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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的掌柜姓黄,年岁已过六十,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道人只是提了一嘴想学酿酒,黄掌柜便答应了下来,或许掌柜的也想为自己这一门手艺求个传人,他来的巧了。
冬日里酒肆里没什么客人,毕竟这儿不在集镇或是城里,这天寒地冻的,没人乐意往外头跑。
闲暇时,黄掌柜便会跟道人说一些关于酿酒技艺的事情,道人也很认真的在听。
掌柜会带着道人上山去采药材,药材也是一些酒中的关键,而且,一些药材也只有这冬日里才有,还要赶着大早前去。
道人方才发觉,这门酿酒的本事,不是那么好学的。
“你想学酿酒,那就要吃的了这些苦,我这门手艺可跟那些下乘的不同,不是掺点酒曲这么容易的事情。”
黄掌柜总是会语重心长的提醒道人,道人却都不在意,对于他而言,这算不上什么辛苦。
......
随着绵绵春雨袭来,惊蛰也至。
山涧灵气洋溢而起,万物生灵在经历了一整个冬日过后被这惊蛰的雷雨唤醒了过来。
陈炁一边看着掌柜酿酒,一边将这些程序默默记下,没有半点遗漏。
黄掌柜说道:“春时春酒,最注重的就是时候,万物回春,滋润之时,适成温润之酒,藏于地下,待夏时取出,清冽爽口,可解酷暑。”
“酒分四季?”陈炁问道。
“自然要分,什么时候酿什么时候酒,都是有讲究的。”
黄掌柜将那一坛子掩埋在了土里,起身锤了锤腰,舒了口气后道:“回春了,酒客也要来了,之后就没那么多空给你讲了,到时候你就多看,不懂的再问我就是了。”
他笑了笑,说道:“也是难得遇到你这么个想学酿酒的人,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找谁去。”
陈炁笑了笑,说道:“是陈某占了便宜才是。”
......
正如掌柜所言,开春过后,酒肆的客人便多了起来。
这里是上京的要道,不少商队马车都从这里过,总是会停下来歇个脚喝点东西。
而这些常年走南闯北的人早便熟悉了这一条路上所有的坊镇、驿站、酒肆,道人如今所处的酒肆,则是许多人印象深刻的一处。
“还是黄掌柜的酒滋味好,唉,这一口我可是盼了好久。”
“那就多喝点。”
“哈哈,不了,不了,喝醉了可就没法赶路,一会多打点走。”
酒客跟掌柜的攀谈,来往之人,有不少都是熟人,几乎都认得这位掌柜。
“诶,这位道长是......”
黄掌柜道:“别处来的,想学我这手艺。”
那行路之人听后眼前一亮,不禁说道:“黄掌柜这手艺可不好学,道长可要费不少心思。”
陈炁听后道:“总是能学会的。”
陈炁知晓,这不是一年半载就学会的事情,不过无碍,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他在这酒肆里打杂,帮着掌柜的上酒招呼客人,原本黄掌柜是要自己来的,但开春后,腿脚有些不适,便由陈炁接替。
“你是修行中人,就放的下脸面来做个伙计?”
对于掌柜的话陈炁却摇头否认,说道:“修行之人又如何了,所谓尊师重道本就是为人根本,我想学掌柜的手艺,怎能连这样一点小事都做不了。”
黄掌柜看着这个道人,心中也越发喜欢,忙的时候,也会抽些空出来教他,道人也很认真在听,一点都不马虎。
来酒肆的什么人都有,也不仅仅是行商的人,还有江湖侠士绿林好汉,路过的还有官差跟囚犯,甚至连强盗也有。
这样的一个酒肆,其实并不安全。
不过听掌柜说,这处酒肆已经开了二十多年了,陈炁知道后也明白掌柜是有真本事在身的,也不单单只是会酿酒,不然不可能在这官道边开这么个酒肆。
“掌柜的曾经是江湖中人?”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黄掌柜却对以往的事情闭口不提,都是过往,提起来不免消磨人心。
陈炁见此也就没有再多打听了。
在这么多来喝酒的人里,也有几位频繁的常客。
多是住的近的。
一来二去,陈炁也记住了几个人。
来的最勤快的,是一位叫做柳元的人,那锦衣绸缎,便不是寻常人家穿的起的,只是这人身上颇多几分江湖味道,说话洒脱,为人也很是风趣。
“道长不在山上修道,怎的跑到这酒肆打杂来了。”
陈炁想了想说道:“嗯…贫道也不知......”
“昂?”柳元听后笑了笑,说道:“道长莫不是个糊涂道士。”
陈炁却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深思过后说道:“这世上的人谁又不糊涂呢?”
柳元愣了一愣,举着酒碗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说的对。”
他喝下了一碗酒,口中喃喃道:“都是糊涂人。”
或许是觉得有趣,柳元每次来都会跟这位道人多说几句话。
时常也会请道人喝酒,从不吝啬。
他虽经常来,但又很少喝醉,每每都是恰到好处。
黄掌柜见此也提醒了陈炁,说道:“你可小心点,别跟这人牵连太深,你就看这些经常来的人,喝酒喝的大醉的,都不必在意,但像他这种经常来,却从不喝醉的,就要提防着些。”
陈炁点头记下,说道:“多谢掌柜提醒。”
黄掌柜依旧有些担心,思索了一夜后,早间起来又对陈炁说道:“ 那人是个反贼,你一定当心,莫要有牵连!”
“反贼?”“哪家的反贼?”
“西楚。”
陈炁好奇掌柜是怎么知道的,但掌柜却没有给出解释,只是让他注意一些,别跟那人走的太近。
陈炁也将这件事暗暗记下,留了个心眼。
......
岁月一晃便入了夏,随着那蝉鸣声起,也意味着道人跟随掌柜学艺已经有半年之久了。
【望师父在天之灵。】
【徒儿在酒肆已经待了有半年之久,掌柜不曾苛待我半分,并将那一身酿酒的手艺都教授给了我,但这门技艺,却没有徒儿想的容易,恐是没有个一年半载,学不到精髓,不过无碍,徒儿最不缺的便是岁月。】
【而真正让徒儿收获颇多的,却不是这门手艺,而是那些来酒肆喝酒的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市井江湖,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身份,这远远要比徒儿这些年所见的还要精彩。】
陈炁落笔,却忽的听到了酒肆外面传来了声响。
“店家,上两壶酒来,砍半斤肉!”
“来了!”
陈炁起身便忙活去了,在这半年里,他已经熟悉了酒肆里打杂的活儿。
猫儿跟着道人去砍肉。
见道人拿出那香喷喷的肉,它又不禁嘴馋的流口水。
陈炁见此无奈一笑,便砍了些许给它。
猫儿这才兴冲冲的离开。
陈炁将酒跟肉都端上了桌,来者一身匪气,很是面生,至少道人记不起来见没见过,进了酒肆便横刀跨马的坐下,将那一柄阔刀放在了一旁。
“小二,你过来,咱跟你打听个事。”
那人喊住了他,陈炁上前问道:“客官想打听什么?”
那人眉目之间带着凶煞,问道:“这附近,是不是有一个叫做柳元的人?”
陈炁摇了摇头,说道:“这就不知晓了,来酒肆喝酒的,鲜少有人会留下名字的。”
那人冷哼了一声,随即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
陈炁见此便也就去一边坐着去了。
那人喝完了酒,吃完了肉,留下银两在桌上便提着那一柄阔刀离开了。
黄掌柜上前来,瞧着那人离去的身影,摇头叹息了一声,却什么都没有说。
陈炁抱着猫儿,亦不发片语。
......
当天夜里。
酒肆已经打算关门了,这时却跌跌撞撞的闯进来了一个人。
这人浑身是血,一道血痕从肩膀一直连到了腰间,这样的伤势,尤为要命,看他那那样,似乎也要挺不住了。
他的气息微弱,那染血的手微微抬起。
“上酒来!”
陈炁将他扶起趴在了桌上。
柳元喘息着,就要气绝。
陈炁打了一壶酒来,递给了他。
柳元的身上还在不停的滴血,喘息越来越重,却又像是呼不上来气一般。
“多谢…道长......”
柳元好似用尽了全力才将那酒壶送到嘴边。
一口酒喝下。
他才恍然舒了口气。
“呵呵呵......”
他却忽的笑了起来,那笑声之中却带着些许凄凉。
“这就是江湖啊......”
留下了那一句话后,柳元手中的酒壶随之落了下来,伴随着几声叮啷之声,他也再也没了动静。
黄掌柜走上前来,伸手为其闭上了双眸。
陈炁则是捂着猫儿的眼睛,不让它看。
黄掌柜叹息了一声,喃喃道:“可惜了,往后又少一个酒客。”
陈炁跟掌柜合力将这人抬到了山上,挖了个坑边埋了起来,这便是这个西楚反贼最终的归宿。
陈炁看着那个潦草的土堆,思绪却也乱了起来。
人命是何其的脆弱......
只是转眼的功夫,这个不久前才跟他搭话的人,便落得个如此下场。
黄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莫要想了,对于你我而言,他只是一个酒客,同样,也是一个过客。”
“过客吗?”陈炁回过头来。
黄掌柜却表现的很是平静,说道:“人这一辈子里,所遇到的人,哪一个又不是过客?”
掌柜的话不禁让道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是啊......
这茫茫红尘间,谁人又不是过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