掌的山上除了一条发白的路,什么也看不清。山上的刺槐在夜色中模糊成片,更显得山上黑森森的。这和别的挑灯打夜班切地瓜的山比起来,这里冷清的多了。可怜的孩子看看周围星星点点的灯火,一会儿指向这里,一会儿指向那里。兴旺家两口子就在孩子的指挥下,跑遍了周围所有有亮光的山。山上,忙了一天的人们,趁夜晚将分到自己手里的地瓜打夜班切了,明天让老婆孩子晒晒就可以了。兴旺家的地瓜一个也没少的堆在地里,当临家看见他们两口子手里的孩子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个说:“今天这种下的及时,结果也快,怎么眨眼的工夫儿子就满地跑了。”那个道:“人家野合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啊,小子,知道你爹你娘怎么造的你吗?”
对于乡邻们的打趣,兴旺家两口子今夜没有精力应付,孩子的小手像最高指挥棒一样指哪儿他们就去哪儿,要不孩子就哭。这样一直折腾到深夜,孩子在困乏之下睡熟了他们才回了家。兴旺媳妇抱着这个孩子睡了一夜,兴旺想替换一下,媳妇怕把孩子弄醒了又哭着找妈妈,就**着脖子没答应。再说她现在根本就不觉得累,怀里有个热呼呼的孩子睡着,这让她找到了做母亲的感觉,她甚至感觉这就是自己的孩子,心里一阵阵的翻起股热潮来,弄得自己鼻眼酸涩,幸福的直想掉眼泪。
当天光大亮的时候,孩子忽然睁开一双由于哭泣变得红肿了的眼睛,盯住兴旺家的看了足足有两分钟,忽然把手朝院子里一指:“找妈妈——”
兴旺家的鼻子一酸,心想,不是自己生的,你把人家当孩子,人家孩子却不把你当妈妈。就哄大头说:“妈妈一会儿就来接大头回家,不过你可不要再哭了,再哭的话,眼睛肿成了铃铛,妈妈就认不出大头了。”
孩子听话的点了下头,好象为了讨好这个妗妗,他开始配合着听话了。兴旺一大早就起床给孩子煮了几个鸡蛋放在他们的跟前,现在兴旺家的问:“你吃不吃蛋蛋?”大头很用力的点了下头,顺便抽了下鼻子。兴旺媳妇欢喜的问:“你还闻见什么味了?”孩子边接过妗妗给拨好的鸡蛋三口两口的往嘴里塞,边摇头。兴旺家的高兴的把孩子放到板凳上坐下边说:“你等着,我给你拿去。”
孩子可能是饿坏了,大口的鸡蛋把他噎得直伸脖子。挑水回家的兴旺一见,吓得仍了扁担就跑过来拍孩子的背。兴旺家的手里用玉米皮包了个烤地瓜从灶屋里出来,看见两只歪在院子中间的水桶纳闷的问:“你这是抽得什么疯,看把水桶都摔漏了。”
兴旺回头瞪起眼睛熊媳妇:“你还说!差点出大事了,你要是把孩子噎死了看你有几个命还。”兴旺家的听了男人的话,吓得脸色立刻蜡黄了,她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发现孩子被噎出了眼泪,但两只小手却夺过她手里的烤地瓜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往嘴里塞。兴旺家两口子立刻惊慌的一齐夺:“不行,烫。”可是孩子已经咬了一口热地瓜,虽然小嘴被烫得扭成了朵喇叭花,可他还是呵几口气,将烤得又黄又软的瓜瓤给咽了下去。香甜可口的烤地瓜立刻让这个孩子的心情大好,他挣脱了兴旺家两口子,扭身站起来躲过他们的抢夺,两只手将地瓜举得高高的,嘴里还激烈的蹦豆一般的滚出几个字:“不给不给……”说着还没忘了用细小的奶牙再啃一口地瓜瓤,烫得他又是雌牙又是列嘴的,地瓜皮上还没弹净的灰抹了他一脸,兴旺家两口子看见孩子这个样子,立刻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孩子也嘿嘿笑着,一蹦一跳的跑到院子里,抬脚吓散了几只聚在一起吃食的鸡们,又朝猪圈里的一头楔猪扬起他手里的地瓜摇了摇。同样闻见地瓜香味的楔猪立刻窜过来,尖细的嘴巴子伸出删栏门几乎就把烤地瓜给咬了去。孩子哈哈一声掉头就跑,一只跟在他屁股后头吃他掉在地上的瓜皮的小狗被他踩疼了爪子,尖叫着逃出院子……
兴旺家寂静了这么多年的院子里被这个孩子一时闹得鸡犬不宁,有了人丁兴旺之照。两口子看这个孩子的眼神贪婪的就像看一场精彩的电影一样,生怕漏下一个细小的镜头。
队长在街上喊上工了,兴旺不得不抓起挂在墙上的草帽,拾起竖在门口的撅头恋恋不舍的看着孩子对媳妇说:“你好好看孩子,我再找队长请假。”媳妇这才想起什么是的,赶紧洗手下了灶屋:“哎呀,光顾玩了,你还没吃饭呢。”兴旺说:“来不及了,不吃了,你做点面食和孩子吃吧,我得走了。”
大头看见兴旺扛起撅头往外走,一双快腿赶紧跑过来拦住他说:“我也去。”兴旺欢喜的蹲下身,还没等他说话,孩子的注意力早转移了,他翘起小脚,张开胖乎乎的小手要摘兴旺的草帽。兴旺赶紧将帽子摘下来给孩子,他还记得自己昨夜在这草帽檐子里找出来的蚂蚱。兴旺对媳妇说:“哎,对了,赶紧把那几个蚂蚱煎煎给孩子吃了吧。这可是好东西,香着哩。”后面的话当然是对孩子说的,大头听了,毫不客气的跑进厨房将蚂蚱串给兴旺媳妇送过来,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吃油炸食品的愿望。兴旺媳妇故意逗他说:“这东西咬人,你敢吃吗?”“敢,它的牙没我的牙厉害!”说着大头张开了一嘴刚刚长齐的奶牙,颗颗尖利的牙齿像刚破土而出的竹笋一样,兴旺家两口子都被这个大胆又调皮的孩子逗乐了。兴旺说:“好,你的牙厉害舅舅就再给你逮些来,让妗子多炸些给你吃。”
孩子听了这话可来精神了,他张开胳膊像只小老虎一样冲过来抱住兴旺的双腿嚷嚷着:“我也去逮,我也去!”兴旺这下可受不了了,他这个三十岁的汉子还没尝过孩子朝自己撒娇的滋味,被孩子这一抱腿,他感觉怎么浑身酥麻,别说是带孩子去逮蚂蚱,就是让他上刀山他也毫不含糊。
媳妇看他亲呢的将孩子抱起来放到肩头上坐着,眼睛里一阵酸涩,想,如果这是自己的孩子该多好。兴旺朝老婆说:“把饭做好了捎上,我们爷俩到坡上吃去。走!”兴旺弯腰迈出家门,骑在他肩头上的孩子敖敖叫着:“骑大马了,驾、驾、驾……”孩子的小手还象征性的在兴旺的后脖子上抽打着。
已经聚拢了不少人的街头上,蹲在碾盘上的兴宝见弟弟的肩头上坐了个孩子,咕咚一下跳起来,从嘴里拔出烟袋锅点着孩子的鼻子问:“谁家的?怎么骑你头上去了。”兴旺向来怕这个哥哥的,见哥哥问,也就低眉顺眼的说:“麦子姐的。”
兴旺的话语虽然声音不高,可像在人群里扔了个炸弹一般,或蹲或站着抽烟的人们立刻朝兴旺和这个孩子围拢过来,其中一个和兴旺年龄差不多的人,将手中撅头朝碾盘上砸了一下,碰出的火星让人们想起他曾经受过的侮辱。
这个人是五婶家的大儿子,兴旺没出五伏的叔伯哥。麦子曾经和他有过婚约,但却跟包村干部跑了。今天看见自己未婚妻的孩子,当然心里不好受。兴宝见弟弟得罪了人,瞪大一双黄眼珠子骂开了弟弟:“你糊涂了你,麦子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呀?看把大弟气得,亏五婶子为了你老婆操那些闲心。快把那小杂种放下来!”
兴宝说着就过来撕扯大头,孩子虽然小,但已经能分辨的出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孬了,他没等兴宝那粗糙的手碰到自己,就踢蹬着小脚把他的扣在头上的草帽给踢下去了,兴宝护也没护住。大伙哄一下笑了,他们笑这个孩子的大胆皮实,一个不受欢迎的外来孩,竟敢和大人反抗。可兴宝以为大家是笑他的,因为自己舍不得两毛钱找剃头师傅剃头,让老婆给刮了满脑袋的“花”。他从地上拾起帽子,急忙扣在头上后,仰手就要打孩子。兴旺赶紧倒退几步,但孩子还是调皮的用脚尖再一次踢掉了他的帽子。这一下人们看明白兴宝脑袋上的秘密了,他怎么捂也来不及了。兴宝暴躁的跳脚骂大头是野种,气急败坏朝自己的弟弟发难。
就在这个时候,兴旺的媳妇出来了,她挡在自己丈夫面前,红仆仆的脸显然是因为激动而更红的厉害了。她问:“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和个孩子执气?吓着孩子我可不依。”
兴宝向来和这个弟妹不和,本来她生不出孩子对自己来说个好事,自己养了三个儿子正愁养活,过继给弟弟一个自己也轻快些,可这个熊娘们就是不依,从此他们俩就水火不溶了。
今天兴宝看见弟弟肩膀上这个孩子,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们是从外边拣来的,知道是麦子的后,兴宝还是不放心,生怕他们留下这个孩子,但在弟媳妇面前他也不好发作,在农村大伯哥要是被弟媳妇撕把了那是头一样丢人的事。精明的兴宝跑到自己家门口,直了嗓子朝家里喊:“娘——,你出来看看你的小儿子干得好事吧!”
兴宝娘本来耳朵就好使,听见大儿子的叫喊,赶紧把炉灶里的火熄了,小脚碰的地面咚咚响的跑出来,她先看见了骑在小儿子肩上的孩子,眼睛立刻也白眼球多黑眼球少了,她指着小儿媳妇问:“你这个不下蛋的鸡!自己没能养活,给我拣个现成的来?你也不问问我们这个家门姓什么!你在哪里拣得再给我送到哪里去!”兴旺刚要张嘴解释,被媳妇制止了,她和婆婆还从来没面对面的吵过架,这都是怕为难了兴旺。今天婆婆当了全队的人说自己是个不蛋的鸡,这确实让兴旺媳妇难堪,她正要和婆婆唱一出对台戏,见人群里走出个驼背老头,他走到兴旺家两口子面前吧嗒了几口烟袋,一股浓烟呛的孩子咳起来,老汉也咳嗽了几声,用低沉的声音问:“兴旺,你大爷我没得罪你吧?”兴旺家两口子立刻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因为面前这个老头是麦子固执的爹,是他肩膀上孩子的姥爷。尽管他不认他,但他们之间的血脉是不容质疑的。兴旺赶紧说:“大爷,没,没有啊?”
“那你怎么打我的脸?!”
老头后面这句话可能用力过猛,立刻咳嗽的上不来气了。兴旺娘赶紧指头戳着儿子的额头骂开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都忘了上工。兴旺家两口子这才知道他们帮麦子姐犯了众怒。
就在他们俩进退两难的时候,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冲进人群,从兴旺的肩头上接下孩子,朝他说:“二弟,难为你了。”兴旺媳妇看清楚是麦子后,难过的叫了声:“麦子姐——”
由于赶路赶的急,鼻尖上冒着汗的麦子腾出只手来拍了拍她的肩头说:“好人总会有好报的。他妗子,你俩对我的恩德容我以后再报。我今天是来辞辞娘家的路的,我再也不回这个刘家庄了。”“你滚!”驼背老头喘匀了气后,跳起来就要打这个丢了他这张老脸的闺女。大伙赶忙拉住他,麦子怀里的孩子嚷嚷着:“你敢打我妈妈!”
麦子含泪抱着孩子走了,兴旺家两口子的心像被她撕去了一般,兴旺媳妇的眼泪无声的滚下来。队长一声吆喝:“上工!”静寐了好长时间的人群才又产生了嘈杂的声音,说着各种各样的话跟在队长的屁股后面走了。
兴旺媳妇却无心上工,她含泪回到家里,看着空落落的院子,回想着刚刚被孩子闹哄着的样子,忍不住蹲下身抽泣起来。
“哭啥?”冷不丁有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吓了兴旺媳妇一跳,她回头见是自己的男人将他肩膀上的毛巾递过来,眼泪更加磅礴起来:“兴旺,你别对我这么好了,我对不起你……”兴旺憨厚的一笑:“瞎说啥哩,麦子姐给了我的地址,让我们俩明天就去看看。她说说不定是我有毛病哩。”“什么?麦子姐又回来了?”兴旺媳妇紧张的朝门口张望着。“没,刚才她气糊涂了,忘了给我地址,她走了一段路后才想起来。这不,给了这个地址还硬塞给了我十块钱。”“你怎么要麦子姐的钱?她婆婆病着,自己还难着呢。”兴旺苦笑了一下:“她说他男人回家来了,现在她的难关过去了。”兴旺捏揉着手里崭新的十元票子,知道他们俩要是去医院看补确实没有足够的钱。
事情还真像麦子预料的那样,兴旺家两口子去了趟医院后,回来吃药的就变换了人。兴旺娘见自己的儿子喝开了苦水,跳脚的咒骂麦子不是人,捎带着把小儿媳妇给骂得出不了门。可是,兴旺家的肚子就在婆婆的咒骂中渐渐鼓了起来,这确实让怨恨媳妇的婆婆吃了一惊。兴旺家两口子打心眼里感激麦子对他们的恩德。而兴旺娘则说是麦子的那个野种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