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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阶夜色凉如水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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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儿!”严清琴向前扑去,却无奈隔着冷冷牢门。

眼见蜿蜒鲜红的血沿着冷冰的剑身染红白衣,披散的发,凌乱在男子微微含笑的唇际,那笑,如同天际缓缓流动的浮云,眸中逐渐暗去的光,突地一烁:“云落,若是……若是叫我再选择一次,我会……带你浪迹天涯、远走……高飞!”

细弱的、虚浮的、飘渺的声音!

心间被生生撕开巨大的裂口,云落望着严萧缓缓倒下的身体,那种几乎窒息的疼痛,令全身颤抖如同飘零的孤叶……

“不!”一阵晕眩,眼前昏黑一片。

刘浚亦是怔怔的望着眼前一切,攥住女子的手亦缓缓松开,女子一身绵软,昏厥在地。

铺展的墨黑长发,一支金簪突兀得令人眼目刺痛。

听着严清琴一声声哭喊,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手中的暗镖亦一一落在了地上。

刘浚一个眼神,身边侍卫忙将她绑缚,严清琴只是望着严萧的尸体,一声声唤着,“萧儿。”

突地,一声惊雷劈开沉寂的空气。

刘浚怵然回过心神,望一望天牢顶处漏进的稀疏雨滴,下雨了……

深深叹一口气,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没有想到,严萧会以自尽的方式将这一切结束!

冷冷一笑,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吗?可是为什么……却感觉不到一丝快意!

这恐是入冬后最大的一场雨。

如泼的冷雨,似天神咆哮,滂沱豪放,阵阵惊雷,嘶吼开沉沉寒夜。

“云落,若是……若是叫我再选择一次,我会……带你浪迹天涯、远走……高飞!”

声音越发飘渺,随即而来的是大片如血的红色,如地府妖鬼张开的血盆大口,一点点将自己吞没!

“不!不要!”胸口剧烈抽痛,猛然坐起身来,叶桑连忙跑过来:“皇后……”

梦,是梦!

云落缓缓抬首,拭去额上冰冷汗珠,眼里便不禁淌下泪来。

为什么?便是虚幻如梦,亦会有这般真切的心痛?

墨长柔丝滑落在手背上,云落突地一惊:“叶桑,严大人……”

叶桑亦不禁隐隐垂泪:“皇后,严大人……已经死了。”

果然,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缓缓起身,踏上丝丝抽凉的薄锦绣鞋,那寒便似自脚底冲涌上来,窗外,冷雨扑打窗棂的声音格外真切,云落走到桌案前,只觉浑身绵软无力,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眼泪会一直掉下来?

撑住桌案,轻声道:“严大姐呢?”

叶桑一声叹息:“严大姐哭得很厉害,被陛下关入了死牢。而且……”

叶桑一声抽泣:“而且天牢中所有守卫、牢监,皆赐……自尽!”

叶桑叩下头去,身子似还犹在惊恐中微微颤抖。

云落怵然一惊,惊悚于这样一个结局,低眸而望,映入眼帘的竟是那首《越人歌》,缓缓拿在手中,一字字望来,过往的种种,皆在这一字一字中变得模糊不清!

自己真真没有想到,一场错爱,竟要用这许多人的鲜血来祭!

手指一握,将那薄纸攥紧在手中:“叶桑,陛下在何处?”

叶桑小心道:“合欢殿,秦夫人处。”

心早已疼得麻木,没有了一点感觉,双手向外张开,薄纸便被分作两半、三半、片片飞落在昭阳殿明亮的地板上。

“你不必随来。”云落一句拦阻住欲要跟在身后的叶桑,叶桑忙道:“皇后,外面在下雨,你的身子才……”

言语不及,云落已然消失在大殿口,叶桑还欲跟上,云落却以一个肃厉的目光迫住了叶桑的脚步。

殿外,暴雨滂沱,有愈发夺人之势。

女子一身月白色薄棉织锦,顷刻被雨水沁得湿透,墨长柔丝亦被银雨浇得紧紧贴伏在面颊上,云落身子绵软,却强自端持住,目光坚定而清冷——

至少,要保下严清琴的命来!

这,或许是她唯一可以为严萧做的!

一路踏雨而去,那再熟悉不过的一条路,却走得这般艰苦。

行至宫门,看守侍卫欲要阻拦,云落一眼看去,那侍卫全身一凛,但见皇后一身清淡月白,长发披散,冒着大雨淋漓,全身被浇得湿透,神色决然,带着不可抗拒的决绝与执拗,终究默然的让开身去,奔去向刘浚禀报。

云落捻裙而入,这曾熟悉的幽幽石径,两旁梅树在风雨中犹自傲然坚挺,一阵风疾,催断一枝,云落却只是漠然,视而不见。

合欢殿玉白的宫阶,奢华铺陈的殿门,冷冷雨夜,举首仰望殿宇琳琅,心中却如同菂心莲子一般苦涩。

大雨如泼,渐渐落成模糊的氤氲雨雾。

不禁冷笑,这巍峨宫墙,姹紫嫣红的殿门背后,不知已有多少笑颜流泪,默默滴血!

大雨将清淡妆容冲刷得凌乱不堪,只见侍卫跑出来,一脸为难:“皇后,陛下已歇下了。”

歇下了?望那窗棂处高火明烛灿灿夺目的绚烂红光,灵动悦耳的管乐丝竹,歇下了?云落并不看他,已然冻得颤抖的身子倏然跪倒在地,侍卫吓了一跳,刚欲言语,云落却扬眸看他,冰冷如冷雨纷飞的眼神,令侍卫不由得便退在了一边,不久,回到了他该守的岗位。

风雨大作,冷雨顺着玉白宫阶流淌如河,月白色锦纱漂泊在冷冷雨水中,如同枯白凋落的夜合,凄冷而悲凉。

雨水顺着早已湿透的墨发丝丝垂落,只是打在脸颊上的却不知是雨还是泪?

陛下,你好绝情!

紧紧闭目,彻骨冰寒由着雨水沁入到肌肤血液、清骨心髓。

云落本便虚弱之身,愈发不能承受,只是紧紧咬唇,一丝咸腥沁入口中,随即便被湍急雨水冲刷无味。

身子冷得瑟缩,耳边是枝狂叶打的烈烈风势,胭红双唇已变作惨白。

“你……这是要做什么?”

许久,不知过了有多久,几乎僵凝的思绪,终于被这一声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唤醒,云落猛然睁开眼,雨水打得眼睫微眯,一滴滴掉落的雨水将视线变作模糊。

可那雨雾淋淋,一人挺身而立,高拔而冷峻,却分明便是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生杀予夺的大凌天子!

终于,你还是来了!

心,仿佛都要被冻得裂做两半,却仍旧端持道:“臣妾参见陛下。”

刘浚亦没有令人随着,亦是只身站立在风雨中,一袭黑衣龙袍,亦是雨水涟涟:“来为严清琴求情吗?”

云落拖着僵冷的身子,深深叩首,因雨势滂沱,叩首刹那,面容浸在雨水中,渐起泠泠水花:“臣妾但请陛下放严大姐一条生路。”

果不其然,冰冷的一笑,犹似这风雨大作:“生路?朕……为什么要放她一条生路?”

拂袖转身:“给朕一个理由!”

云落面无表情,只是举首望进他寒彻心骨的瞳眸中,亦只有漠然:“没有理由!”

刘浚眸光一聚,如冷水寒潭的眸子,显映出一片苍莽之气,冷冷道:“没有理由?那么朕……又为何要放了她?”

云落憔悴消瘦的凄美容颜,已被无情雨水打得凌乱而狼狈,纤弱颤抖的身子,月白色紧贴在身体上的锦衣,都与那目光一般,透着一股执拗而绝望的执着,只是仰首看着他,凄白的唇,被冻得抖动。

她一言不发,只是这样望着他。

大雨不见收敛,依旧漫无边际的下着。

刘浚与她久久对视,深知她的倔强与决绝,他知道,若是自己不答应,她就会一直跪在这里,哪怕是跪倒死!

也罢!

甩身道:“起来吧。”

云落看着他,眼中终有一丝光华闪过,稍纵即逝。

刘浚凝眉,深深叹息:“朕,答应你!”

雨幕如同朦胧的水帘,隔绝在他与她之间。

“谢陛下。”云落叩首。

起身刹那,膝上酥软,竟再又跌倒在地,刘浚伸手欲扶,动作一滞,那手,终究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云落惘然,强撑着站起了身来,顺滑而下的月白锦裙,勾勒女子玲珑纤细的身量,绝色容颜被大雨冲刷得苍白憔悴,只是那璀璨星眸,依然流露万千风华。

刘浚终是狠狠抓住女子颤抖的双肩,大声道:“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有没有?”

被雨水淋得湿透的男子,悲狂如一头受伤的神兽,几欲寻找最后一丝慰藉,云落只觉身子绵软,早已不是自己,仍由他椅如同风中挣扎的孤凄清梅。

有没有爱过?这个问题,她不知要如何回答,她不知对于帝王,怎样的感觉才是爱,而不是敬畏与感激!

望着他几欲破碎的双眸,云落终是道:“那首《越人歌》……确实是为陛下所书,无论陛下信与不信……”

细弱凄然的声音,孤伤的眼神,看得人心欲碎。

刘浚轻轻放开她的身子,那身子便仿佛轻得几欲随风雨而去。

“那么……那么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质询的目光,质询的口吻,痛断的心绪。

云落闭目,似强自吸上一口气来,再缓缓睁开,目光深深的望着他:“陛下,您将严萧安插在我的身边,与我共同经历了那许多的生死浩劫、九死一生。”淡淡一笑:“我们……一个是男,一个是女,若是您……又当如何?”

刘浚一震,悲狂的目光仿佛瞬间暗淡下去,随而渐渐平静下来,风雨依旧,男子却凝眉而思,面色明灭不定。

好冷、好累!

半晌,云落颓然转身,双手不禁抱紧颤抖的身子,一步一步,踏着雨水啪啪作响,那一下下、一声声仿佛都是敲打在心口上。

看见刘浚那般折磨的立在风雨中,她的心,亦是疼的。

“难道……是朕错了吗?”身后突然一声大吼,震慑心房:“难道……竟是朕做错了吗?”

云落身子一颤,微微滞足,随即缓步而行,心中寂然一片——

陛下,你没有错,只是你不懂。

你是这九重宫阙堂皇殿宇的真命飞龙,而我,只不过是细雨屋檐、绵绵轻雾下的一只燕儿罢了!

我们,都没有错。

却,终究陌路!

风雨茫茫,女子背影,仿似一朵冷艳妖娆的带露芙蓉,犹自坚强、倔强的盛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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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诗经#8226;邶风》。

(2):“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一直被人说成是儒学教义,常常被某些人义愤填膺的用以揭批宋明理学,当作讨伐孔孟儒学的把柄。但是查遍儒家经典、朱熹理学着作,并没有此话的出处,孔子、孟子亦没有。后来经有心人查证,此句本出自一句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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