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橐橐，橐橐橐。

童峥坐在窗前，听着五福在隔壁厨房忙碌的声响，握紧双拳，下定了决心。五福，哪怕你要怨恨我一辈子，也绝对不再让你离开！

“好了！”五福轻快地走进来，在桌上放下一碗面，又端进来两碗。碗中撒满了嫩绿的葱末娇红的花瓣，白色的热气腾腾地盘旋而上，一下子迷糊了童峥的眼睛。

“吃吧，喜欢哪一碗就哪一碗。”五福往他手里塞了双竹筷子。

童峥如孩童般跃跃欲试，贪婪地说：“三碗我都吃了。”

“不，每人一碗，敲三碗。”

童峥望着三碗面，仔细看，三碗面还是有所区别的。

其中一碗撒了细细长长的红椒丝，盘在碗边。

“你还记得。”童峥道，无限感慨。

“记得。”五福笑笑，慢慢将那碗推给他。

“不，今天我不想吃红椒面，我吃家家花。”童峥端过一碗家家花的，放在自己面前。

五福斜眼看着他，目光中十分悲凉：“你以为我下了毒？连我你都不信？”

童峥讪讪笑着，忽然觉得口中很干燥，是啊，五福怎么会害他？他只不过习惯了，凡事小心。

五福伸手将碗拉回自己身边，愤愤地说不给他吃了，全部自己吃。

童峥陪着笑脸，犹豫一下，还是将那碗撒满红椒丝的面条端到自己面前。

五福一手扶着碗，慢慢吃起来，嘴边浮着幸福的笑容：“子琳他要回来了，应该给他留一碗。”

她吃得很慢很慢，几乎是用筷子挑着，一根根夹进嘴里的。

童峥望着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嘴角始终浮着淡淡的笑容，也低下头，夹起满满一大筷子面条，送进嘴里。

面条有些粗糙，在嘴里化不开陈旧的的尘埃味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粗粝的食物了。这面粉，是她珍藏了许久的吧，如果不是霍子琳回来，而是他单独到访，说不定面条也没有他的份，说到底，他是沾了霍子琳的光。

五福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迟疑，依旧吃得很慢，很香，细细咀嚼着，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面条了。

五福用一个小木勺舀汤喝，那木勺十分简陋，想必是她自己亲手用木料掏挖的。过去这段日子，她的确吃苦了，双手更加粗糙，竟布满了细碎的褶纹。

“你也要？”五福从怀里掏出另外一只小木勺，递给他。木勺滑溜溜的，光泽柔和，可见经常抚摸的，大小、形状，与五福手中你那只完全一样。

童峥摇摇头，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汤。属于霍子琳的东西，他不想要——五福除外。

他突然听到一声尽力压抑的微弱的呻吟，低头一看，五福额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鼻翼微微颤动，目光里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嘴角却展开着梦幻般的笑容，神秘而甜蜜，如同清晨盛开的花朵，在晨风中微微颤动。

童峥心一震，手中的碗远远掷了出去，出手如电，将她的碗抢过来，迟了，她碗里的汤早已经喝光了，只剩下面条软塌塌地盘在碗底，面条上黏着皱巴巴的红花。

他强压着内心深处巨大的恐惧，低头一嗅，面条中散发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你，你给我吐出来！”童峥扑过去，将五福拖到身前，用力捏住她的喉咙。她挣扎着道：“你以为我要毒死你？”

她要毒死的，是她自己！

还是当着他的面！

这比直接毒死他，更难以接受！

为什么？霍子琳已经要回来了，不是吗？

童峥压住她的脖子，伸手卡进她的喉咙里，强迫着她吐出来。

“你不能死！你还要等霍子琳回来的！你别死！你还有孩子，孩子！”童峥像野兽般愤怒吼叫，拍她的背，尽力将她腹内的毒物赶出。

五福脸色渐渐灰暗，无力地笑。

“他要回来了，你不原谅他吗？你不是已经盼望了他许久？你为什么要用死来惩罚他，惩罚我？”童峥手忙脚乱从怀里往外掏各种瓶瓶罐罐，在里面寻找解毒灵药，手一抖，撒落一地，清脆的声音，绚丽的颜色。

他蹲下去，尽最后的努力撮起一种淡红色粉末，塞进她的嘴里。

五福依旧微笑，

童峥觉得一片茫然，他捉住她的手，她的脉搏时快时慢，时强时弱。

“为什么，你不毒死我？”她恨的，应该是他，为什么她不在他喜欢的红椒丝面里下毒？

她摇摇头：“毒死你，我们两国还要打多久的仗？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恍然大悟答应退兵。”

她继续微笑着，灰黑色的唇边流出一缕浓黑色的血。

她放过了他，是要让他在未来的日子里承受更久的惩罚吗？是永远不原谅他不原谅霍子琳吗？

“五福！”尖锐的呐喊，割裂了午后的宁静，响彻绿色的原野。

白色的柳絮簌簌落下，纷纷扬扬，如同雪花无数。

疲惫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一声重一声轻。

半掩着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童峥一点一点回过头来。

“你？”

“是你？”

两人不约而同发出惊问。

芳草点了点头，将背后一只竹篓取下，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一只黄褐色的坛子取出来，放在桌子上。

“大少爷。”芳草解释着。

半个月前，霍子琳大骂胡志喜小人得志，不曾保国，反而殃民，为胡志喜所杀，尸体悬在城门示众。五福听说后，非要去为他收拾残骸，一时激动，昏倒在地，醒来后大出血，孩子保不住了。

眼见月典国军队逼近，五福挣扎着一定要走，芳草说自己去，一定帮她收拾好骨头背回来。

“福小姐呢？”芳草问。

背后无声无息。

芳草回过头来，才发现童峥已经不见了，整个房间突然一片死也似的沉寂。

她冲进房间，发现五福不在。

再出来时，桌上的骨灰坛子也不见了。

她又冲出门外，远远的望见弯弯曲曲的小道上，黄尘滚滚，一匹骏马正飞快驰向天边，马上一角淡蓝飘扬。还有那一抹火红，在无边的绿草中显得分外耀眼。

“小姐！”芳草如释重负，冲着远去的身影大声喊道：“福小姐，一定要幸福哦！”

“幸福——幸福——”她的声音远远传遍了整个绿野。