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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太阳已经出来,城门也打开了。
我盖着大氅睡在柳树下,阳光有些刺眼,身边已空无一人。
后来再次见到夏湛,是两年后。
说起来也就是一年前的事,京城春日楼,我因不肯接客,被老鸨和两个龟公追打到了街上
京中勾栏瓦舍那么多,没人会在意一个妓奴的死活。
但是定国公府的马车恰好经过,我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冲了上去。
再后来,夏湛施施然地站在了我面前。
青石板路,他一身镶金锦袍,名贵皂靴踩在脚下。
我当然一眼就认出了他,那张脸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神明俊朗,矜傲得让人过目不忘。
我抱住了他的脚,他理所当然地不认识我,轻挑眉毛,眼中波澜不惊。
但我笃定了那个菩萨一般在徽州城外救下我的人,一定会救我第二次。
我艰难地比划着手势,告诉他我见过他。
一旁的老鸨上前踢了我一脚,嗓音尖细,狞笑着挥起手里的鞭子——
「世子爷岂是你这种下贱胚子能认识的,不肯接客也就罢了,今日还冲撞了贵人,看我不打死你!」
我护着头,生生地挨了一鞭子,纤细的胳膊上露出满满的淤青打痕。
之后的鞭子却没有再挥下来。
定国公府的人一脚将她踹开了。
夏湛屈尊降贵地看着我,先是细细地打量,然后弯下腰用干净、修长的手指捻过我的下巴,狭长眼中闪过一丝愣怔。
五十两银子,我就被买进了定国公府。
我原来的名字叫柳儿,夏湛不喜欢,改为玉姿。
从此我成了定国公府的一名婢女。
三个月后,被世子爷收了房。
我还记得那日他入宫回来,天色已晚,照例先去净房沐浴。
往日伺候他的侍童却将衣服交给了我。
饶是有心理准备,冷不丁地被他拉进浴桶,也是吓白了脸。
「扑通」一声,水漫了一地,我衣衫尽湿,十分狼狈。
他看着我出丑,胳膊随意地搭在桶壁上,似笑非笑。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促狭地着看我,充满了恶趣味。
我是他从勾栏瓦舍买下的妓奴,更早之前,我还是扬州世家大族养在府里的瘦马。
这样的身份,注定了不可能是清白之身。
这些在夏湛意料之中,他并不在乎。
当然不在乎,江南繁华之地,大户人家养的扬州瘦马都是千挑万选,奇货可居。
更何况我的主家曾是当地最有名的盐商,官绅大族,富可敌国。
他们挑选瘦马的时候,看面容、手臂、肤色、眉眼、脚趾、声音、牙齿……处处都完美无缺,再经方方面面的调教,歌舞书画样样精通,才叫奇货。
我曾是主家老爷最满意的作品。
可是后来我成了哑巴,因为主家来的客人总喜欢听我唱曲,还想听些淫靡之音,所以我毒哑了自己。
夏湛知道这些的时候,望向我的眼中带着怜悯,神情柔软地摸了摸我的脸。
我的眼睫垂下,安静乖巧地贴着他的手,嘴角噙笑,一如当初对我的主人一般虔诚。
成为他的女人,是我心甘情愿,也是蓄谋已久。
没有男人能抵制住一个奇货可居的扬州瘦马。
夏湛也不例外。
即便他出身声名显赫的定国公府,是老国公膝下唯一的嫡子。
即便当朝太后是他嫡亲的姑母,皇帝是他表兄。
即便这位世子爷是出了名的端正自持的君子。
但是当我服侍他宽衣,看似低眉顺眼,那细微的咬唇动作,以及不小心触碰到他身体的绕指柔,气息暧昧。
自幼被调教服侍男人,勾引皆是骨子里的东西。
长明灯下他目光沉沉,我能感觉到他在看我,玩味地打量,仿佛将那些小心思一览无遗。
男人从来都是口是心非,君子也不例外。
三个月后,他将我拽到了浴桶,在我娇怯的眼神下,搂上了我的腰。自此我成了他的女人。在外矜傲自持的世子爷,骨子里也是放浪不羁,那些勾栏做派,他喜欢得紧。
夏湛待我很好,做他的女人,穿的是新衣,享的是玉食。
闲暇时,他还会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教我写今草文,字体风流,行云流水。
写的最多的是——
冰销远硐怜清韵,雪远寒峰想玉姿。
他身姿挺拔,丰神俊美,写字的时候挨我很近,也很认真,凌冽的雪松香萦绕鼻尖。
若是微微侧目,会看到他高挺的鼻梁,以及近在咫尺的两片薄唇。
写完之后,他的手会不规矩地丈量我的腰,一寸一寸,耳鬓厮磨,薄唇轻启:「青柳腰,冰肌骨,方为玉姿。」
书房房门紧闭时,他也会作画。
颜料调配的鲜艳,画得是我背上的花红海棠。
那朵朵海棠,曾是旧主花重金请扬州城最有名的画师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画上去的。
然后心灵手巧的绣娘用一根根烧的火红滚烫的银针,将名贵色料刺绣到皮肤里。
曾经那名画师的作品,价值千金。
如今那名画师的作品,有钱也买不到了。
因为江南那场奴变,最先起义在扬州,我的主家。
扬州最有名的盐商,世族大家,据说祖上还是皇室宗亲,一夜之间,被屠灭殆尽。
那位有名的画师是府里的常客,也直接被清算了。
而如我这般被圈养在府里的瘦马、奴役,逃窜之前,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